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試吏

看到這個名字,刁主簿就眉頭一皺,他對這王賢的印象,可以說惡劣極了。

堂堂本縣第三號人物,本該和一個小小的無賴沒有任何交集,直到一個多月前的一天,他女兒哭着回來說,自己在碼頭被個叫王二的小痞子羞辱了。那句‘賤人就是矯情’,雖然是聽女兒轉述的,依然氣得他吐血。

什麽是賤人?娼優皂隸才是賤人!刁主簿堂堂書香門第,朝廷命官,女兒竟被罵成賤人,他能不光火?只是他不能去找一個無賴的麻煩,那不是作踐自己麽?

若僅此一樁,還不足以讓刁主簿如此切齒。還有另外一樁,便是那個懸而未決的刑房典吏!

這個位子,刁主簿已經答應幫小舅子謀取了,誰知司馬求那狗才竟也想要!

刁主簿懼內,沒法交差是要跪搓板的,便不相讓。在他看來,魏知縣肯定要給自己這個面子,誰知道那司馬求新近立了功勞,讓魏知縣好生難決,這事兒就杠在那兒了。

刁主簿從魏知縣那裏打聽到,司馬求要舉薦的人,正是王賢!

你說他看到這個名字,會是什麽感覺?

冷着臉合上卷宗,刁主簿便想把那王二攆走,但話沒張口,又覺着不妥,我這不是給司馬求把柄麽?何況王子遙的面子也不能不給。

沉吟片刻,他又改了主意,‘聽聞這王二不學無術,不如試他一試,讓他出了醜,我再義正詞嚴地拒絕他,這樣王吏書的面子也給了,司馬求也沒法說什麽。’

“讓他進來吧。”拿定主意,刁主簿沉聲道。哼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合該落在我手裏,咱們新賬舊賬一起算!

正想着,便見一個身材高瘦的青年,穿着個不合體的直裰,面容白皙,五官清秀,兩只眼睛又大又亮,一點都不讓人讨厭。

‘果然不能以貌取人。’刁主簿心中暗想,面無表情道:“你就是王賢?”

“小人正是。”行禮之後,王賢直起身道。

“吏房推薦你為書辦,這書辦要求品行端正、能寫會算。”刁主簿冷笑着問道:“你覺着自己能占哪一條?”

一旁的王子遙聞言,不禁眉頭一皺,不過是個書辦而已,又是自己推薦的,按說也就是來走個程序。怎麽聽姓刁的這話,是要給王二顏色看的節奏呢?

他兀然想起最近傳聞,刁主簿和司馬師爺為了個典吏起争執,不過這王賢要謀求的不過是個書辦,完全不是一碼事啊!

“小人不敢自誇。”王賢不卑不亢地答道:“但從沒犯過法,也能寫也會算。”心說,甭管我寫得多醜,至少我會寫字,這一點沒法否認。

“好一個避重就輕,”刁主簿冷哼一聲:“為何本官聽說,你向來游手好閑,喜歡賭博呢?”

“老大人明鑒,原先我父親蒙冤下獄,我一家人受牽連,當時小人處處碰壁,實在不知道該幹什麽。至于賭博一說,早已證明是假的,知縣老爺已經還我清白。”

聽他伶牙俐齒,偷換概念,知道從言語上拿不住他,刁主簿哼一聲道:“我不管你那些爛事,還是手底下見真章吧。”頓一下道:“書吏要幫助官員處理政務,是以第一要寫一手好字,第二要精通律學和算學。”說着指一下屋角的桌上道:“現成的紙筆,你把《大明律刑律》的‘略人略賣人’一條,給我默寫出來。”

王賢本來額頭冒汗,大明律那麽厚,他怎麽可能背得出?但聽到是這條,不禁大喜過望,當初為了給何常定罪,他不知把這條反複看了多少遍。但他極沉得住氣,應一聲遵命,便提筆寫道:“凡設方略、而誘取良人、及略賣良人為奴婢者、皆杖一百、流三千裏。為妻妾子孫者、杖一百、徒三年……”

“不光是正文,還有下面的細則。”刁主簿又補充道。

王賢暗罵一聲,只好接着寫道:‘若以乞養過房為名,買良家女子轉賣,罪亦如之……’接下來還有九條,他記得沒那麽清楚,只能寫個大概,但意思不會有錯。

但寫着寫着,他心裏便犯了嘀咕,這刁主簿跟我有仇麽?我爹都默寫不出《大明律》,為啥這麽難為我?得虧是這條,要是換成自己沒記住的,豈不直接就瞪了眼?

刁主簿坐在大案後,看不到王賢寫的內容,但見他一直在寫,便知道他有料可寫。不禁有些意外,想不到這小子還真下苦功夫了。不過接下來再考一道算學題,就不是死記硬背能成的了。

“第二題是道算術題,聽好了。設若當鋪放貸千錢,月收息三十錢。今有貸人七百五十錢,九日歸之,問息幾何?”

