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1)

作為全基地最自律的練習生, 原曉前一天即使喝得再醉,第二天也會按鬧鐘時間爬起來練習。

原曉閉着眼睛摸到衛生間, 拉過一張毛巾随便擦了擦臉, 然後才摸起一把電動牙刷塞進嘴裏。

震顫的刷頭嗡嗡作響的清潔牙齒, 一陣非常清新好聞的檸檬香傳來。

……檸檬香?

自己不是薄荷味的牙膏嗎?!

猛地睜開眼睛,原曉垂眼看了看牙刷的商标——是歐樂B, 是自己的電動牙刷牌子啊?

……等等?自己的電動牙刷是藍色的嗎?

原曉猛地睜大了眼睛。

這下,他發現了更多細節的不對頭!

剛才鬧鐘的鈴聲好像也不是自己的?!

一把将牙刷丢到水池中, 原曉退後一步,含着滿嘴的泡泡打開衛生間的門。

程鋒站在外面自己桌邊, 正在把一袋早餐往桌上擺。

“怎麽了?”程鋒擡頭。

原曉的眼睛從他身上挪開, 挪到旁邊屬于程鋒的下鋪上面。

枕頭——兩個!

被子——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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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拉上衛生間的門,原曉驚魂未定地對着鏡子上下拍了拍自己的身體。

好像……好像沒什麽問題?!

怏怏從洗手池中撿起電動牙刷,原曉将它塞入嘴裏, 不好說自己是失望還是失望。

過了一會兒, 倒黴的電動牙刷又再一次被原曉扔進水池裏。

伴随着砰的一聲, 原曉擡起手,猛地擦了擦自己的嘴唇。

·

就在原曉好不容易從“羞憤欲死”的狀态拔出來, 紅着臉假裝沒事地和程鋒吃完飯,走過無人的基地大樓,來到訓練室的時候。

另一個遙遠的城市中, 同樣也共享着寂靜的清晨。

年初一早上八點,H城整座城市幾乎剛剛進入睡眠。

經歷過昨晚的守歲,除了清潔工人走上街頭, 在天空俯瞰過去,整座城市宛如一座空城。

H城靜安區,一座高調的全玻璃寫字樓中,觀光電梯飛快翻動着它的層數,至紅色的“23”停下。

商滔奉承地跟在西裝革履的一位男人身邊,從電梯裏走出。

如果陸方知或者姚嘉瑞在的話一定能夠認出來,西裝革履的男人不是別人,正是原石娛樂的二把手——霍翰學。

霍翰學出現在會議室壓陣,足可見今天這場會議多麽重要。

霍翰學剛一下電梯,秘書就端來咖啡,一飲而盡,他邁步走向已經坐了不少人的會議室中。

會議室內,導演王束和林賢業是為數不多的老面孔,但今天,林賢業卻不是這裏地位最高的人,地位最高的是林賢業旁邊的賀止——柚子平臺臺長。

霍翰學進入會議室的瞬間,所有人安靜下來。

緊接着賀止起身,帶着林賢業與霍翰學握手,親密交談一番。

寒暄占據幾分鐘,所有人落座,秘書打開PPT,端上茶水。

“今天請大家來,主要是希望探讨一下後續節目的發展問題。”霍翰學喝了口茶,笑起來,“我不是主講啊,今天主要還是商滔主持。”

愛豆部總監商滔微笑起來,站到了PPT下面。

商滔:“很高興能夠成為今天的溝通人,與大家一起讨論讨論節目組最大的兩個麻煩。”

節目組最大的兩個麻煩。

除了原曉和程鋒,還能有誰?

霍翰學和賀止因為這個風趣的說法相視一笑,林賢業不語,緘默地站在灰色地帶。

商滔打開了一張PPT。

是一張統計圖,第一第二位,正是那兩個麻煩的名字。

“那我就有話直說。”

商滔:“大家看到的這張表是我們後臺統計的脫水數據,在不修改票數的情況下,他們其實已經登頂了。”

所有人都沒有說話。

“為什麽會出現這種與我們策劃背道而馳的事實?我認為,是我們的策略出了問題。”商滔說,“一開始,我們錯誤的預判了他們的實力,把他們當成CP樣本引進了節目。”

商滔在PPT上一點,精美的PPT顯示出一些畫了紅×的雙人鏡頭。

“緊接着,我們減少了他們鏡頭。”

