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無論是在夜晚的見面會上,還是在那些手機直播裏,陽陽都給人以一種年齡十分模糊的感覺。但現在見到真人了,魏巒才發現陽陽其實明顯比他和範予歌要年長。這人大概三十多歲的年紀,穿着非常考究,衣服款型并不繁複,配色也很低調,但通身衣着襯得他整個人非常高大颀長。魏巒的身高超過了一米八,但這樣看去陽陽甚至只會比他高,不會比他矮。
而且和夜晚斑斓的霓虹光影之下顯出的那種性感勾人不太一樣,現在的陽陽渾身散發出一種成熟男人的韻味。他的長相和魏巒的精致、範予歌的溫潤都不一樣,是非常有男人味的英俊。那方正的臉型、高挺的鼻梁、內雙而炯炯有神的眼睛,和眼尾那顆畫龍點睛般的紅痣,都昭示着這個男人光用外表就能令人贊嘆的魅力。
這高大英俊的男人以一種放肆的眼神上下打量了魏巒一圈,然後帶着那絲迷人、又不知為什麽讓魏巒很不爽的笑容走到他面前,向他伸出了手:“不知道算不算是初次見面……”
“我叫何冠陽。久仰了。”
魏巒心中一凜,伸出手來與之相握。
“何冠陽是你的真名嗎?”
“對啊。我用真名的地方還真不多,行走江湖,大家一般用的都不是真名吧。”何冠陽松開手,眼睛依然打量着魏巒。魏巒沒有忽略他剛才說的“久仰”,想起之前在見面會上陽陽和小情歌之間的互動,看來這何冠陽也是從範予歌口中聽說了不少自己的事。
所以今天才找過來的吧。魏巒的眼神冷了冷,沉聲道:“找我有事嗎?”
何冠陽臉上仍然挂着那絲笑容:“我會找你說的事……恐怕不适合在這裏說吧?”
“那來我辦公室吧。”
“在你公司談嗎?”何冠陽的笑容更明顯了,“我不覺得這是個好主意。人來人往的,而且都是你身邊認識你、認識你家人的人,要是有個什麽萬一……我是沒什麽好避諱的,反正這兒也沒人認識我。麻煩的是魏先生你吧。”
還沒說什麽就被何冠陽語帶威脅地暗示了一通,魏巒心裏更窩火了。他陰着一張臉看着何冠陽:“你在威脅我嗎?”
“哪有……”何冠陽嘴上這麽說,笑容卻帶上了一絲挑釁的意味。“我是怕萬一你有什麽事瞞着你的同事、家人,被我這麽一攪和給戳穿了,我心裏可過意不去啊。”
魏巒心裏已經怒意大盛了,但心裏火氣越大,他面上反而顯得更加冰冷。“我和我家人之間的事,不需要何先生來操心。”他絲毫不把何冠陽的威脅放在心上,“即使我有什麽要交代給我家人的,那也是我的事,我自己會交代。”
一種審視的目光出現在了何冠陽臉上,幾乎有點像魏巒和範予歌初次見面的時候範予歌看他的目光了。他用這種目光打量了魏巒一下,然後露出了一種……玩味般的神色。魏巒被他看得直冒火,正想懶得再多說廢話、直接把他攆出去的時候,何冠陽突然軟軟地笑了一下,說話的聲音也随之放軟了。
“真是的……我随口說着逗你玩兒的,你生什麽氣呀。”他微微偏了偏頭,眼尾朝魏巒一挑,瞬間流露出一種嬌俏的意味。“你不高興的話我不說了,我跟你道歉,對不起啦。”
魏巒一愣,還沒回過神來就一下子臉紅了。這個何冠陽對付男人實在太有一手,明明是這麽高大英俊的男人,撒起嬌來卻不知為什麽絲毫沒有違和感,不僅沒有讓人覺得不适,反而顯出一種性感的媚态。魏巒瞬間沒了剛才的脾氣,而是從內心的另一個地方湧起一種被愚弄了的感覺。
他隐隐覺得這何冠陽似乎是在試探自己。他眯了眯眼,盡量收起自己所有的情緒和揣測,微微挺直了背對何冠陽挑了挑眉:
“行吧。既然有話要說,那跟我來吧。”
魏巒把何冠陽帶到了附近的一間咖啡廳,上次他拜托劉金調查範予歌大學時候的狀況,兩人也是在這兒見面聊天吃飯的。
“現在方便說話了吧。”咖啡端上來之後魏巒就直截了當地開了口。他沒時間跟何冠陽再你來我往地打什麽啞謎,辦公室裏還壓着一大堆工作沒做,更重要的是,他實在不喜歡這種互相試探、互相猜疑的談話方式。
“那我就直說了。”何冠陽臉上似乎常年都帶着那抹笑。“我聽小情兒說了,你想把薇薇搶過去?”
