80 那只端平世道的手
游梁驚呆了,他活到這麽大,就沒見過這種德性的劍修偏偏此人修為卻又是他見過的最厲害的一個,讓游梁不由得懷疑起來從小到大受過的教育——難不成什麽劍修“鍛體克己”都是不對的?
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手中之劍都不聖了。
嚴争鳴這番話毫不客氣,也虧得那吳長天養氣功夫深厚,沒和他一般見識。
吳長天不動聲色地從懷中摸出了兩枚一寸來長的小印,印石看來都有些年頭了,其中一枚乃是雪白的芙蓉石打造,乍一看白玉似的幹淨透亮,另一塊通體烏黑,上面刻了個龜身蛇尾的祥瑞,不必翻看印章字跡,也知道此物出自何處——極北冰原玄武堂。
嚴争鳴眉尖一挑,也不伸手,只動了動嘴皮子:“這是什麽?”
“這是白虎山莊莊主,與玄武堂堂主二位前輩囑托我交給嚴掌門的,”吳長天說道,“說是你見了就知道。”
這私印裏裝得恐怕不是別的,就是地鎖中另外兩把密語鑰匙了,嚴争鳴不用看也猜得出來。
他将茶杯放在一邊,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那你們這是利誘?說句不客氣的,這東西身就是我派寄存在四聖手中的,現如今不過是物歸原主,我若是伸手要,誰還敢不給?”
嚴掌門的眼睛不見得會說話,但肯定很會罵人,他眼一掃,便讓人清清楚楚地懂了他的意思——哪個要你們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當今世上,縱然四聖式微沒落,誰又敢這麽不将他們放在眼裏?
可此人竟敢當着卞旭的面殺他長老——吳長天苦笑了一下,感覺和這種人打交道,比面對那些老奸巨猾的還麻煩。
“你”游梁幾欲暴起,被吳長天一掌按回了原位。
“不敢,嚴掌門言重了,”吳長天近乎低聲下氣地說道,“在下只是将東西順便帶來,不敢居功,與嚴掌門這樣的人談‘利’,豈不是侮辱你的人品?”
嚴争鳴大尾巴狼一樣地沒接話——在這方面,吳大人終于二五眼了,嚴掌門當了這許多年的“撈錢公子”,壓根沒啥“人品”可言,非常歡迎別人給他帶來這種侮辱。
嚴争鳴拿起那塊玄武印章把玩了片刻,見底下刻的乃是“卞旭私印”四個字,不鹹不淡地開口問道:“對了,你叫什麽來着?”
游梁臉都綠了,吳長天卻涵養極佳地答道:“在下姓吳,上長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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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吳道友,”嚴争鳴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忽然說道,“對了,我有一個事,一直困惑了很多年,還請吳道友為我解惑——你說顧岩雪那種天下為公,唯恐別人占不着自己便宜的人,周涵正究竟為什麽要設毒計殺他?”
青龍島一役,看似是白嵇與唐堯聯手逼迫顧岩雪,周涵正姿勢帶着他的黑衣人煽風點火而已,可後來琢磨起來,裏面處處透着天衍處的影子不說,那些中了畫魂的人也全就是周涵正的手。
游梁色有些疑惑,看起來不大明白他在說什麽。
吳長天的脊背卻驀地一僵,雙頰一瞬間繃緊了。
嚴争鳴似笑非笑地掃了他一眼,指尖在印石上輕輕一彈,發出一聲輕響,他翻來覆去地打量着自己那只手,可能感覺自己還缺個珠寶玉石的扳指,在拇指上比劃了好幾下,才漫不經心地說道:“當然,若是什麽朝廷秘辛也就不必說了,這一百多年我快過糊塗了,你們那皇帝換了幾個了,還是當年那家人麽?”
就在嚴争鳴以為吳長天什麽都不會說的時候,他卻忽然開口道:“顧岩雪是在周涵正的一力主張下,由天衍掌門親自簽下的誅殺令。”
嚴争鳴動作一頓:“哦?周涵正不是一直挂名青龍島麽?就從未感念過他們那冤大頭島主的知遇之恩?”
吳長天:“正是因為他做了這左護法,才清楚講經堂一日大似一日,對天下修士的影響已經超出了控制。”
這世上有幾個人能有機緣入那些名門正派?
偌大九州,說得出自己出身門派的修士鳳毛麟角,大多數走上這條路的人,都在自己辛苦摸索。對于那些剛剛入門的散修、幹脆入不了門的凡人來說,他們懷揣信念,但拜師無門,青龍島的講經堂就是唯一的希望。
“顧岩雪身為四聖之首,聲望已經高到了極致,修行中人大多無君無親,‘師’字僅次于天地,你便知道‘天下座師’這四個字意味着什麽了。”吳長天說到這裏的時候,長嘆了口氣,他眉目低垂,一瞬間竟然露出了幾分不合時宜的慈悲相,“只要他顧某人振臂一呼,那些受過講經堂恩惠的大小修士們便能替他蕩平天下——這太危險了,嚴掌門,只要他稍稍有心鑽營,便是人間真,誰能容他活着?”