統計圖現出,這張圖上,原曉和程鋒名次跌到末位。

“并且人為地拉低了他們排位,錯誤判斷只要這樣,他們的粉絲就會逐步減少。”

但事實上,現在的粉絲已經不再吃這一套了。

粉絲們有能夠發現真相的眼睛,簡單粗暴的打壓方式引起了粉絲的徹底反彈。

商滔的PPT展示了一些論壇和微博的截圖。

然後,一只手繪動畫小船橫上屏幕,下面藍色的水面與船一起,逐漸升高。

“可惜的是,現在的粉絲都不吃這套了。”商滔說,“他們的人氣就像這只船,水漲船高。”

所有人表情都很嚴肅。

最嚴肅的是霍翰學,他的臉色變得格外冷硬。

商滔偷看了一眼他的臉色,加快了會議進度。

“因此今天的會議邀請大家前來,就是想讨論出一些更加不動聲色讓他們出局的辦法。”商滔按到了下一頁PPT。

“那我先說。”柚子平臺的節目策劃坐在王束旁邊,第一個舉手。

霍翰學和顏悅色:“你說。”

“我認為,其實不需要額外打壓了。”策劃說,“接下來的比賽內容,正好對上他們的弱點。”

“什麽弱點?”

“編曲。”策劃,“原曉和程鋒都不會編曲,但接下來,我們要出原創曲目。”

作為節目總策劃,他對節目內每一個練習生的數據了如指掌。

所以他當然會知道原曉是從進入攝影基地才開始學習編曲,無論原曉再是什麽神童轉世,這麽快學會也是不可能的。

“不止如此,目前在編曲課程上産出成果比較完善的練習生,都是原石娛樂利益相關公司。”

也就是說,只要原石娛樂打個招呼不讓這些練習生和兩個人合作,就等于直接将程鋒和原曉的後路斷了。

所謂的實力強悍?

那就用短板徹底地擊潰他們!

“很不錯嘛賀總,找到了人才啊。”霍翰學輕松地對賀止說。

賀止笑着抱拳。

商滔看着策劃被自家老板表揚,也坐不住了,連忙谄媚地按了一下PPT。

“其實我也有自己的看法。”商滔說。

“說來聽聽?”

“就是PPT上顯示的這兩個人——原曉和程鋒堅定的支持者。”

商滔剛才按PPT刷出了兩張照片,是兩張因為跳舞動作幅度過大,而略顯猙獰的臉。

一張臉,屬于江心,

另一張,自然屬于毅然。

“這兩個人是原曉程鋒堅定的支持者,實力尚可,除了唱跳外,他們還有其他能力。”

“什麽能力?”

“視頻剪輯和服裝改造——上次水袖舞蹈的LED投屏就是毅然剪的,水袖是江心改的。”

想到那個直接将其他所有節目襯托得黯然失色的水袖舞,霍翰學厭煩地皺了皺鼻子。

商滔準确發現這一幕,又道:“但是他們有致命的缺點,相信霍總您也看出來了。”

商滔暗示霍翰學去看PPT。

“……不夠帥。”片刻後,霍翰學準确地評論。

“霍總英明!”

林賢業扶了扶額頭,一臉慘不忍睹——這還用英明不英明麽?是人都能看出來啊?!

只需要看一下這兩張照片,大家就很清楚了。

他們的弱點明明白白,就是一個:

臉不行。

娛樂圈雖然不能說全然看臉,但愛豆這個行業是一定要看臉的。

當然,才華十分橫溢也可以忽視臉,但江心和毅然顯然不屬于“才華橫溢”那一塊。

會場除了王束和林賢業是強顏歡笑外,其他人都笑得頗為開懷。

商滔:“正因為臉不行,即使兩次表演出彩,也沒有吸引到原曉和程鋒那麽多的粉絲,只是擦着晉級的線而已。”

“加上加票呢?”霍翰學還記得比賽的規則。

“三萬加票是梯度疊加,原曉程鋒分去最多。”

霍翰學:“可以操作?”

“有很大的操作空間。”商滔說。

“那就沒什麽可說的了。”原曉和程鋒的左膀右臂,有機會斬斷,就一定要揮刀!