“什麽叫搶過去?”魏巒皺起了眉,“薇薇本來就是我的女兒,我撫養她才是天經地義的。”
“你撫養她?你拿什麽撫養?請保姆?還是丢給你那有錢有勢的家人?”何冠陽嗤笑了一聲,“那不叫撫養,那叫喂養,就像喂家裏的貓貓狗狗一樣,給吃給喝就行。”
魏巒冷冷地盯着何冠陽。之前和範予歌吵架的時候,範予歌也對魏巒說過類似的話,再次聽到這話魏巒已經沒有之前那麽生氣了。“我說了,這是我和我家人的問題,我和我的家人自然會解決,我也一定會給薇薇一個足夠幸福的成長環境,不需要你來操心。”
何冠陽卻搖頭道:“你錯了,薇薇可不是你的家人。她身上流着你的血,不代表她就是你的家人了。生下了孩子又遺棄了的父母多着是,你跟那些父母也差不多。”
魏巒冷冷地眯着眼看着何冠陽:“我承認我以前犯了錯,我有對不起薇薇、對不起她媽媽的地方。但那是過去的事了,現在我能做好薇薇的父親,能撫養好她,你信不信是你的事,我不需要對你交代,也不需要對範予歌交代,我只需要對薇薇有交代就行了。”
何冠陽聳了聳肩,用一種根本不把魏巒的話放在心上的态度說:“這話,你去對杜心怡的鬼魂說去吧。”
即便魏巒已經冷靜冷靜再冷靜了,聽到何冠陽這話還是不免火星子直往上冒。他強壓下胸腔中升起的怒火,湊近了桌子危險地眯起眼睛看着何冠陽:“你在這兒跟我裝什麽出水芙蓉白蓮花呢?對,我是犯了錯,我承認,就算要跟薇薇坦白我也不怕。但你們又幹淨到哪兒去了?”
“幹這種見不得人的勾當,你問問範予歌他有臉告訴薇薇他是幹什麽賺錢的嗎?他現在叫你來我這兒跟我叫板,你們有什麽資格跟我叫板?這種蹲號子的買賣,真要是被捅出去了,你們兩個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不趕緊把自己屁股擦擦幹淨,反倒跑來我這兒耀武揚威了,你們可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啊。”
何冠陽仿佛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般微微瞪大了眼睛,然後抖着肩膀笑了起來。魏巒重新靠回椅背上,揚起下巴冷冷地看着他笑,他笑了一會兒之後才收住聲音。
“年輕真好啊……”平複下來之後何冠陽發出了這麽一聲莫名其妙的感嘆。
“你是指比你年輕那麽幾歲嗎?那确實好啊。”魏巒立刻反唇相譏,雖然他根本不知道何冠陽在嘲什麽,但這并不妨礙他打嘴炮。
何冠陽一邊看西洋景兒似的看着魏巒,一邊笑道:“是啊,總是能這麽天真地做出這麽不切實際的遐想。”
他端起咖啡啜了一口,然後把杯子放回了桌上,人也向前支到了魏巒的面前,兩個人一人架在桌子的一端,對峙的姿态明顯。
“我看你對我、對小情兒,對我們的行業,都有着不小的誤解啊。我這一趟還真是來着了。”
他歪了歪頭,露出了一個覺得有趣的表情:“你以為就憑你手上這點東西,就憑你,能撬得動Cupressus?”
