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銀月光

八月的秋,熏染着淺淺的秋色。

這是公元549年中的一天,這一天是八月中的第二十八天,按黃歷上的話說,今天是辛卯日。

辛卯日,清晨,這天果然刮起了“呼呼”的秋風,仿佛是人的慘叫聲。

今日,高洋果然沒有回來。

李祖娥多加了一件衣服,但內心裏總有一種還要再穿一件衣服的感覺,她沒來由地恐慌。

“嫣翠,你去看看,流螢怎麽還不過來?”她連剛倒的熱茶都沒有心思喝不下去了,在滿屋子裏踱步,“是不是有人來找她,可是沒人告訴我啊!”

嫣翠領命就要過去,然而李祖娥已經不由分說地拉起了嫣翠的手,向流螢的房中走去。進到流螢的屋子裏,只見屋子裏空無一人,家具什物收拾地幹幹淨淨,好像是一個極有潔癖的女子的住所,又好像這裏從未住過人。

嫣翠有些奇怪地說道:“流螢并不在房間裏。”

她去了哪裏?

李祖娥沒有說話,她在思索。

嫣翠有些不解:“一個女孩子愛幹淨實屬平常,可是這次,她連日常用的鏡子梳子都收起來了,似乎是以後并不在府中居住了,夫人……”

李祖娥暗暗嘆了一口氣,心想流螢不過來這裏,應該是先去了東柏堂,他們一定是在東柏堂等着她。

不是說好了,是晚上麽?白天人多眼雜,他們又怎麽敢?莫非……莫非出了事情?

她不敢再往下想,她不由得心急。

好不容易等到了黃昏。

秋天的黃昏,将落未落的斜陽戀戀不舍地灑下最後一縷秋輝。

李祖娥連忙順手拿了一件鬥篷,披在身上。

車馬颠簸,路那麽長,她第一次覺得路好長,很想拿一把剪刀過來,剪了這迢迢的長路。

她從馬車跳下來,耳墜子欲滴,卻打得臉頰生疼。

在淡淡的銀月光下,遠遠的,她看見一個男人站在柏堂的側門外,在月亮下拉着一個長長的影子,孤獨的影子,因為只有他一個人。

流螢怎麽不見?

李祖娥吩咐煙翠他們在馬車邊等着,她急急忙忙地走了過去,像月亮旁邊的一片雲彩,輕盈地走了過去。

“流螢在哪裏?”兩個人同時發問。

兩人問過之後,心裏都驀然湧起了一股恐懼地感覺。那感覺,就像是自己正站在懸崖上,而後面是兇如豺狼的追兵,不管是進還是退都只有一種結果——死!

李祖娥從懷裏摸出那一枚令牌,塞到蘭京的手上,說道:“走,快點走!”

“為什麽?”蘭京牽動嘴唇,“我要等流螢,我們說好要一起離開的。”

李祖娥心裏猛地一緊,對他說道:“這是打開城門的令牌,蘭京,你先逃出去,好不好?”

“夫人!”

有人的聲音伴随着馬蹄而來,李祖娥陡然一驚。

她回過頭去,已有幾個人騎着馬圍了過來。

高洋執辔走近了,望着李祖娥他們,半晌,說道:“阿娥,你早該告訴我的,你為什麽不聽我的話?”

李祖娥望向高洋,呆愣着道:“你一直派人跟蹤我,前日,流螢來房間裏求我,你都知道,是不是?”

“不錯。”高洋點頭,說道:“如果不是你來領路,我怎知蘭京在這兒?阿娥,我給過你機會,說今天會起風,讓你關好門窗,不要出來,小心着涼,你偏偏把我的話全當做耳旁風。你如果不來,他們都不必死。”

“他們?”李祖娥懇切地道:“不,不是,一切都是我撺掇他們的,是我的錯,他們只是想在一起,他們……他們罪不至死。”

高洋沒有再跟她說話,他轉過頭吩咐,他的随從已經把流螢帶了過來。

流螢雲鬓淩亂,帶褪衫垂,說不出地楚楚可憐。

“你為什麽要抓她!她是我的人!”李祖娥上前要推開那随從,然而她力氣太小了,推了幾下,那随從竟是紋絲不動的,她回過頭來,怒視着高洋,“高洋,你在幹什麽?快命他放了流螢!”

