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浪是游戲的精髓, 莽是玩家的本質。”傅寒洲說。

口口:“……”

此時此刻,傅寒洲正身穿着天心閣的黑衣制服, 配備黑布蒙面, 混在人群當中,向前走去。

在精絕古城的護城河下,竟然有一座地下基地, 造得四通八達,甚至還引了地下水,造出一處小小湖景。

這裏人行極少,都是匆匆走過,各有各的任務。

傅寒洲垂眉跟在一隊人馬當中, 仗着自己輕功高超,沒有引起太大注意, 很快順流踏入了他們的正堂。

這裏卻是雕梁畫棟、金碧輝煌, 比起地面上的宮殿也不差多少了。

而且人防甚密,前後有三波人馬前來換防,為的正是在大殿當中的一具黑鐵木臺座。

臺座之上,擺放一個錦盒, 其中絲綢包裹着的,是一顆雪白渾圓的物事。

——看起來似是珍珠, 又像蓮子, 潔白如玉,又散發着極淺淡的清香。

正在看着時,眼前又來了一名身穿青衣的男子。

傅寒洲認出他是當日來送“先天聖血”的那名先天級高手, 此時正站在堂中,居高臨下地訓斥着衆人:“都打點起精神來!令主交代過,不可對影中劍掉以輕心,此人行事周密,定會想方設法前來查探虛實!屆時如能在約定之日前将他擒獲,就是大功一件!”

衆人都是乖乖低頭應諾。

口口翻譯了他們的西域話,又對傅寒洲道:“哇塞,令主這個人,他竟然連主人會提前來踩點都知道?”

傅寒洲說:“很正常,換了他也會踩點;換了我也會鋪設陷阱。”

“真是和主人一樣陰險腹黑呀……”口口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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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寒洲:“?”

“真是和主人一樣足智多謀!”口口自覺改口道。

傅寒洲混在人群當中,跟着他們檢查了一下大堂內的機關陷阱。

僅僅他所看到的一處,就有牆壁中暗藏着的箭匣,其中放置千萬根牛毛細針,本身并無太大殺傷能力,但浸泡在褐色藥液中,想必是淬有西域麻藥。

他趁着衆人不注意,從中取出一根偷藏了。

“等等,那邊那個……轉頭過來。”

突然,青衣男子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傅寒洲動作一頓,立刻垂下手,順從地回過頭。

青衣男子卻是站在他正前方,眉峰擰起,訓斥道:“磨磨唧唧的,是想領罰?”

他說的西域話需要經過口口的翻譯,傅寒洲因此動作慢了半拍,沒想到卻引起了他的懷疑。

剎那間,大堂中數十道目光就聚了過來。

青衣男子雙目微眯,對着傅寒洲道:“露出臉來。我怎麽似乎沒見過你?”

傅寒洲聞言後,慢慢擡起手,摘下了自己的面罩。

——露出來的,是一張蒼白而平凡的面龐,神色晦暗,顯得有些病态。

【奇門(易容術):換日牽星法(罕見級)滿級20級。】

這門易容術,傅寒洲已經很久沒有用過了,不過在某些時候,卻顯得異常的實用。

他易容的正是被自己跟蹤後打暈、扒了衣服的那名魔門探子。

青衣男子見了,似乎對這張臉有些印象,便放下了戒心,又說:“既然是病了,反應慢些倒情有可原。算了,你回去休息吧,換人來值班,莫要耽誤了令主的大計!”

“是。”傅寒洲慢慢地說着,低下頭,不引人注目地向外退去。

口口也終于松了一口氣:“哇,吓壞口口了……”

傅寒洲道:“口口,你看到這個青衣人腰上挂着的骨笛嗎?”

口口很快反應過來了,說:“哇!是豔使用過的骨笛!好早以前他們驅使過屍人來打書閣的!”

