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魏巒住進範予歌家裏的第一天,帶了一盆盆栽過去。

他當天中午就過去蹭飯了。範予歌還沒有把鑰匙給他,門鈴響起的時候範予歌過去開門,一打開就看見魏巒身後有個搬了一盆大型室內植物的派送人員。

“你……這……”

“算是我送的叨擾禮物?行嗎?”魏巒笑得很爽朗。人家都搬過來了,範予歌還能把他趕出去嗎?他趕忙讓開路,讓派送人員把盆栽搬進來。

“這麽大一盆,我放哪兒啊……”範予歌很苦惱地看着魏巒,魏巒倒是一點也不擔心地對他一笑:“這個我已經想好了。你客廳旁邊靠近陽臺的那個角不是正好空着嗎?放那兒行不行?”

範予歌沒想到魏巒都已經考察好了,不禁失笑道:“那就放過去吧。”

派送人員連忙套上鞋套,把那一大盆植物給搬了過去。

等人走了,範予歌不禁埋怨道:“你買這麽大的東西來,倒是跟我說一聲啊,萬一家裏沒地方放怎麽辦。”

魏巒愣了愣。其實帶什麽禮物過來這件事,他考慮了很久。範予歌并不缺錢,魏巒也不知道買什麽給他比較合适,更不希望範予歌覺得自己是為了買禮物而買禮物,就想着範予歌家裏缺什麽。

而在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他是把範予歌的家當成自己的家來考慮的。

雖然不至于要“有花有草有瀑布”,但魏巒家裏從小就有綠色植物,他也習慣了在家裏看到點綠色。範予歌家裏什麽都有,但似乎就是缺了那麽點兒綠,魏巒就想着買一盆好的室內綠植過去。

可他完全沒想過要問範予歌的意思。不管是買什麽,還是放哪兒,都完全把範予歌的家當成自己的家一樣。這的确是魏巒的願望,但卻并不是現實,現實是這裏是範予歌和薇薇的家,而他魏巒只是個因為一個虛假的計劃而來這裏暫住的客人而已。

他太超過了。終于意識到了這一點的魏巒幾乎立刻就出了一身的冷汗,本來買禮物過來是想讨範予歌的歡心,但現在他強烈地意識到自己可能弄巧成拙了。

“這……我……”他喉嚨發幹地扶了扶額,百般後悔自己怎麽不長腦子,還沒怎麽樣就開始得意忘形。

“對不起啊。我光是自己琢磨得開心了,忘了問你……你、你要是不喜歡,我就搬走吧?放我們公司也行。”

範予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棵小樹,沒說什麽,只是讓魏巒先去洗手吃飯。

“我都忘了,菜還在鍋裏我沒盛出來。”他轉身就又跑進了廚房。魏巒張了張嘴卻什麽聲音都沒發出來,只得先去洗手,然後去了廚房幫範予歌端菜盛飯。

小情歌今天上午有直播,現在桌上的菜色就是他上午在直播裏做的,西式的惠靈頓牛肉工序複雜但非常誘人,魏巒在美國念書的時候偶爾能吃到,回國之後就沒在吃過了,上午在直播裏看範予歌做這道菜,魏巒幾乎要咽口水,一想到中午就能吃到美味了,霸氣側漏的氪金大佬Avril大手一揮,又是十顆鑽石砸了出去。

誰知現在真到飯點兒了,魏巒心裏裝的都是剛才自己是不是惹範予歌生氣了的事兒,再也沒心思享用美味了。範予歌見他吃得食不知味的,疑惑道:“怎麽了?你不吃迷疊香嗎?”

“啊?不是不是……”魏巒抱着碗,睜大眼睛觀察着範予歌的表情,幾乎有些小心翼翼地問:“你……生氣了嗎?”

範予歌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啊?你說盆栽嗎?”

魏巒小聲地“嗯”了一下。

範予歌笑了出來:“我有那麽小氣嗎?你都送過來了,我還能給你扔出去嗎?”

