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演練場外, 所有人擡頭屏息, 緊張地看着烈日下交戰的身影,沒有人注意到場邊黑衣侍衛的動作。
“殿下要贏了。”場邊帝國一側的将領露出了微笑。
“畢竟他可是帝蘭殿下不是嗎。”伊修特放下茶杯,仿佛應和道。
而在人群的某個角落處, 薩拉德不可置信地望着展開六翼的鋼鐵天使。
他很清楚,在那臺機甲裏面的人是夏林。
驚訝,錯愕, 疑惑,迷茫。
……原來夏林就是帝蘭殿下?
那麽說“夏林”只是他游戲人間的假身份?難怪他年紀輕輕就強得離譜……
等等, 自己應該沒有在無意識間對殿下不敬吧?
薩拉德面上維持着淡定, 內心卻忽然忐忑。
這時他眼角的餘光不經意地捕捉到了什麽, 瞳孔霎時間縮小到極致,身軀也伸出了人群範圍, “殿下, 小心!”
然而比他的喊聲更快的是一聲槍響。
“砰——”
震耳欲聾的爆裂聲在場上炸開, 擊碎了突兀出現在蒼銀的聖者背後的黑影。
與此同時,蒼銀的聖者終于一杖捅穿了以撒的心髒與騎獸的喉嚨, 裹挾着兩具身軀一起滾落在地,把一人一獸死死釘在了演練場的地面上。
機甲抽出權杖, 鮮血沿着杖杆滴下,彙入地面忽然擴散開的巨大血泊。
夏林從沒用過權杖作為武器, 全把它當騎士槍來使,沒想到也還挺順手的。
演練場外一片嘩然。
“以撒大人敗了?”
“以撒大人怎麽會敗?!”
“是誰開的槍?該死的帝國狗,打不過居然玩陰的!”
“不對, 是有人先違規進場,試圖偷襲帝蘭殿下!”
“輸了就是輸了,還不認帳!光輝之城果然都是群沒臉沒皮的狗雜種!”
“你們才是狗雜種,幹你狗娘的!”
整個場面變得不受控制起來,雙方掀起了罵戰,人群瘋狂地湧動,眼看一場混戰就要爆發。
夏林沒有從場上退下,他轉過身去,望着被一槍擊碎的那個“黑影”。
星點火焰自黑影的碎片中點燃,黑影像煙灰一樣被吹起,然後在火光的缭繞中,重新拼湊成一個戴着兜帽、侍衛打扮的黑衣人。
只是兜帽此刻被爆炸毀去了一半,剩下一半破破爛爛地搭在頭上,帽檐下是被大片鮮血染紅的眼睛和臉,眸中寂靜無波,臉上面無表情,卻帶給人烏雲壓城般的陰沉。
他擡頭望了槍射出的塔樓一眼,然後回過頭直視站在前方的機甲。
“帝……蘭?”黑衣侍衛輕輕地念出這個名字,緩慢抽出腰間的佩刀,很冷也很溫柔地道,“我想殺你了。”
如果說最初對付眼前的小子只是為了完成約定,在偷襲失敗之後,他已是真正動了殺心。
夏林心情微妙地看着這個老熟人,卻沒有回答,而是朝他比了個挑釁的姿勢,接着突然開啓推進器,振動背上的鋼鐵之翼,以極快的速度朝演練場外飛去。
“嗯,想跑?”
黑衣人的紫眸眯起,袖口驀地鑽出一道火焰,化為一只渾身燃燒着烈焰的鳳凰,他一步跨.上鳳凰的背部,緊跟着追了上去。
“我去保護帝蘭殿下。”伊修特站起身,取出機甲,他身後的幾十個下屬也立刻采取行動,随之駕駛機甲朝兩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其餘觀戰的将領相視一眼,有人站出來道:“淩楓、巴尼、謝西爾,你們留下控制這裏的局面,其他人跟我走!”