“對,我懷疑能驅策中了腐心蠱的屍人,這骨笛就是關鍵。”傅寒洲道,“總之,先盯住這個人,設法将骨笛弄到手。再不濟就把笛子毀了,免得風裏鷹中招。”

兩人商量間,很快後退到門口,便準備先離開這一覽無餘的大堂。

然而,料到正在這時,突然有人在門口彙報道:“令主到——”

聞聽到聲音後,堂內所有的黑衣人都是立刻單膝跪地,整齊而無聲,低頭迎接從門口走來的令主。

沒有任何口號,但一切安靜得攝人,仿佛要得到令主的許可,才敢呼吸出聲一般。

傅寒洲此時退到一半,只得又隐藏在人群中,盡量低着頭。

他的視野中看見一只雪白的靴子,還有輕柔的衣擺,上面紋着金色火紋,顯得異常奢華。

令主北宸親自到場,也不着急讓所有人起身,反而是對青衣男子問道:“沒有狀況?”

青衣男子恭敬地說:“回禀令主,暫時未見異常。”

“呵。”北宸聞言後輕輕笑了一聲,人在大堂中走動,身上不知何處的金飾發出清脆響聲,不疾不徐。

他從容不迫地說道:“影中劍此來西域顯得如此急迫,我左思右想,他想要的大約是為還劍山莊劍神解蠱的關鍵。這次約他明日見面,但我料定以他的行事作風,必然不會幹等着時間,而是要來查探我天心閣中虛實。”

說話間,北宸又走了兩步,言語中又帶上了兩分寵溺。

“他既然有意要來,我自然不舍得讓他失望。于是這就讓你們排班上百人,進出無阻,方便他蒙面過來看一看——這座梧桐閣是專門仿造大周樣式建造,不知道是不是合他的意呢?

“呵,你們找不到人,這不怪你們,我原本就不是讓你們來抓我的鳳凰兒的。

“要找影中劍,切不可用常識來進行判斷,畢竟他可是很會騙人的……要分辨出真假,只需看他的手骨。

“他是不是也會很困惑,當日在湘洲,我是怎樣認出他的身份來的?其實,很容易……”

這段話說完後,那雙雪白的靴子,已經是來到了傅寒洲的近前。

北宸也在他跟前蹲下,伸手扶起他放在膝上的右手,輕緩道:

“——所謂‘美人在骨不在皮’,我這狡猾的鳳凰兒可是有一副先天劍骨,豔絕世間,無人可比。”

就在這一刻,傅寒洲擡起冷眸,目光如電,與北宸對視。

千分之一秒內,他藏于腰間的軟劍已經遞出!

劍光铮然如月色潑灑,剎那間向着令主撲面而來。

而北宸足尖輕點,宛如一只大鵬般抽身激退,雪白發絲間金飾耀眼,一身高貴的金白色交織,更襯托一雙紅眸如酒色醇厚。

他輕笑道:“你不愛聽這話嗎?那我不說了。”

大堂中立刻亂象陡生,天心閣衆人卻是訓練有素,并不上前來助陣,反而是有序後退,為中間騰出場地。

随後他們觸發機關,只聽篤篤聲不斷,整個室內所有門窗都被鐵栅欄封鎖,形成了密不透風的一處牢籠。

牆壁間縫隙打開,牛毛細針頓時如春雨一般,向着傅寒洲傾瀉過去。

傅寒洲還是不擅長用軟劍,既然第一時間偷襲未能命中令主,不得不将軟劍抽回防身,舞成一片銀光,将打向自己的細針盡數擊落。

而北宸輕巧地落在傅寒洲對面,說道:“你能來西域,我非常高興,所以準備了三件禮物要送給你。第一件是先天聖血,本來是想給你鍛劍用的,誰知就被極樂宮暴殄天物了;第二件便是這顆天山雪蓮心,服之可解百蠱,并且從此萬毒不侵——我猜你會喜歡的。”

傅寒洲冷然道:“敬謝不敏。像你這般蛇蠍之人,準備的‘禮物’裏,誰知道又藏了什麽鬼魅心機?”