霍翰學和商滔的一言一語進行非常平淡,可就在這平淡的對話之中,兩個毫無知覺的選手,就這樣被決斷了命運。

這是何其殘酷。

在座的人拿捏他人的夢想,卻只認為這不過是稀松平常。

會議進展到這裏就差不多了。

“最後就是繼續拜托節目組找一找他們的石錘黑料。”商滔最後說,“醜圖醜照也行。”

“行……可以……”王束答應,林賢業瞥了他一眼。

這下,霍翰學終于露出了暢快的笑容,他高興了,賀止也就高興了。

一場會開得賓主盡歡,散會時,已經接近吃午餐的時間。

雖說大年初一許多店家不開門,但高興起來的霍翰學卻順利地訂到了外灘邊的高級餐廳,包三輛車,請所有人直奔盛宴。

·

原曉吃完今天的減脂雞胸肉,把餐盤放進推車裏面,跑到程鋒身邊,和他一起去練習室。

外面的一切,他們當然毫不知情。

當晚,為了配合春節檔延期播放的《LAST SIX》公演還沒有放完,程鋒原曉的古風節目cut就已經被轉發了三十幾萬次。

不只是粉絲在轉。

路人A:“我靠……多少年沒看過這麽好看的流行古典舞臺了,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路人B:“我又一次對C-POP産生了不合邏輯的期望,這裏面的帥哥們都是誰?!兩分鐘,我要他們的全部資料!“

路人C:“我哭了TTUTT,我本來對國內的古風舞臺不抱任何期望的!!”

伴随着熱情的轉發和鋒芒破曉CP粉們的有意引導,#LAST SIX 國風舞臺#在節目播出的最後十幾分鐘,直接沖上了熱搜前十。

原石公關部被通知到這件事情的時候差點吐血。

這個熱搜撤也不是,不撤也不是,只能陰陽怪氣地雇人把裏面的熱門內容全都換成對整個節目的安利。

然而,就在視頻熱轉,舞蹈熱議的同一時間,其中兩位練習生的票數卻在春風化雨,悄無聲息的操作下,已經潸然改變,淪落到了必須離開的地步。

這些,練習生們都不知道。

吃完飯,訓練,再吃飯,再訓練。

原曉抽空作了點小曲子彈給程鋒,但……只有配奏,沒有編曲。

“遺憾的就是我還不是很會編曲,畢竟沒學幾天。”

“挺好的。”程鋒評價,“編曲可以慢慢學。”

“好。”原曉笑起來。

新年前三天的生活就在這種平淡又有規律訓練過去了。

初四一早,winners飛機落到,來到了攝影棚內。

正值新春佳節,導師們沒有忘記給留守這裏的練習生帶點小禮物。

顏杭和韓在星最為誇張,兩個人直接拖了個行李箱過來。

好兄弟款紅色羽絨服,喜氣洋洋地挨個分發手套,圍巾,洗臉巾等小東西。

大家收了禮物,和導師說兩句話,然後又趕緊去化妝做準備。

中午十二點,原曉化好妝,站在外面等待一會兒的淘汰拍攝。

“不知道怎麽,我這次不是很緊張。”原曉給程鋒說。

這些日子,他的粉絲給了他許多的信心。

從公演的燈幅,到機場的人流,彙集成了一種能夠支撐原曉的力量。

程鋒明白原曉的意思,點點頭,微笑起來。

他剛準備說話,一陣旋風就沖過來,江心一把勾住了原曉的肩膀,熱情道:“我靠,韓老師和顏老師的禮物是打批發買的吧?”

一對比自己和原曉收到的紅圍巾,沒有任何不同。

“肯定都是助理們買的啊。”原曉摸了摸圍巾,感覺手感很不錯,應該不是很便宜的垃圾貨。

“也是……算了。”江心說,“诶對了,剛才你們聊什麽呢?”

“聊等會兒淘汰的事情。”

“你還擔心淘汰的事情!”江心嗤之以鼻。

不過,他轉頭一想原曉上一次的排名,江心又覺得這擔心……也挺合理的。

只要原石的針對不消失,他們的排名就會永遠岌岌可危。

“哎。”江心嘆了口氣,“你也別擔心這麽多了——我們比賽第一名拿了那麽多加票,不可能淘汰的。”

“是,你說得對。”

“我說的本來就對!”江心斬釘截鐵,“再說了,要是這樣都被淘汰了,你同意,你粉絲同意嗎?怕不是直接把我們的攝影棚都給拆了!”