魏巒眼神一凜,面前的何冠陽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湊近說話的聲音明顯壓低了。
“你既然進得了那天的見面會,可見你的确有自己的門路,那你會不知道,Cupressus是什麽背景,R&W是什麽背景嗎?你以為就憑你,能撬得動Cupressus,撬得動R&W?”
魏巒也笑了,同樣目光灼灼、語帶挑釁地直視着何冠陽。“我為什麽要撬得動Cupressus、撬得動R&W?我只需要撬得動範予歌就行了。他範予歌不過是網站的一個色情主播,今天網站可以捧他,明天還可以捧別人,難道R&W會為了一個色情主播賠上生意?”魏巒從鼻子裏哼出一聲,“他還沒這麽大的本事。”
何冠陽似乎覺得更好笑了。“範予歌有沒有這麽大的本事,你說了不算。”
“你知道範予歌背後是誰嗎?”何冠陽挑着眉問魏巒,神色間有着說不出的桀骜。魏巒心下生疑,面上卻絲毫沒帶出那分疑惑,只目光冷硬地看着何冠陽眼尾下方那顆似乎愈發鮮紅的淚痣。
“範予歌的背後,是我。”
何冠陽翹起嘴角,表情高傲得像是渾身帶刺的美豔玫瑰:“只要我撐着他,那別說你了,就是你老子、你祖宗來撬,也撬不動範予歌。只要我撐着他,就是R&W撐着他,你想把他扔進號子裏?做夢去吧,先掂量掂量你跟R&W哪個血更厚再說。”
魏巒終于保持不住冷硬的表情,面上既怒又惑。他眼神陰沉了下來,咬牙盯着何冠陽問:“你跟範予歌到底什麽關系?”
何冠陽嗤笑了一聲:“你管我們什麽關系?你只需要知道,無論是我還是範予歌,你一個都撬不動就行了。年輕人,別手裏有點權勢就以為自己能手眼通天了,先照照鏡子好好看看自己什麽貨色再在我面前耍橫吧。”
魏巒的表情更加陰沉了。邝元元以前就跟他說過,給主播們成百上千萬地打賞砸錢的那些金主們,有很多都是本來身份地位就非同尋常的。魏巒本來就沒覺得把範予歌扔進牢裏會是件容易的事,事實上他根本也沒想過要讓範予歌吃官司,只不過何冠陽說話太氣人,魏巒嘴上不服氣罷了。
他沒想到何冠陽竟然這麽跟範予歌穿一條褲子,更沒想到這何冠陽敢把話說得這麽滿。何冠陽這人在舞臺上、在直播間裏和現在在魏巒面前,幾乎完全不是同一個人,顯然有着很強的變臉能力。所以盡管他說話的态度極為篤定,魏巒還是一時間難以分辨何冠陽到底是在吹牛逼,還是他真的能一手翻動整個R&W。
“我再不是東西,也沒有幹這種脫了衣服發騷攬客的勾當。”魏巒鄙夷道,“仗着自己不知廉恥去賣弄風騷賺錢的東西也說得那麽冠冕堂皇起來了?難怪你跟範予歌一路貨色,做這種生意還反倒看不起普通人,你們兩個一樣不要臉。”
何冠陽的目光也冷了下來,眼裏像是結了冰碴子。“不要臉?我确實挺不要臉的,倒是範予歌……他要是要了臉,你女兒還能有命活着?”