北宸還認真想了一下:“嗯,你說的在理。”

這時,傅寒洲已經是站定,冷靜地環顧四周。

這裏的陷阱果然是滴水不漏,鋼鐵交織成的天羅地網正在緩緩迫近,看來準備将他困死在裏面。

就在傅寒洲忙于應付陷阱的時刻,卻沒有注意到那名青衣高手的動向。

——天心閣頂尖殺手雲集,最擅長從暗處突發絕殺,他們一旦隐藏氣機,即便同為先天高手,一般也難以察覺。

只見青衣人手持一張帶有機括的短弓,輕巧張開時弓弦還能啞然而無聲,其中機括裏已經置有一枚浸了麻藥的箭矢,靜靜地瞄準了已經沒有閃躲餘地的傅寒洲。

箭矢離弦,千鈞一發的瞬間。

“小心——!!”

傅寒洲只聽頭頂轟然一聲響,一個極為熟悉的聲音剎那間就靠近了身邊。

風裏鷹人如疾風一般,霍然而落的瞬間,手中短刀亮起星火般的刀芒,将身後襲來的那支箭矢一劈兩半!

傅寒洲只聽叮叮聲連綿不絕,風裏鷹雙手快如殘影,一刻不斷地射出飛镖,猶如漫天暴雨梨花剎那綻放,一一命中周圍牆壁中的機關,将其銷毀。

眼見風裏鷹猶如天降神兵般登場。

“你終于敢現身見我了?”傅寒洲挑眉看他,“帶劍沒有?”

多日不見的風裏鷹看起來憔悴了一些,下巴上長出了青色的小胡渣,為他抵擋暗箭後,與他背靠着背,面對衆敵,并說道:“沒帶!!”

傅寒洲:“那你叫這麽大聲幹什麽!”

風裏鷹更大聲地說:“但是我在他們這裏找到了風霆!原來是這群混蛋偷走了!呸,不要臉!”

铮然一聲輕響,寶劍出鞘,落入傅寒洲的手中。

——正是當年由風裏鷹贈給傅寒洲的稀世名劍“風霆”。

原來在書閣夜襲一役後丢失,是被天心閣給帶了回來。

有風霆劍在手,傅寒洲便有了與北宸一戰的底氣。

他回過頭,低聲對風裏鷹道:“那邊匣中放的是天山雪蓮心,找機會弄到手,然後立刻就走。”

風裏鷹心領神會,兩人一齊擡頭瞟了一眼——

頭上那個大洞,正是風裏鷹剛剛砸出來的突破口。

此時的不遠處,令主北宸不悅道:“怎麽次次都有外人攪局?這個風裏鷹……罷了,那就先取他的性命。”

他所帶來的的天心閣親衛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此時雖然有天羅地網在中阻隔,無法親身上前圍攻,但卻不影響他們搭弓射箭,徑直瞄準風裏鷹。

箭矢轉瞬間疾飛如雨,向着風裏鷹射來。

風裏鷹脫下外袍,在半空中一轉,猶如一個大口袋般将這些箭矢罩住,信手向外一丢。

整個人身形如雲霧一般飄忽,就要從上方缺口處突圍。

天心閣衆人見狀,匆忙又以箭雨進行阻攔。

熟料,風裏鷹這是虛晃一招,外套雖然向着上面丢過去了,人卻閃電般消失——

再出現時,已經是一手鈎爪正中大堂中間供奉着天山雪蓮心的寶匣,像釣魚一般收回勾線,牢牢抓在手裏,大叫:“到手了,快跑!”

這真真是娴熟到了極點的一套操作,像極了他平日裏到處劫富濟貧的模樣。

然而此時,他背後的傅寒洲卻緊緊盯着那名青衣高手。

只因眼見包圍圈出現漏洞,這名青衣人下令道:“将他們圍住!”

同時,他已經摘下了懸挂于腰上的那支骨笛,就要在唇邊吹響,以控制四周屍人一齊進行圍困。

就在這個瞬間,傅寒洲腦中便是一個念頭:

風裏鷹假如身中腐心蠱……絕不能讓他吹響骨笛!