高洋卻不看她。

她很想高洋和她說一句話,而他竟然不看她,也不同她說話。

秋風又起,“呼呼”的,像人的慘叫聲,又像人的慘笑聲。這一夜會發生什麽樣的事?這一夜發生的事會平平靜靜地平息麽?

“怎樣?”蘭京問道。

“怎樣?”高洋笑道,“你聽我的,我便放了她。”

流螢忽然凄豔地怒道:“不,你不要答應她,你聽他的,他也不一定會放了我,他……他不是個好人。”

高洋拿出一把小小的匕首,放在她的咽喉處。

李祖娥忍無可忍:“你到底什麽意思?你是太原公,為什麽要用這樣的手段?”

高洋不為所動,他冷冷的,月亮照下來,襯得他的臉仿佛是一塊冰。

他只冷冷地望向蘭京,問道:“你答應不答應?”

蘭京嘆了一口氣,說道:“我有條件。”

“你跟我講條件?”高洋的匕首劃在了流螢的臉頰上,她雪白的臉上立時冒起了一痕鮮豔的血珠,觸目驚心,“我随時可以殺了她,你并沒有資格和我談條件。”

蘭京搖了搖頭,只好問道:“你要我做什麽?”

話音未落,正在這時,流螢的身後突然冒出了一個人。那一個人掄着一柄大刀,看不清他的面容,好像是憑空出現的。大刀的刀鋒在銀月光下閃着銀色的刀光,這刀已經随着風聲“呼呼”地朝着李祖娥飛來,仿佛生了眼睛一般。

李祖娥望着那柄突如其來的、朝着自己飛來的刀,心裏又驚又恐,忘記了閃開,忘記了挪動腳步。

她知道她就要在這一刀之下死去了。

高洋帶過來的人都驚住了,誰都不知道這時候會有一柄刀飛來,也沒有誰想到立刻去護住太原公夫人的安全。

眼看着,李祖娥就要斃命。

然而,只見一直冷冰冰地高洋突然跳過來,抱住了李祖娥,而後抱着她倒在了地上,他揚起一襲翠袖,愛惜地遮住她的一雙眼睛,和她一起滾落在了一邊。

大刀已經落下,人已被擒拿,這人被擒拿的時候也被砍下了頭顱,這人是蘭改。蘭京是蘭改的弟弟,蘭改是高洋的貼身帶刀侍衛,如今弟弟正處在危難之中,蘭改怎會袖手旁觀?

他找最容易下手的人下手,李祖娥是太原公夫人,又離他最近,于是,他找上了她,他殺她勢在必得,若殺不死她,也可讓她受重傷,也可擾亂了高洋的心情,再趁機殺了高洋,他已經盤算好了。然而,萬料不到,高洋及時地救了李祖娥。

李祖娥卻不領情。她冷漠地推開來高洋,她身上有血漬,卻沒有傷身,只是傷了心。可是,就在她慢慢地起來的時候,她的臉色剎那變得蒼白,她的眼睛在一點點地睜大:她身上的血是高洋的,高洋的背上有一道血紅色的口子,鮮血在往外湧,幽暗地仿佛是一個人裂開嘴的笑容,這個人,一直不願意照顧她感受的人,現在竟然用自己的身體為她擋住了這突然的一刀,為她而傷了身。

這個人果然是真心愛她的。

她不由得顫抖地向高洋伸出手去。

在銀月光下,他冷着的臉已變得鐵青,仍是不說一句話,但是眼睛仍是愛憐地看着她。

李祖娥覺得臉上癢癢的,用手一摸,才知是自己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已經流下了滾滾的淚水。她去擦淚水,卻擡不起手來,她昏了過去

——她到底應該是恨他,還是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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