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芍藥花

高洋在她的身邊上蹿下跳的，不時地朝她露出傻呵呵的笑聲。

“你在幹什麽？”李祖娥有些奇怪。他那憨傻如同幼兒的舉止和笑聲，讓她找不到一絲僞裝的痕跡。

“我在耍給你看啊！”高洋笨拙地回答道，“從南府回來這幾天，你都沒有笑過。你為什麽不笑呢？”

李祖娥嘆了口氣，拉着他的手，坐在桌子邊兒，開始用飯。

他吃了幾口，疑惑地問她：“你有什麽不開心的事？”

“等咱們吃完了早膳，我就告訴你。”她往他的碗裏夾了一筷子菜，嘴角保持着微笑。

他埋頭扒拉飯菜，大口大口的吃，吃了一臉的菜葉。

她拿出一方手絹，替他擦去臉上的菜渣：“慢點慢點，當心噎着。”她囑咐着，像一個教導初學吃飯的孩子的慈母一般。

“我吃飽了，你快說為什麽你不笑？”

李祖娥沉思了一會兒，決定還是再等一段時間問他究竟是裝傻還是真傻，于是，笑着問道：“成親那一晚，你曾經答應我的事，你……難道忘了嗎？”

“那晚答應的事？”高洋搔了搔頭，回想着。

李祖娥揚了揚眉，提醒道：“芍藥花？”

“哦！”高洋恍然大悟，他一把扯住她的手，就往外跑。

“走，我帶你去看芍藥花。”

李祖娥小步跟随。

太原公府內，太湖石邊，植着一欄的芍藥花。芍藥花開，粉粉豔豔的，引得整個府內彌漫着一股淡雅的清香。

高洋注視着芍藥花，說道：“這花是我大哥種植的。”

“你大哥？”

高洋點點頭：“高澄，他小名就叫作阿惠兒。”

“高澄。”李祖娥默念着這個名字，高澄便是昨日婁昭君口中的“阿惠兒”，他是高歡的長子，是高洋一母同胞的兄弟。他自幼聰敏，才華橫溢，十歲時曾獨自出馬為高歡招高敖曹歸降；十一歲時以高歡特使身份兩次去洛陽朝觐孝武帝元修；十二歲時娶東魏孝靜帝元善見的妹妹馮翊長公主元仲華為妻……

高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芍藥花看。

李祖娥問他：“你是在賞花嗎？”

高洋嘿嘿直笑，開玩笑似地道：“不是，我見花開的好，我想把它摘下來送給你，但是每一朵開的都很好，又不知道摘下來哪一朵？”

李祖娥一笑：“太原公千萬不要。”

他看着她：“你不喜歡花？”

李祖娥苦笑着搖搖頭：“我很喜歡花。”

他忿忿地瞪着她：“你是不是也跟那些人一樣，認為我是一個傻瓜，所以騙我，輕視我。”

“……不是。”李祖娥遲疑了下，解釋道，“妾喜歡開在枝頭上的花，那才自然水靈，若是把它摘下來，過不了幾日，便枯萎了，妾實在是不忍……”

他緊緊地盯着她，生怕她說的話有一個字是謊話：“真的沒有騙我？”

李祖娥鄭重地點點頭：“我是你的妻子，你不相信我？”她問的話中有話，她很想讓高洋對她坦白。

高洋怔了怔，說道：“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你不喜歡死花，我也不喜歡死花。”他巧妙地轉移了她的問話。

李祖娥略感失望。她暫時忘卻剛才地不快，指着其中一朵芍藥花，對他說道：“你瞧瞧那一朵紫色的花？”

高洋去看：“怎麽了？”

李祖娥笑道：“自你說要摘花之後，這朵紫色花就開得比先前差多了，好像是被你吓到了。”

高洋竟趴在地上，傻呵呵地仔細研究着那朵花。

李祖娥站在一邊，打量着，心忖高洋究竟是真傻，還是裝傻？她情願他是裝出來的。

晚上的時候，李祖娥燃起了燈。

高洋突然問她：“你這幾天收拾好了嗎？”

“收拾？”李祖娥望着他，不知道他問從何來。

高洋一字一句老老實實地道：“你是太原公夫人，我是太原公，而我要去邺城。”

“你要帶妾一起去邺城？”

高洋吸了吸鼻涕，不答反問：“你不願意去邺城？”

“妾可以去嗎？”

高洋側躺在榻上：“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明天便出發去邺城。”

李祖娥垂下頭：“高洋……”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然而，她張張嘴，又閉上了嘴。

“怎麽了？”他問，似在夢呓。

李祖娥輕輕搖搖頭：“沒什麽……”

高洋輕撫了一下她的鬓發，像是對她說，又像是喃喃自語道：“以後去見家家，不要再做漢家妝扮了。”

她忍不住一怔，擡頭去看時，他已經閉上了眼睛。

她吹熄蠟燭，脫衣躺在他的身邊。她在黑暗中睜着眼睛，聽着他有規律地呼吸聲，她知道他還沒有睡，便大着膽子問道：“高洋，我想問你，你是不是……是不是在裝傻？如果是的話，妾可以配合你，你這樣，妾感到很迷茫，妾真的不知道該做什麽？”

她害怕問到中間就半途而廢，便一口氣将話說完。然而，她在憂慮之中等待着他的回答的時候，卻等來了他的酣睡聲。

他竟睡着了。

月亮懸挂在窗外，又是一個深埋在憂慮之中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