蒼銀的聖者在速度全開的狀态下,很快飛出了占地極廣的人類活動區,掠過黑色的山脈,跨越荒蕪的沙漠,逼近了大陸最邊緣的赤海。
視野的最遠端已經能看到清晰的海岸線,白色的浪花翻滾,拍打着礁石,耳邊傳來喧嘩的潮聲。
夏林剛在海面的半空中站定,黑衣人已經緊随而至。
蒼銀的聖者的飛行速度秒殺夏林以前接觸過的所有機甲,但鳳凰也是所有騎獸中速度最快的,只比他慢了分毫。
“不逃了?還是知道自己逃不掉了?”黑衣人勾起嘴角,撕下用于僞裝的衣帽,露出精悍的身軀,深紫色的雙眸,還有一頭火焰般燃燒的赤紅色長發。
夏林冷靜地望着眼前重生以來遇到的最強對手——光輝之城五大統領之一的那多。
那多的皮膚顏色很深,遍布灼燒造成的傷疤,據說他曾經是侍奉王城的巫師學徒,在一次實驗事故後失去了成為巫師的潛力,但是身體卻變得不懼火焰,于是被遴選為最強騎獸之一的鳳凰的騎士。
因為常年與火焰為伴,他從不穿騎士铠甲,總是赤.裸着上身,露出堅實的胸膛與腹肌,僅在幾個關鍵部位佩戴防具。在他的腹部有個赤紅的符文,标志着曾為王城所有物的尊貴身份,同時也是封印着鳳凰的巢居。
那多的野心極大,光輝之城能鎮住他的大概只有拉爾。只可惜拉爾雖然實力強大,但性格太過出格,喜怒無常,沒有朋衆黨羽,而其餘幾位統領卻已經與那多站在同一側,所以兩人之間形成了平衡。但“莫茲”的出現卻打破了這個平衡,雖然實力還不及他們,但年紀輕輕,潛力巨大,更可怕的是他雖然冷漠,但卻頗得騎士們的擁護,威望極高。
重生之前那多經常找他的茬,尤其是他獲得進入王城修習的機會之後,那多對他的敵意更是不加掩飾。
“這是我們的第三次交鋒了,第一次我派出手下假扮海盜去暗殺你,卻被你逃掉;第二次我利用拉爾的人去對付你,又被你解決;這一次,我親自來殺你,看你還能怎麽逃?”
那多慢條斯理地說完,身上驟然爆出數十丈高的烈焰,将兩人所在的空間整個封鎖。
鳳凰發出一聲低鳴,那多取出自己的武器,一把紅色的巨大彎刀,向夏林發起沖鋒。
夏林操縱機甲舉起權杖迎戰,刀斬在權杖上,沿着權杆“茲拉——”滑過,激起大片火花與電光,然後鋪天蓋地的火焰猶如世界末日般向着機甲砸了下來。
機甲表面閃過一道能量波動,特有的神聖秩序力場啓動。
火焰之力究其本質是光種之力引發的熵的增加,而在力場的作用下,宇宙定律在這一小片空間被逆轉,熵值減少,物體的運動回歸秩序,火焰霎時間消失一空。
甚至就連身上附着的光種之力都被驅逐至盡,攻擊之勢驟降。
夏林趁機扭轉權杖,尾端的尖刺斜斜一挑,直刺向那多胯.下的鳳凰。
然而攻擊卻落了空,那多一個瞬移已經到了十米之外,他擡頭望向對方,蒼銀的聖者站在火焰的領域中,可在力場的作用下,卻沒有半片火焰能接近它的身周。
那多的表情出現一絲不悅,但身上的火焰之勢卻更盛了。
帝國人研發的機甲雖然強大,但一切功能都需要能量的支撐,只要能量耗盡,再強大的機甲都不過是塊廢鐵而已。
“你的能量能支撐多久?這樣的攻擊,我還能發出十次、百次!你試試能擋到第幾次吧!”
蒼銀的聖者是臺純粹精神力操縱的機甲,它所具備的能力也偏向能量與控制。
改變重力,改變速度,改變微小範圍內的空間節點與時間軌道,所有帝國最尖端的科技都被彙集為一身,在這場戰鬥中使出。
但漸漸地機甲身上的能量力場開始變得薄弱,動力也開始出現不足。
那多的實力太強了。
夏林雖然已經取得了極大的突破,但距離重生前的自己依舊有一段距離,而那多卻是足以與重生前的莫茲匹敵的存在,按照常理來說他根本沒有半分勝算,完全是靠着蒼銀的聖者完全解放狀态下的超強性能才能支撐到現在。
但抵抗到這個地步,也已經是極限了……
飛濺的火焰落入海中,蒸騰出大量白色的煙霧。
海水不知什麽時候變得不安了,仿佛在預示着什麽。
來了!
忽然海波湧動,足有數百米的浪潮滔天而起,将那多卷入其中,那多急欲掙脫,卻感到身下傳來強大的吸力,低頭望去,眼睛睜大到了極致。
平靜而碧藍的海中央不知何時變得深黑一片,然後龐大的身軀從海面之下升起來,海浪瀑布般向四周湧出去。
那是條從未見過的大魚,身軀猶如大陸一般,望不到邊際,大魚張開了嘴,而目标正是自己!