嚴争鳴居高臨下地盯着他不言語,吳長天不躲不閃地回視,同時坦然道:“嚴掌門會問出這樣的問題,想必有一件事你是不知道的,我今日既然敢開口談及此事,遮遮掩掩的也沒什麽意思,所幸多說了好——講經堂原身叫做‘足下堂’,說得是千裏之行始于此處,是令師祖童如聯合四聖一手創辦的。”
此言一出,屋裏一陣死寂。
嚴争鳴一身傲慢逼人的小動作全部停了下來,角落裏的水坑一瞬間睜大了眼睛,連屏風後的李筠與程潛也吃了一驚。
程潛立刻想起了他在鎖仙臺上見的那個紀千裏。那老東西說話句句瘋瘋癫癫,卻原來也句句意味深長。
一股來自劍修的森冷殺意籠罩了外間,嚴争鳴的修為進了入鞘階段,不再鋒芒畢露,卻也讓人越發喘不上氣來,兜頭罩住了吳長天的頭頂。
吳長天巋然不動,兀自說道:“是童如,你沒聽錯——世人都覺得三生秘境開啓純屬偶然,其實不是,秘境開啓的秘鑰,就是我天衍一門的傳承之物,只要一個人心裏不是全的無欲無求,他就無法超脫。童如自秘境而出後,果然走火入魔,不顧四聖勸阻,将掌門印丢給弟子後,便監守自盜,上了十萬八千階不悔臺,取來了心想事成石。”
嚴争鳴的手指一時間“咯咯”作響,如果不是印石裏裝的是地鎖密語,保不準就被他錯手捏碎了,他冷笑道:“這天下就容不下想積點德的人?”
吳長天平淡地說道:“容不下的是那些有呼風喚雨之能,還想要插手凡務的大能。嚴掌門,你可知修士也是人,哪怕那朱雀塔清修了一輩子的徐應知他就沒有私情麽?天下是一碗水,可以起伏,也可以動蕩,但不能往某一處傾倒。凡人也好、修士也好,唯有端平不溢出去,才能長久。”
他說着,将手中茶杯往一側推去,一杯茶水立刻灑了出來,吳長天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掐了個手訣,灑出來的水凝成一股,在空中轉成了一個水輪,又回到了茶杯中,凝滞不動了。
游梁大驚失色道:“師兄!”
“這就是天衍,我們就是那只端平世道的手。”吳長天一攏袖子,随即自嘲一笑,說道,“天衍的秘密流傳百代,洩露者死,萬萬沒想到,此事竟是從我口中說出去的行了,小梁,現在天衍早就沒的,又有什麽打緊?”
嚴掌門的劍利,比劍更利的是他那鬼見愁的脾氣,當他有意氣人的時候,恐怕泥人都難以不動怒,然而無論他怎樣出言不遜,吳長天的和煦的面色都沒有一絲改變,好像他就是一尊泥人,可是這一瞬間,他語氣溫和地吐出了十分尖酸的言語,始終和煦的臉上終于閃過了說不出的冷意。
吳長天毫不顧忌嚴争鳴難看的臉色,老僧入定一般闡述道:“越是執念深重的人,越是比別人境界高、修為快,一旦走火入魔,也就越是危險,童如與那心魔石許了願,心魔石卻要他以人命來填,那童如一代名士,縱然走火入魔,又怎肯濫殺無辜?便專門去尋那些作惡多端的魔頭來祭石——也是因此,他無意中得到北冥君之位。”
“可惜”吳長天古怪地笑了一下,後面的話不用他說,嚴争鳴也明白。
魔修若想成大道,一輩子不能沾血,沾上一滴就再也洗不清了,殺孽纏身,再清明的人也會給拖進無窮殺戮道裏,這是人人都知道的常識。
“童如堕入殺戮道,數不清的無辜修士、凡人死在他手中,四聖迫不得已出面,聯手對付昔日摯友。”吳長天說到這裏,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可那童如啊天縱奇才,真是天縱奇才,在四聖聯手之下不露敗象,那一戰真是後來徐應知以自己一命為代價,将童如引入了忘憂谷。忘憂谷乃是人間亡靈地,入此間,善惡分、罪孽清、生前事畢,童如殺孽深重,自然受到山谷反噬,終于葬身此地。”
他三言兩語的描述,聽在耳朵裏,竟讓人戰栗不已。
吳長天嗤笑一聲,搖搖頭:“只是沒想到顧岩雪經此一役,竟還不長記性,将足下堂改名講經堂,還搬回了青龍島。若沒有當年天衍處設計童如走火入魔,扶搖派的血脈就不會中斷,貴派諸多弟子想必此時還在扶搖山中無風無雨的修行,雖然未必有眼下的成就,當年卻不用寄人籬下于青龍島,更不會被周涵正一時歹意種下畫魂,今日魔龍大禍也不會發生——我天衍一脈自作自受,也是氣數将盡了。”
吳長天把嚴争鳴的話都給搶了,嚴掌門一時無言以對。
吳長天:“此番還有一物要帶給嚴掌門。”
說着,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卷未開的卷軸,雙手捧到嚴争鳴面前,說道:“嚴掌門請看。”
那卷軸一開,嚴争鳴頓時感覺到了不對勁,他耳畔“嗡”一聲響,胸前沉寂許久的掌門印驀地開始發燙,仿佛和這不知名的卷軸之間形成了某種共鳴,那內裏如包含星辰滿布的天鎖驀地出現在他眼前,所有緩緩流動的星子全都瘋狂地轉動了起來,形成一道極壯觀的漩渦。
來自扶搖山氣息蔓延開,卷軸緩緩拉開,只見上面記的是歷代扶搖派掌門的名姓,後注修了什麽道,密密麻麻地有小一丈長,落款處有一枚紅底銀紋的印,嚴争鳴從未見過上面的文字,卻清楚地知道它是什麽內容。
他不由自主地脫口道:“除魔印”
就在這時,一道劍光倏地打破滿室沉寂,那游梁只覺周身一冷,能地提劍去擋,手中劍卻凝滞得要命,好像陷進了一團看不見的冰雪中,阻力無處不在,轉眼就被那冷鐵凍僵了,他身為元修士,竟連胳膊都擡不起來。
一劍便被壓制!
