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接吻發生在季随回來的時候
當時季随手裏拎了一個電鋸,踢開長在門檻外上半身卻歪進門裏的一株仙人掌,單手關上門。
仙人掌重新趴在門上。
倪萊拿着鏟子走過來,想要把這株仙人掌刨走移到別處。
她很喜歡這株仙人掌,雖然長得有些歪,但是生命力異常旺盛,甚至還結了果。剛季随進庫房的時候,她看見有顆果好像熟了,在得到季随的允準後,她摘下來吃了。
很甜。
果肉是紅的,她沒怎麽注意吃相,嘴角唇瓣上一片殷紅。
兩人目光觸上,真不知道是誰先靠近,沒有絲毫扭捏,四片唇瓣自然而然貼在一起。
一個人手裏拎着電鋸,另外一個人拎着鐵鏟。
吻了個水深火熱。
第一個吻是煙味,第二個吻是甜味。
坐在露臺上面朝大海畫畫的時候,倪萊想起這個吻,拿起手機對着畫架拍了張照,發給季随。
剛畫好的一幅畫,結了果的仙人掌。
正在基地帶隊訓練的季随臉色很臭,看着最後一個隊員爬上岸,他喊了聲:“所有人,原地三百個俯卧撐。”
隊員們感受到他的低氣壓,沒一句抱怨,自覺齊刷刷排成幾排,心情沉重地爬在地上開始做俯卧撐。
他們都知道,季隊要走了,沒人能夠留住他。
季随往外走了五十米,揀了個石頭坐下,從褲兜裏掏出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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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驢發來一條圖片。
點開圖片,他舌尖無意識地舔了下幹涸的嘴唇,想了想,回複:【隔着屏幕聞到味了。】
傻驢很快回:【什麽味??】
季随:【煙味。】
傻驢過了兩分鐘才回複:【很甜。】
季随用拇指摩挲了下唇角,難得笑了下。他沒再回複,把手機塞回褲兜。
享受着只有他們兩個人才懂的小秘密。
指導員走過來,恰巧看見季随剛才的那個笑,再瞄了眼他塞回褲兜裏的手機:“看什麽呢?這麽高興。”
“看你。”季随這樣說着,臉卻轉向正在默默坐俯卧撐的隊員們。
指導員在對面石頭上坐下,随着他看過去,感慨:“一群老實孩子,你就是讓他們做三千組,也沒一人會吱聲。”
季随沒接話,等着指導員往下繼續說。
果不其然,指導員下句話就是:“他們舍不得你就這樣走了。”
季随鎖起眉頭,眉心一團疙瘩。
該說的話都已說盡,指導員深知季随合同到期不會緊接着續簽,掏出一根煙撂給他:“幾號離島?”
“正訓練呢,抽什麽煙。”季随又把煙撂還回去,“後天吧。”
明天合同到期。
“這麽趕?”指導員接住煙,捏在指間撚了撚,“你一個人走?”
季随:“不然?”
“那、那什麽——”指導員的屁股在石頭上來回挪了挪,“剛好上你就把人家小姑娘扔在這裏?”
季随轉過頭,瞧他一眼。
指導員立馬改口:“留得好!你放心,隊裏會幫你照顧倪畫家的。你不用着急回來。”
操,大意了,剛剛說錯話了。
指導員靈魂稀碎,可千萬不要把她帶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女朋友留在這裏,不怕你不回來。
季随去摸褲兜,忘記給倪萊說他後天離島了。
緊急警報乍響。
季随猛跳下石頭,把半截手機塞回褲兜裏。
指導員跟着從石頭上一躍而起,疾步趕往指揮室。
季随朝隊員們擺了下手,大家迅疾争分奪秒跑進備戰區更換衣服等待救援指令。
一艘載了六名游客的帆船在離島50海裏海域突遇大風側翻,四人墜海,情況危急。季随帶隊趕往事發現場。
一個多小時後,海底。
季随雙手搭在王茹沁肩頭,王茹沁認出他,心下大喜。借着海水浮力,她雙腳踩着水往上用了下力,雙肩忽然一沉,她身體往下墜了墜。
王茹沁疑惑地去看季随,身體如墜寒冰,瞬間遍體生寒毛骨悚然。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她形容不出來,但是她讀得懂裏面的內容。