說時遲那時快,風裏鷹的一聲“快跑”言猶在耳,回過頭時卻只見傅寒洲決然的背影。

他惶然伸出手,只抓住了傅寒洲一片衣角。

傅寒洲眼前正是那片箭雨,箭矢根根銳利淬毒,乃是為了狙殺風裏鷹,絕沒有任何留手。

他迎着刀光箭雨而上,為的就是要以手中亮如月光的利劍,一擊斬出——

将骨笛徹底斬成兩斷!

傅寒洲奮不顧身、身臨死境的這一劍。

身後的風裏鷹沒有想到;

眼前的青衣人沒有想到;

不遠處的令主北宸更沒有料到……

而傅寒洲的劍,從來都是一往無前的無情之劍。

力道用盡,他整個人便陷入了箭雨之中。

風裏鷹目呲欲裂,只來得及叫道:“寒洲——!!!”

電光石火之間,傅寒洲似乎絕無幸理。

但這時只聽見“嗡”然一聲巨響!

如雷霆乍破,怒潮翻湧——

強悍無匹的偉力瞬息間迸發而出,化為風暴将眼前一切席卷,更将無數支箭矢化為了齑粉!

身處風暴之中的傅寒洲被剩餘勁力所裹挾,竟然橫飛而出,身上衣物發出裂帛之聲,卻沒有受到任何外傷。

竟是令主北宸情急之間,以霸道內力轟出一掌。

破體刀芒有如排山倒海,摧毀了一切!更是将傅寒洲的性命挽回!

此時傅寒洲跌落在地,嘔出一口鮮血,但已經性命無虞。

二人雙目短暫地相對,北宸猩紅色的雙目中凜冽如天山暴雪,卻是首次沒有帶着笑意看傅寒洲。

而傅寒洲呼吸急促,對風裏鷹吼道:“走!”

北宸這一掌不僅僅震碎了漫天箭矢,甚至還将金鐵澆築的牢籠、連帶整座富麗堂皇的大堂都轟出一個大洞來。

風裏鷹的輕功何其迅捷,當即趁機一把抱起傅寒洲,二人從那處缺口急奔而出。

這一切快如兔起鹘落,青衣人這才反應過來,下令道:“快追!”

“不必了。”

北宸淡淡道,“風裏鷹這個人,師承風煙盡的絕學‘姑射飛仙步’,不要說你們追不上,就連我也未必抓到。”

他一邊說着,雙眼微微眯起,取過了青衣人手中那張勁弓,搭上一支性質古怪的三角箭矢,輕松拉到滿弦之後,竟然又繞了一圈,瞄準了風裏鷹二人的背影。

這支箭,破空聲尖銳刺耳,好似禿鹫捕獵。

其速度更是淩厲絕倫,瞄準了風裏鷹的必經之路——

風裏鷹還抱着傅寒洲,人在狹小角落之中,後腦袋卻似乎長了眼睛一般,肩不動手不擡,整個人鬼魅般在空中連踏三步,正巧躲過這支箭。

但是他們都沒有想到,這支箭的箭頭竟在空中炸裂,爆發出無數支小箭,還有一陣青色煙霧擴散開來。

風裏鷹匆忙之中轉過身背對,以寬闊胸膛完全擋住了傅寒洲。

傅寒洲一驚,道:“你沒事吧?”

風裏鷹呼吸一窒,咬牙道:“沒事。”

說罷,兩人身影已經消失在甬道中,逃向了地面之上。

轉眼功夫,地下據點中只剩餘一片狼藉,中間的天山雪蓮心也被風裏鷹出其不意地偷走。

整個陷阱最終無功而返,教傅寒洲以輕傷作為代價,成功離開了。

天心閣衆人辦事不利,沒能攔住傅寒洲,這會兒都是單膝跪地,等待着領受懲罰。

不過,北宸并沒有在看他們,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被斬成兩半的骨笛,喃喃自語道:“腐心蠱……原來如此,他不是為應龍城的忘憂蠱而來的。”

此時,現場滿地齑粉,都顯示着北宸一掌餘威。

他很快又從這片狼藉間,撿起了一件東西,那是從傅寒洲身上掉下來的——

一枚黑白色的冰絲百福結劍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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