而夏林早在海水出現異動時便第一時間奔向岸邊,站在距離海面數百米外的高崖上面色肅穆地看向海中,雖然早從博納團長口中得知了這個龐然大物的存在,但第一次見依然為之震撼。
傭兵團的人基本都是遠東星域的退役老兵,而博納團長服役的地點正是紅岸星,他從二十二歲軍校畢業入伍,幾十年的時間都在這顆星球上度過,對這顆星球的熟悉,遠超過任何書面記載的資料。
博納團長告訴他,這顆星球上的霸主不是帝國的軍隊,而是一條深海中的大魚。它平時在海底沉睡,只在魚群大量湧上岸邊的赤潮期會蘇醒來。星球上的軍隊都不知道這條大魚的存在,博納團長也只在年輕時偶爾見過這條大魚幾次。
這條魚最厭惡的就是火焰,博納團長當初就是在岸邊烤魚,結果引出了這條大魚。當大魚猶如星球脊梁般的身軀自海下緩緩升起時,博納團長吓得當場癱軟在地,還好大魚見到他如此弱小,根本不屑于對付他,只噴出一道水流把火澆滅,便又沉入了海底。
但是現在海面上的那多卻不是可以被忽視的渺小存在。
那多釋放出一道十米長的火焰打在大魚的臉上,大魚動作一滞,他趁機迅速飛到了萬米的高空,卻更加激怒了大魚。
大魚霎時間騰空而起,夏林終于看到了大魚的全貌,數萬、或許是數十萬米長,那具身軀橫亘在天地之間,就這樣遮蔽了整個天空,把世界變成了黑夜。
巨大的魚頭探進雲端,兩只猶如天空的窟窿般的眼睛冷冷地注視着那多,在那多震驚的表情中,張開了血盆大口。
“啾——嗚嗚嗚——”鳳凰發出凄厲的嘶鳴,忽然渾身燃燒起來,大火在雲端無邊無際地蔓延,整個天空都被火光籠罩。
大魚把漫天的火光都吞進了口中,天空霎時間變得清明,雲層出現一個巨大的洞窟,洞窟邊緣只有輕微殘餘的煙火。
而一團火光從天空重重地跌進了沙灘,火光飛散,組成那多狼狽的模樣。
在最關鍵的時刻,鳳凰以自己的涅盤換取了那多的生存。
大魚豎在天地之間,仰頭檢視了一番,确定所有的火焰都被撲滅,終于再次回到海中。
澎湃的浪潮霎時間掀天卷起,拍碎了夏林栖身的海崖。
夏林的機甲再次降落在另一塊海崖上,目送大魚離去。
這時,他忽然感覺兜裏有什麽東西動了動。
低下頭,只見一個魚頭從兜裏冒出,張開嘴,發出一聲:“咕——”
這是“晚餐”餓的聲音。
大魚忽然停下了身軀,扭過頭注視了夏林一眼。
夏林的心提了起來,迅速把魚頭摁回兜裏。
“晚餐,我這會兒可沒空給你喂食,忍忍。”
一眼過後,大魚又扭回頭,緩緩地沉入海底。
四周恢複了風平浪靜。
夏林駕駛機甲在那多的面前五米處落下,失去了強大的騎獸,現在的那多他應該足以應付了。
那多從沙灘中站起,滿臉恨意地盯着夏林。
“就算沒有了鳳凰,想打敗我,你還差得遠呢。”
他擡起手,光種之力大放,忽然間天地間風雷的力量被引動。
雲迅速向中央收攏,閃電像森林中彎折的樹木一樣,密密麻麻地連接了地面與天空的雲層。
置身雷鳴電閃之中,夏林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
火焰是鳳凰賜予的力量,而風雷則是那多的巫師之身所具備的屬性。
原來那多根本沒有失去巫師的能力,一直都在隐藏實力!
失策了……夏林自問不會懼怕一個失去騎獸的騎士,但如果加上巫師的能力……
他的精神力繃緊到極致,全身進入警備狀态,機甲的防禦也加大到極限,準備迎接接下來将降臨的毀天滅地的一招。
“咕——咕咕——”魚頭又冒出來,不依不撓地連叫幾聲。
夏林的精神防禦網絡差點崩掉,他勉力維持着最大防禦狀态,伸出手狠狠敲了一記魚的腦袋。
“別鬧了,再鬧我就把你吃了!”