他想讓她死。
王茹沁掙紮,季随死死看着她,一雙大手鋼筋般穩穩焊在她肩頭,她每掙紮一分,氧氣急速損耗。
她被緊緊禁锢住,根本動彈不得。雙腿慌亂蹬了幾下後,鼻子嘴巴喉嚨開始嗆水……喉管灼燒,肺部撕裂,腦子要爆炸的痛苦和恐懼過後,大腦意識開始空白,面前的一切變得詭異平靜起來,視力模糊以前,她看到的是季随那張面無表情的臉。
他的眼神猙獰,面部表情卻極度地淡,淡到像個死人。
她只在一個人身上見過這種情緒——倪萊。
王茹沁眼前一片黑暗,徹底沒了意識。
嘩啦——
咚——
毛線撞開季随,撈起王茹沁。
季随腦袋像炸開了般,一下被砸到現實中來。
他剛看到了母親。
毛線急切地向他打了個手勢,然後才用通訊器和海面上的隊員們聯系,再關切地看了眼季随,果斷地抱着王茹沁往上游去。
季随沒做任何動作和反應,任由身體往下一再地沉。
信號器不斷接受訊號,隊員們在找他。他切掉設備信號器,沉浸在看見母親的那片刻安寧裏。
不多時,兩三個黑影魚一樣穿梭過來,他閉上眼凝了會兒神,向他們游過去。
回到海面上,所有傷員已被救援機送往基地醫院,剩下幾個人在做善後工作。
帆船損壞不算小,負責這次帆船游海的小夥哭喪着臉,不停解釋這次不管他的事:“我開船技術說不上數一數二,也是附近拔尖的,公司可以給我作證,我有帆船駕駛證……出海前查過氣象預報,帆船上也有海上實時檢測系統……但是那股風完全沒有預警的呀,說來就來……這幾個游客登船前簽過意願書的……她們非讓往外海開……”
阿乙聽得不耐煩了,扯着纜繩抖到他小腿肚上:“一邊逼逼去,別耽誤我們幹活,帆船還想不想要了?”
“要要要!”小夥又開始犯愁起來,“可是錢……”
季随卸掉身上的裝備走過來:“救援隊工作不收錢,帆船你們公司有保險,游客一個沒死,你怕什麽?如果經機械檢測和游客證實,這次側翻不是你操作失誤,确屬外力不可抗因素所致,公司頂多扣你這季度獎金。”
毛線眼神複雜地看着季随,如果剛才晚個半分鐘,王茹沁就會死在海底。
夏毅凡給他八卦過倪萊同父異母的一個妹妹,也給他發過照片,雖然是偷拍的照片,但是五官夠清晰。毛線把王茹沁從季随手裏“搶”過來,浮出海面的時候,就認出了她來。
他聽夏毅凡說起過她們姐妹關系不好,也聽說了小酒館“還煙”的插曲……
難道,倪萊和王茹沁關系不和,季随身為倪萊的男朋友,趁着這次機會向女友抱不平?
說不通。不可能。
季随不是這樣的人。
但是——如果剛剛他沒有及時趕到,王茹沁就真的會……
毛線不敢再往深處想下去。
季随是開帆船的一把好手,對帆船的各種修理工作也很是熟知,在他的指揮下,帆船最終正常運作起來。
小夥感激不盡。
季随跳上帆船,不容拒絕道:“我開回去。”
小夥:“那我……”
季随:“你愛去哪去哪,別他媽讓我看見。老子現在燥得很,眼睛裏見不得人,見一個扔一個。”
小夥雖然想親自看着這艘帆船順利返航,但是季随現在一副要吃人的樣子……剛修船的時候,親眼見識過季随的本事,知道他一個人開回去完全沒有問題,而且他是救援隊的隊長,不可能開着帆船偷跑走。一番比較後,小夥爬到了救援船上。
帆船啓動的那瞬,毛線跳了上去。
季随沒看他:“下去。”
毛線:“不可能,除非你把我弄死在海裏。”
一語雙關。
說完這句話毛線就後悔了。
季随回頭,露出一個古怪的笑。
毛線:“季隊,我……對不起。”
季随臉上的笑容越發的瘆人。
毛線低下頭來。
帆船開動。
毛線怕季随一個想不開跑進太平洋裏,畢竟當初他就是一個人駕駛着帆船從南美洲出發,穿越太平洋最終抵達頁沙島的。
季隊,有什麽不敢?有什麽不能?
但是殺人——
其實完全是他多慮,季随哪裏也沒去,全速把帆船開回了頁沙島。
一路上兩人誰也沒說話,毛線能感覺出季随在極力克制着什麽,他把帆船開成了一把利刃,狠狠切割着大海。
他的樣子,真的像是在……殺人。
看到頁沙島的時候,季随降下速度,突然說:“謝謝。”
毛線揉搓着被風拍得幾乎失聰的耳朵,睜大眼看向他。
季随平靜道:“如果不是你,我已經是個殺人犯了。”
毛線:“……季隊?”