“六又四分之三文。”王賢提筆一算,便得出答案,還有什麽比考他數學,更讓人開心的事?

“你看過《九章算術》?”刁主簿難以置信道,這小子怎麽也不能算不學無術吧。

“沒有,小人自己算出來的。”王賢突然想起,一個半月前在碼頭上,那位‘賤人就是矯情’的刁小姐,不正是本縣主簿的女兒麽?

“那你再算一道。”刁主簿想起自己早年看過的一首詩,多年來一直沒得出答案,便決定用這個難為住王賢,便清清嗓子道:“巍巍古寺在山林,不知寺內幾多僧。三百六十四只碗,看看用盡不差争。三人共食一碗飯,四人共吃一碗羹。請問堂下明算者,算來寺內幾多僧。”

王賢列個二元一次方程一算,便給出答案道:“六百二十四個和尚。”

“你不是蒙的吧?”見他一眨眼就有了答案,刁主簿萬般難以接受。

“三百六十四只碗,二百零八個碗盛飯,一百五十六個碗盛湯,大人自己算算看。”王賢心裏已經了然,這老混賬是在故意為難自己,看他這副吃驚樣,就知道他自己都不會!

刁主簿提起筆來一算,可不正是這個數。登時狐疑道:“這道題你也看過?”

“沒有,小人自己算出來的。”王賢還是那副表情,心卻已經冷了。遇上這麽個公報私仇的老混賬,自己就是過了這一關,日後在衙門裏怎麽混?

“怎麽可能……”刁主簿大搖其頭,接連出了好幾道高難度的算數題,都被王賢輕易解出來,這才徹底無語了……

一旁的王子遙都看傻了,心說怪不得王小子老往賭場跑,原來算數這麽厲害!

這樣會算賬的人才,正是縣裏急需的,他就不明白了,為啥刁主簿愣是看這小子不順眼呢?

“下一題,你為這幅‘黃山迎客松’題首詩吧。”刁主簿無計可施,竟然考起了作詩。他打的好算盤,就算王賢會作詩,自己還可以讓他作文,就不信這小子連八股文也會做。這就是掌握主動的好處,一樣樣的考,總有一樣他不會的。

“三老爺,書吏就沒必要作詩了吧。”連王子遙這種老狐貍,都實在忍不住道。

刁主簿看王子遙一眼,淡淡道:“王吏書此言差矣,有道是‘詩言志’,我是要看看他的品性。”

“這……”王子遙無話可說了,只好望着王賢,希望他能再接再厲,展現出在詩歌上的超凡造詣。

王賢卻要郁悶死了,至于麽,不過考個吏員而已,我要是會作詩,早去考秀才去了,還跟你在這兒蘑菇?老王八蛋想讓我完蛋就直說,何必這麽惡心人?

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此情此景哪容得他說個不字?王賢只能壓下心裏亂竄的邪火,用心去想該如何應付……他看着那幅畫,上面是一株紮根在懸崖峭壁上的迎客松,開動腦筋回想起自己背過的詩。

說起來,王賢肚裏的唐詩宋詞還真不少,可惜現在是明朝……

明朝中後期和清朝的詩人,本來就不出名,傳世名篇更是屈指可數。王賢倒也想找首一般的糊弄一下,可是一般的詩誰去記?所以他想得起來的,也就是那幾篇名作。

見終于把他難倒,刁主簿松了口氣,心說要不是和這小子有仇,讓他幹個戶房書辦綽綽有餘。不過,誰讓你得罪我了?

刁主簿正打算開口說‘你還不夠格,回去繼續努力吧’,卻見王賢提起筆來,不是在紙上寫,而是往他那幅畫的留白處,落下了筆!

“別……”刁主簿登時心提到嗓子眼,那可是他最鐘愛的一幅畫啊,但是別字還沒說出口,王賢的筆已經落下,筆走龍蛇,刷刷刷題寫起來。

‘好臭的一筆字哦……’刁主簿看到王賢那明顯初學者的字跡,簡直要抓狂了:“你給我住手!”

王賢字雖臭,寫得卻很快。刁主簿話沒說完,他已經寫完最後一句,把筆一扔,回頭一臉茫然地望着刁主簿。

“誰讓你往上面寫字的!”刁主簿一張白臉氣得通紅通紅,大吼道:“這是元代的名畫,就被你這樣毀了,毀了!”

“是主簿大人說,你為這幅‘黃山迎客松’題首詩吧……”王賢縮縮脖子,一臉惶恐道。

“我讓你真題了麽?你算哪根蔥,敢往我的畫上寫字?”刁主簿發火歸發火,腦子卻很清醒。既然畫已經毀了,該考慮的是挽回損失,如何利用這件事做文章!想到這,他起身走到桌邊,把那畫一把摘下來,卷在手裏道:“走,跟我去找知縣老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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