“我不是覺得你小氣,我就是……”魏巒心裏有點發堵,“我跟你說過的吧,我這個人脾氣其實不怎麽好,做事兒也經常由着性子來。有時候我不是故意辦壞事兒的,但是事情做出來吧,就……”

他嘆了口氣,把後半句話壓在了舌頭底下:我害怕我明明是想對你好,結果卻讓你受傷了。

範予歌眨了眨眼,明白了過來。他微微低了低頭,把筷子尖兒夾在嘴唇中間抿了抿,然後含着筷子尖兒輕聲說了一句:

“你也沒有脾氣不好。”

魏巒愣了一瞬,然後一下子覺得自己的心髒像是被貓爪肉墊給一巴掌拍了上去一樣,又軟又熱又有着極強的沖擊力。心跳也變得飛快。

範予歌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魏巒的反應一樣,垂着眼簾繼續說:“誰能一直都有那麽好的脾氣呢,總是脾氣太好,也不是什麽好事。你對薇薇脾氣好……就行了。”

魏巒的身體裏似乎燃起了火,先是在胃裏,然後又迅速蔓延到了全身其它地方,讓他不得不盡力調整自己的呼吸,以防止自己現在就撲到桌子的另一端把範予歌給吃幹抹淨了。

他閉了閉眼,重新睜開眼睛之後已經壓下了內心翻湧出來的火:“你就是一直都脾氣很好,”他低聲說,“所以你受到過不好的事嗎?”

範予歌沒料到他想到了這裏,擡起眼簾的方式看起來有點愣,但随後又垂了下去,并沒有回答魏巒的問題,只是輕輕搖了搖頭。魏巒心裏的火焰還沒有熄滅,又浮現出另一種酸澀的味道。他一邊暗恨自己沒有立場現在就抱住範予歌,一邊用那雙暗湧着火焰的眼睛看着他:

“沒關系。反正我脾氣不好,我可以對你很好,然後對那些讓你不開心的人和事發脾氣。”

範予歌嗤地一聲笑了出來。“什麽亂七八糟的……”他調轉筷子敲了敲面前惠靈頓牛肉的盤子說,“行了別貧了,趕緊吃飯吧,都涼了。”

魏巒殷勤地點着頭,夾了一塊牛肉咬了下去。的确沒有剛上桌的時候熱了,但魏巒覺得吃起來特別香嫩多汁。範予歌低頭吃了兩口菜,然後又像是想起來什麽一樣擡頭問魏巒:“怎麽就買了這盆樹呢?”

魏巒朝角落裏那盆筆直又郁郁蔥蔥的小樹看了一眼,又将視線轉回範予歌:“聽說這個叫幸福樹,我……”

我想我住進這個家之後,就能帶給你和薇薇更多幸福……這話魏巒當然也不可能說出口,但是範予歌也不知道是聽懂了什麽,還是從魏巒熾熱的視線裏讀出了些什麽,那白皙溫潤的臉一下子就泛紅了,鏡片下的睫毛也慌亂般顫了顫。

魏巒的心髒幾乎要從胸腔裏跳出來。

這顯然是魏巒住進來的一個絕好、讓他信心滿滿的開頭。可到了晚上,魏巒的信心就遭到了一次迷惑性的打擊。

範予歌今天晚上有直播。沒錯,就是午夜直播間。

因為之前薇薇生病,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耽擱,上周的小情歌一場午夜直播間都沒開過,其實今天早上魏巒就收到了Cupressus的系統站內信,通知他晚上小情歌直播間的時間和房間號。但早上魏巒忙着開會,開完了會又開始挑室內植物,根本就沒點開Cupressus。

直到晚上快九點半了,範予歌把薇薇哄睡着了之後從她的房間裏出來,看了魏巒一眼,眼神明顯有些閃躲。

“我……回房了。”他屈起食指關節,抵在鼻尖上不自然地蹭了蹭。魏巒這才一下子明白了過來,整個人也明顯僵了僵。

“……好。”他沉默了一下以後吐出了這麽一個有些艱難的音節。範予歌目光看上去比平常晦暗和不可捉摸了許多,他用這樣的眼神看了魏巒一眼,然後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門,從裏面傳來了一聲房門落鎖的聲音。

魏巒在原地呆立了一會兒,才回到“他的”玩具房。

小情歌的直播時間其實是晚上十點,現在明顯還早,他大概是需要時間做事前的準備工作。魏巒思考了一下這套房子的房型,範予歌的房間裏應該是有個獨立的衛生間,現在他很可能在裏面洗澡。魏巒豎起耳朵聽了聽,反正從玩具房裏完全聽不到範予歌房間裏的聲音。

他想了想,然後打開了Cupressus,進入了小情歌今晚的直播間,裏面已經有許多人等在裏面了,見到Avril進來了,有些人開始稀稀拉拉地打着招呼。

魏巒也看過好幾次小情歌的午夜場直播了,但從來沒有哪一次讓他心情這麽複雜過。屏幕裏那個人就在與自己一牆之隔的房間裏,向天南海北的男人們施展着巨大的誘惑力,這樣的意識讓魏巒心情很是煩躁,卻又做不了什麽。