魏巒一愣,瞳孔微微放大了。
何冠陽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他收起了之前桀骜的姿态,沉着臉面無表情地靠回了椅背上,這副樣子倒是和之前被魏巒揭穿了身份之後的範予歌的樣子有些相似。
“薇薇出生之後不久,範予歌就窮得連飯都吃不上了。養一個孩子得多費錢?他所有的錢都用來給薇薇買奶粉、買尿布,養活一個本來跟他毫無關系的孩子。他不過是個學生,除了寫小說之外沒有別的技能,孩子又太小,身邊根本斷不了人,他也沒辦法出去打工,為了養活薇薇,你知道他熬夜寫了多少稿子?他為了養活你女兒油盡燈枯的時候你這個親生父親又在幹什麽?在大洋彼岸摟着哪個妞兒尋歡作樂呢?”
魏巒微微張着嘴,一時間被罵得沒了話。羞恥和罪惡感在他腦子裏嗡嗡作響,似乎無窮無盡的酸澀感不知道從身體的哪個角落裏滋生了出來,讓他難受不已。
“我剛認識範予歌的時候他已經山窮水盡了,被逼得沒辦法,正打算去借校園貸——他這種個性,沾了那玩意兒最後只能被扒得骨頭渣都不剩下。我幫他是出于興趣,但他做這行是迫于生計、被逼無奈。你害死了他老婆,還逼得他不得不選擇這條路賺錢,現在倒有臉來怪他賺錢的路子不幹淨了?”
何冠陽的眼神轉而變得陰狠了起來:“你罵範予歌不要臉?你有什麽臉罵範予歌不要臉?抛妻棄子還害得人丢了性命的不是他,是你!他一沒殺人放火二沒謀財害命,為了養好女兒去做主播,輪得到你來多管閑事?”
魏巒的嘴巴一張一合,卻終究一個字都沒吐出來。他家裏就他這麽一個兒子,爸媽雖然偶有嚴厲的時候,但大多數時間對他都是寵愛的,魏巒在外面又吃得開,不管是工作還是學習也都不錯,他已經很多年沒被人這樣指着鼻子罵過了。
偏偏他還無法反駁。
“你既然想在你女兒面前裝白蓮花,那你倒是先把範予歌這些年給你女兒、給杜心怡花的精力和錢都賠上啊。”何冠陽嘲諷一笑,看着魏巒的眼神裏帶了幾分蔑視。“要是魏少爺既看不慣範予歌的工作又想讓他給你養女兒,那也行啊,你自己養活範予歌和薇薇不就得了?”
魏巒剛想辯駁自己并沒有既看不慣範予歌的工作又想讓他養薇薇,何冠陽的連珠炮就又來了。
“你以為以範予歌的個性,他會真的喜歡做主播?不過是被逼無奈,只要你給他的錢比那些打賞他的粉絲多,他不但能給你養女兒,還能單獨在你一個人面前自慰給你一個人看。”
魏巒一肚子用來辯駁的話都被何冠陽最後一句給噎了回去,噎得他自己被自己的口水嗆到,猝不及防地咳了起來,臉都咳得通紅。何冠陽也不知道是誤會了魏巒臉紅的原因還是故意膈應他,魏巒剛平複下一些呼吸何冠陽就嗤笑着火上澆油了。
“看你這反應,肯定是看過我們小情兒迷倒衆生的午夜場咯?怎麽樣?閱人無數的魏少爺不如來用你專業的眼光點評一下?”
魏巒羞怒至極,但又幹不出睜着眼睛說瞎話的事兒,反而是臉上剛褪下一陣紅熱就又被激得燒了起來。何冠陽本來也只是順着他的反應這麽一猜,現在見他這樣,心裏更是清楚明白了:“看來魏少爺反饋不錯啊,是不是還對着小情兒撸過?”
他在魏巒紅到快要爆炸的臉色中湊得更近了,微微對魏巒飛了個媚眼、語帶挑逗地輕聲道:“有沒有想過,射在屏幕裏那個小情兒的臉上、身上,然後把他的小嘴塞得滿滿的,讓他給你舔幹淨呢?”
魏巒腦子裏轟地一聲,似乎整個人要從丹田裏炸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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