程潛一察覺不對,立刻從那屏風後飛掠而出,一劍架在游梁脖子上,同時,霜刃的劍鞘狠狠地抵住了吳長天後心,滿載霜意的殺意将此人牢牢鎖定,強行打破卷軸與掌門印的共鳴。
游梁的手在霜刃下輕顫不已,程潛的目光冷得像明明谷冰潭:“什麽東西也敢往扶搖山莊帶,找死?”
嚴争鳴“啪”一聲合上了卷軸,面色陰晴不定,低聲叫住了他:“小潛。”
程潛殺意微微收斂,看了他一眼。
嚴争鳴:“先放開他吧。”
程潛這才不情不願地輕哼一聲,依言将那兇劍收回。
吳長天深吸一口氣,不動聲色地轉動起體內真元,兩個周天方才将後心處的寒意化開,他轉過身,不卑不亢地沖程潛一拱手:“程真人修行不過百年,這樣的修為,實在讓人嘆服不已。”
程潛從一開始就是扮演黑臉的,當即道:“嘆服不敢當,殺你反正足夠了。”
吳長天:“程真人誤會了,吳某人只是物歸原主,此物名為‘除魔卷’,是扶搖舊物,上有三十三道誓約,是我天衍祖輩與貴派訂立,是真是假,嚴掌門想必此時已經清楚了。”
程潛眉頭一皺。
吳長天接着說道:“當然,扶搖山被封山令關着,掌門人眼下另立扶搖山莊,嚴格來說也不一定不受當年老扶搖誓約的約束,當然可以置身事外,只是可憐這一場仙魔之戰,又要填進去多少無辜性命呢?”
程潛色一冷,剛要開口說什麽,嚴争鳴卻開口打斷他道:“誓約中只有一封除魔印,可并沒說我們非得聽憑你的差遣,也沒說我們不能對天衍處的走狗下手。”
吳長天道:“不敢,正是,若吳某有得罪之處,全憑嚴掌門處置。”
嚴争鳴略一挑眉:“吳大人還真是大公無私,不知道你們與多少人簽過這樣的誓約卷軸?”
吳長天笑而不語,看來是不打算說的。
嚴争鳴一擺手:“韓潭,送客。”
吳長天從懷中抽出一封請帖,放在旁邊的桌案是哪個,再次施禮拜上,低眉順目地對水坑說道:“不敢勞動姑娘,留步。”
等這兩人走了,李筠從屏風後面走進來,問道:“怎麽回事?”
他說着,伸手将桌案上的卷軸抖落開,鼻子都快戳到紙面上了,瞪着最後那個模樣詭異的除魔印,問道:“這果真是”
程潛:“這勞什子誓約是哪一代沒譜的掌門立的,跟我們有什麽關系?一把火燒了算了。”
“燒不了,誓約連着掌門印。”嚴争鳴面色微微有些凝重,“我若是不認,便是不認掌門印,從此識會從掌門印中被抹去”
嚴争鳴的手指在那卷軸最後輕輕點了一下,作為最後一代掌門,他的名字豁然列在上面:“相當于自行叛出門派。”
李筠歪門邪道的心思轉得很快,聞言立刻道:“那有什麽,‘放下屠刀還立地成佛呢’,沒有哪條誓約規定修士不能離開門派再拜回來,若是你先卸去掌門,将這誓約一把火燒了,再認回來又能怎樣呢?”
嚴争鳴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別說屁話,你那點小心眼從來不往正地方使!”
說,他一揮手,掌門印中碩大的天鎖如星辰沙漏一般地投射在堂中,沙漏尾部正指向卷軸。
“我們要是都叛出扶搖,扶搖派的傳承也就從此斷絕,掌門印必然自毀,到時候扶搖山再沒有重新降世的一天,你是打算去師父墳頭上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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