于是他又退出了直播間。鬼使神差般的,魏巒來到了範予歌那上了鎖的房門前,把耳朵往門縫上貼了上去。

什麽聲音都聽不見。

一直到晚上十點,直播開始了,魏巒都沒有回房去拿他那平板,而是一直像個偷窺的變态一樣趴在人家的房門口聽着,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指望能聽到什麽,又在一邊期待一邊郁悶着什麽。半個多小時的直播時間,魏巒幾乎就一直趴在那兒聽,從範予歌的房門口離開的時候他半邊身子都麻了,明明是範予歌在裏面直播,魏巒卻像是受了折磨一樣以一個別扭的姿勢回到了玩具房。大概過了十幾分鐘吧,他才隐隐約約聽到範予歌的房門打開的聲音。

魏巒趕忙把自己手邊的燈關掉了,裝成自己早就睡了的樣子。

一整個晚上,魏巒一直不斷地在做春夢,醒來的時候才五點多,內褲裏已經……一片狼藉了。他一臉郁悶地換下內褲扔到了垃圾桶裏,然後洗了個澡,換上了新的,出門的時候也沒忘了把裝着他那慘遭抛棄的內褲的垃圾袋給帶走扔掉。

早上的範予歌看上去有些精神不振。魏巒記得很清楚,上次自己在範予歌家醒來的時候範予歌倒是挺精神的,還很有心地做了雙份的早飯,但今天早上他顯然沒有這樣的精神了,簡單地做了西式早餐,等薇薇吃完之後就跟魏巒說要去送薇薇上幼兒園,并且把另一把鑰匙留給了魏巒。魏巒接過鑰匙,看到範予歌這副有些昏昏欲睡的樣子心疼不已。

“要不早上我去送薇薇上幼兒園吧?你去補個覺。”他提議道。

範予歌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搖搖頭,笑着說:“沒事。出去走走也就清醒了,回來的時候正好要去一趟超市。”

魏巒沒了話,只得點點頭。

更要命的是,今天晚上範予歌還要進行第二場午夜直播。這次的午夜場是彌補他上周沒做午夜場的一次加場,其實魏巒看了小情歌的幾次午夜場之後也感覺到了,午夜場直播對範予歌來說的确挺耗費精神的,每次到了午夜場的結尾,小情歌都是強撐着身子、帶着一臉倦色向粉絲們打招呼下線的,關了直播之後很可能還要拖着疲倦的身子“清掃戰場”。

魏巒突然想起來了,範予歌曾經說過,如果午夜場的直播結束晚了,他又沒勁再去收拾一片狼藉的床,就會誰在玩具房裏。

……所以,一身倦意的範予歌現在想在辛苦的工作時間結束之後偷個懶先去玩具房睡一覺都沒機會了,他的備用小床已經被魏巒給占了。

這麽一想,魏巒心裏更加難受得不知道怎麽辦才好。這天晚上的晚飯,範予歌幾乎沒吃幾筷子,只喝了碗湯,略吃了口菜就停下了,看上去像是沒什麽胃口。魏巒看在眼裏,像昨天一樣接過了飯後收拾的活兒。

收拾完之後他又問範予歌:“要不要我去哄薇薇睡覺?”

範予歌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你哄她?她大概會新鮮得根本不睡了,纏着你要聽故事。你先去洗澡吧,洗完了我帶薇薇洗。”

魏巒只得點點頭。範予歌晚上的日子其實過得很忙碌,飯後要教薇薇做一下幼兒園的作業,做完之後帶薇薇洗澡睡覺,像今天這樣有午夜場的晚上,在薇薇睡着之後又要趕快準備直播。

魏巒看範予歌忙忙碌碌了一個晚上,薇薇睡了之後他又像昨天晚上一樣把自己關進了房裏落上鎖,魏巒也不禁陷入了一種心疼的焦慮當中。

自己究竟能做點什麽幫幫他呢?

魏巒首先想到的就是範予歌晚上吃那麽少,直播結束之後又那麽晚了,會不會餓?