晚餐用兩個小爪子捂住頭,嘴癟了下來,十分失望。
但緊接着它又注意到機甲監視器中那個操縱風雷的強大存在。
那多的身軀在風雷的洗練下變得更高更大,頭發變得很長,在電光之中飛散,他的背後是近乎實質的黑色飓風,而掌心則接着天空傾倒而下的萬鈞雷霆。
他獰笑着就要發出這全力以赴的一招時,忽然動作一滞。
在他的面前不到十厘米遠的地方,突兀地出現了一個黑色的洞。
而此刻坐在駕駛艙內的夏林也愣住了,就在他的面前觸手可及的地方,駕駛艙的空氣中同樣出現了一個黑色的洞。
“這是……宇宙幽洞?”
魚努力地張開嘴,夏林面前的幽洞又擴大了些,夏林愕然地看到那多的臉出現在幽洞的另一頭。
而那多也驚愕地看着他。
魚努力地往前跳了跳,洞口再次擴大了幾分,已經足以令一人擠一擠通過。
夏林猛地反應了過來,伸出手,就像幾個月前掐住魚的脖子把它從幽洞另一頭的宇宙空間拖出來一般,狠狠擰住了那多的頸部,把他拖進了自己的駕駛艙。
那多正要反抗,頭卻撞到了被夏林拆下來的兒童增高座架,頓時眼冒金星,接着還沒反應過來又被一拳砸到了臉上,然後是胸口、腹部……
那多畢竟是巫師出身,當騎士這些年也大多依賴鳳凰的火焰戰鬥,肉搏能力還比不上一個副統領,遇上夏林這個暴力狂,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拿到,便被疾風驟雨般的拳頭砸了個暈頭轉向。
外界的風雷失去了操縱者而變得靜止,然後轟然潰散。
夏林打累了,終于把人捆起,往地上一扔,從另一個兜裏掏出一塊面包喂給魚。
魚美滋滋地一口吞下,打了個飽嗝,鑽回夏林的兜裏。
夏林摸了摸它的頭,“不錯,真是條好魚,以後再也不讓你挨餓了。”
魚的眼眶霎時間濕潤了,親昵地用頭蹭了蹭夏林的掌心,然後像是累極了一樣,四個柔弱無力的小爪子抱着自己的魚尾巴很快陷入了夢鄉。
這時伊修特終于帶人趕到。
數十臺機甲将夏林包圍,伊修特望着僅有眼前的機甲存在的空蕪沙灘,還有四周風雷留下的痕跡,表情流露出一絲意外。
夏林與那多的戰鬥看似漫長,實際總共就用去了十分鐘不到,伊修特沒有想到到達這裏時戰鬥竟然已經結束,而勝利的一方看上去甚至連機甲外殼都沒有破損。
夏林望着将自己圍住的數十臺機甲,每一臺都散發着強大的氣息。
其中一臺越過伊修特而出,“不愧是帝蘭殿下,居然能幹掉那多,但是現在你逃不掉了。”
然而話音剛落,一個冷冽的聲音從遠處傳來,“逃不掉的是你們!”
紫色的機甲從天而降,落在夏林與伊修特之間,将夏林擋在身後。
其他機甲還沒有反應,伊修特卻是一怔,這是阿特雷斯的聲音!
緊跟着幾臺機甲随着紫色機甲從天際出現,将他們包圍在內。
首先出列的是銀色刻有獵鷹标志的機甲,這是銀鷹軍團的首領卡洛斯,他盯着伊修特的黑色機甲,“伊修特,原來你真的意圖叛逆!”
伊修特卻沒有理會他,他的目光在蒼銀的聖者與暗月的巫師之間徘徊,表情變幻莫測。
最終他的目光沉下來,冷聲道:“動手吧。”
雙方同時動了起來,在半空中展開交鋒。
阿特雷斯正要沖上前與伊修特一決勝負,夏林的聲音卻在通訊器中響起,“你幫我把其他人引走,我要和伊修特單獨打一場。”
阿特雷斯一愣,“可是……”
“幫我把其他人引開。”
“相信我。”夏林堅持道。
阿特雷斯猶豫了一下,咬了咬牙,甩開包圍圈向外沖出。
伊修特剛想追上去,卻被夏林攔住。
“你們跟上,不要讓他跑了。”伊修特吩咐道,其餘機甲立刻追擊阿特雷斯而去,而戰鬥中的帝國一方機甲也随之跟上去護駕。
這裏只留下兩個人,伊修特扭頭面向蒼銀的聖者。
黑色的機甲與鋼鐵天使隔空相對,海浪依舊拍打着岸邊,卻顯得四周更加空寂。
伊修特舉起劍,反射着日光的劍尖直對着眼前的機甲,緩緩開口:“你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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