“你母親沒了是吧。”季随眼神空洞道,“我母親也早沒了。我今早偶然才知道,如果當年不是因為王茹沁故意縱火,我母親也許就不會死。”
這句話解釋得莫名其妙,但是毛線卻很快從中理出了因果關系——
今早季随出門,某種偶然機會,他得知了王茹沁的一個隐藏多年的秘密——故意縱火。這場事故直接或者間接導致季随的母親離世。
所以,季随再見到王茹沁,才會一時控制不住情緒。
某種程度上,王茹沁是季随的殺母仇人。
毛線感情一向充沛,當即就紅了眼圈。
帆船駛向岸邊,季随準備抛錨:“這件事,我暫時不希望除你之外的第二個人知道。”
毛線鼻音很重:“不會!”
即使季随一個字不解釋,有關今天的事,他也不會去跟任何人說。
毛線拆開一個煙盒:“季隊?”
季随連抽了兩根煙,隐隐看見救援船的影子,跳下帆船,直接淌着水往岸上走。
壓抑、暴躁、無處安放。
季随伸手狠狠向下拍了一掌。
砰——
所及之處向下凹了個坑,水花迸濺。
想他媽操飛這個操蛋的世界。
水花在眼前落幕,他看見了岸上的倪萊。
倪萊靜靜看着他。
救援機載着王茹沁一行先返航,經跟機急救醫生的急救措施,王茹沁在救援機上就醒轉了過來。醒來後就“失了心瘋”,口裏嚷着季随公報私仇想要殺她,下了救援機就往島外跑,誰都攔不住,驚懼之情不像是演出來的。
機組人員安慰她,說季随是救援隊的隊長,也是附近幾個島嶼最出色的救援員,怎麽可能會去害人……誰知王茹沁聽了後越發的厲害,死活不願在頁沙島再待上哪怕一秒。
沒人相信季随會殺她。
跟機急救醫生判斷她在瀕臨溺亡之時季随在海底找到了她,混亂之中,她的記憶出現了錯亂,很早之前掩埋在潛意識裏的恐懼因子被激發了出來,恰在那時季随出現,大腦機能就把這些恐懼因子具化成形,成了季随的樣子。
先前這樣的案例不少。王茹沁需要治療。
救援機一落地,王茹沁就逃脫人們束縛,租船離島,離島之時甚至打電話報了警,聲稱這裏必定官官相護,她回家之後再上報……
因對王茹沁當時的狀态放心不下,她的兩個閨蜜陪着她一起離島。剩下兩個身體受了輕傷,住進了基地醫院接受治療,并留下來處理相應後續處理。
其中一個人聯系了倪萊。
倪萊很着急,着急季随。
沒人知道海底究竟發生了什麽,沒人相信季随會故意去殺王茹沁,就連王茹沁的那些閨蜜都不信。
但是——
倪萊信。
這種相信是深入骨髓的。
不是因和王茹沁有着同一條血脈基因上傾向與她,恰恰相反,她感受到的是季随的情緒。
至于王茹沁,愛怎怎。
倪萊清楚,季随不是因她才去“殺”王茹沁,他有自己的理由,那個在她認出禾子後,他避而不談柳市的理由。
季随以前就認識王茹沁?可是他們在小酒館第一次見面那晚都很……正常。而且季随這樣的人,如果真有什麽……他那晚就會和王茹沁當面剛,而不是無事人一般過了幾天後趁着帆船事故偷偷摸摸在海底做這種事。
季随不是這樣的人。
他就是……和自己一樣,體內埋着萬千情緒出不來。
想要沖破一切,撕裂一切。
他們都迫切需要發洩。
倪萊一口氣跑到救援隊基地大院,被攔在外面進不去,指導員認出她,領她進去:“你在這裏等着,季随應該很快就會回來。”
“謝謝。”
指導員嘆了口氣,囑托了她幾句後離開。
倪萊站在岸邊眺望着波瀾壯闊的大海,深埋在腦海裏的記憶随着海浪翻滾一一湧現出來:當年在派出所相遇,他的表現實在是不像第一次見她的陌生人,所以她才會“賴”上他,當時沒想那麽多,她以為是他們有“感情共鳴——都不想回家”……數的清的幾次相處中,他的态度總是莫名其妙忽冷忽熱……還有他那次送她回家,她并沒有說門牌號,他卻準确無誤地把她送回到家門口……
她看着季随跳下帆船走過來。
不想等了,不想憋了,不想再悶在一團漿糊裏了。
只想發洩。
一定要問個清楚,就算他把自己扔進海裏,也要問個清楚。
然而,季随淌着水走上岸,走到她跟前,看着她的眼睛問了一句話,她就突然什麽都不想問了。
季随問:“你喜歡我嗎?”
倪萊仰臉望着他,沒有回答。
不需要回答,季随從她的眼睛裏看到了答案。
季随一把抱起她,親上她,瘋狂、用力、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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