有了這個想法的魏巒立刻心中一動,馬上起身來到了廚房裏,準備給範予歌做點墊肚子的宵夜。

範予歌并不喜歡吃面食,至少不喜歡吃面,這是魏巒經過觀察得出的結論。魏巒在廚房裏轉了一圈,思考了一下給他做什麽比較好,結果就在冰箱裏發現了冰凍的小馄饨。

做這個吧!魏巒腦子裏“叮”地一聲。之前薇薇說明天早上想吃蛋包飯,魏巒也就不擔心會把明天早上薇薇的早飯用掉了。他勁頭十足地開始準備煮馄饨,雖然這種東西他以前沒煮過,但煮面他倒是很有經驗,兩者顯然差不了多少,魏巒相當自信地燒了水,把小馄饨從冰箱裏拿了出來。

結果就是自信過了頭。

也不知道是不是量掌握得不好,魏巒煮的馄饨在鍋裏完全糊成了一坨一坨的面糊和破皮而出的餡兒。更糟糕的是魏巒在切蔥的時候沒注意看着火,鍋裏沸騰得太劇烈,直接潽了出來。

竈臺上瞬間一片狼藉。魏巒感覺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炸起來了,他幾乎從來沒遇見過這麽焦頭爛額的事情,趕忙關了火,想要處理這情形慘烈的竈臺。誰知他把鍋随手往旁邊一放,就正好放到了一個塑料簍子上。

滾燙的、超高溫的鍋底接觸到并不厚實的塑料制品,會發生什麽可想而知——等魏巒反應過來的時候,廚房裏已經彌漫開來一股刺鼻的塑料燒化了的氣味。

範予歌結束直播從房間裏出來之後,面對的就是這麽一副戰場般的狀況。

“這是……?”這場景顯然已經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魏巒已經急得快上房了,本來還想着一定要趁着範予歌出來之後處理完,結果一回頭就看到範予歌站在門邊,他更加覺得天塌下來了。

“對不起!”魏巒哭喪着一張臉,“我、我怕你餓,想煮馄饨來着……”

他鼻子上還有一道不小心抹上去的面粉,在別人看來簡直像是演滑稽戲的小醜,雖然是個挺俊秀、哭喪着臉的小醜。這時的範予歌并沒有戴眼鏡,聽了魏巒的話之後眼神立刻變了。

但魏巒并沒有感覺到什麽,只急急忙忙地說:“我馬上把它們收拾好!”然後到處找抹布。

“你別急,”範予歌倚在門框上,聲音裏帶着明顯的、白日裏不會出現的過電般慵懶的性感。“你拿個垃圾袋套在水槽邊的垃圾桶裏,然後把鍋裏的東西倒掉。鍋稍微用水沖一下,扔到門口的垃圾桶裏。”

範予歌有條不紊的聲音讓魏巒明顯鎮定下來。他按照範予歌的指示一步一步把廚房收拾了幹淨,把垃圾放在了門邊,等第二天丢出去。忙完之後他才松了口氣,然後用明顯做錯了事的表情看着範予歌。

“對不起……”魏巒一開始感覺到的是有些丢臉,魏家的少東家能掌管一家分公司和未來的數個項目,管理下的分公司能養活幾百號人,卻連一碗小馄饨都沒法做給喜歡的人吃。可他轉身看到範予歌那疲倦的臉色,之前那種因為自尊心而産生的丢臉就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心疼。

忙了一晚上了,家裏的新住客還盡給他出難題。燒了他一個鍋,廢了他一包小馄饨,還什麽都沒做成。魏巒心想如果自己是範予歌,說不定現在就把新住客給掃地出門了。

可他畢竟不是範予歌,而範予歌在想什麽,魏巒似乎從來就沒有弄懂過。

範予歌還是那副帶着倦意的樣子,靠在門邊對魏巒說:“冰箱裏有牛奶,你用奶鍋幫我熱點牛奶吧。”

魏巒一下子睜大了眼睛,完全沒預料到的發展讓他腦子當機了一瞬間,然後立刻點頭如搗蒜:“好!我現在就熱,你坐那兒吧,我一會兒給你端過來。”

範予歌朝他淡淡地笑了一下,轉身就離開了廚房。魏巒一邊給他熱牛奶一邊覺得臉有點熱,剛才範予歌那副慵懶的樣子介于白日的範予歌和夜晚的小情歌之間,溫潤清純,又帶着誘惑的性感,非常勾人。魏巒暗罵了自己一聲,然後小心地看着火,把加了糖的牛奶熱好給範予歌端了過去。

範予歌抱着一個抱枕靠坐在沙發上,垂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魏巒過來的時候他擡起頭接過了牛奶,向魏巒道了謝之後慢慢地把一杯熱牛奶喝了下去,似乎恢複了一些精神。

魏巒也稍稍松了一口氣。他接過範予歌喝空了的杯子:“你快去洗洗睡吧。看你一天都精神不好,又忙了一晚上,現在早點睡吧。”

說着就打算轉身回廚房把杯子洗了。

誰知沙發上的範予歌卻沒動,而是保持着剛才那個擡着頭看他的樣子,聲音平淡地說了一句:

“其實你就是Avril吧。”

作者有話要說:

我是不會認輸的!說日更就要日更!(困得睜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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