想了想機場那種能夠震碎玻璃的尖叫聲,原曉覺得要是粉絲真有這個心思……也沒什麽不可能。

原曉忍不住笑起來,拍了拍江心的胳膊。

他知道江心是在安慰他,即使一個安慰的詞都沒有。

江心瞥了一眼原曉的笑容,又看了看程鋒。

默默地松開原曉的肩膀,江心尴尬一笑,換了個話題。

“對了,你們聽說第三次公演會有全新形式了嗎?”

原曉:“全新形式?”

他們是愛豆,舞臺上,也就是唱唱跳跳,新形式能怎麽新?

集體長袍馬褂講單口相聲?或者是人疊人來個雜技表演?

江心:“我也不知道啊,就是聽說會挺有技術含量的。”

“你怎麽的知道的?”原曉問。

“哦,我們宿舍有個人是陸方知隊伍裏面的,打聽出來了。”

原來是這樣。

原曉還想說什麽,一個工作人員走過來提醒開拍,然後轉身走了。

江心又不怕死地勾上原曉的肩膀,像個哥哥一樣地拍了拍他。

然後指向不遠處的另一個門。

“你放心。”江心道,“一會兒就在那裏面見了。”

他所指的那個門聯通的是公演任務發布的B攝影棚。

隐晦含義是,他們都能夠通過這一關,順利留下來。

原曉被他拉在懷裏,擡頭看了看程鋒。

程鋒也看他,眸光依然十分沉穩。

而一邊的毅然只有個背影,卻也很有安全感的樣子。

他們這個小小的團隊啊。

從不和,到現在,穩步走向攝影棚內六十把椅子的高山時,原曉好像真的平添了一些豪氣在心中。

沒什麽可怕的。

拉了拉江心的手,分開去坐自己最靠邊的椅子前,原曉笑得眼眸都彎了起來。

站回自己的位置,直到winners進入,原曉還沉浸在自己關于第三輪公演究竟會發布什麽“有技術含量”的任務裏。

因此,他并沒有看見韓在星走進來時看他那一眼,極其悲憫的眼神。

·

十二點零五分,winners和練習生全員到齊,開始第二輪,六十進四十八名的淘汰賽。

方雲華:“這一次的淘汰,我們發布的方式是從中位開始發布,也就是說——我從第二十四位開始發布。”

方雲華:“那麽,第一個,目前排位第二十四——原曉,請你可以去自己新的座位了。”

對照稿子念名單,念到原曉時,他擡起眼睛對原曉笑了笑。

而原曉卻是一臉的難以置信,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似乎不敢相信這個結果。

“原曉,二十四名。”

像是為了配合原曉的動作,方雲華又善解人意地念了一遍。

确實是原曉,确實是二十四!真的沒有聽錯!

巨大的驚喜感沖擊了原曉,回頭去二十四座的過程裏,他和程鋒、江心、毅然三個人都交換了眼神。

三個人用不同的方式給予了他回應,江心是近乎誇張地沖他飛了個無聲的口哨。

直到站到二十四位時,原曉還沒有緩過神來。

這件事情就像夢一般!

經歷過了F班,經歷過了六十名,即使原曉什麽也不說,他內心卻也不可能對自己一點懷疑都沒有。

但是這個名次卻真真正正地證明了——他的努力不是在白費,而是真的有進步,真的,可以往前走!

深深吸了一口氣,好消息卻還沒有就此裹足不前。

經歷過十三名的推移,原曉在第九名聽到了程鋒的名次,雖然這個名次也還沒有進入出道位,卻也總算比上一次更加進步了一些。

原曉迅速轉過頭。

站在十六位的程鋒沒動,直到原曉和他的眼神對接,程鋒才颔首,邁開長腿,走向屬于自己的那個九位。

前二十四位念完,陸方知仍然第一,姚嘉瑞仍然第二,韓呈站到了第三,剩下的原曉沒有聽得非常仔細。

主要是着急江心和毅然的排位。

他看了看毅然,又看了看江心,用眼神拼命地表示了一種“稍安勿躁”的情緒。

“接下來,我将從第二十五位,往下發布。”

兩只手默默地在身下交叉,原曉認真地看着主持人,近乎虔誠。

希望江心和毅然的名次稍微高一點……哪怕是在三十名內……

可憐的幻想很快被無情地敲碎,江心和毅然沒有出現在三十名內。

然後是四十名,也沒有出現。

“那麽,四十一名是……”

原曉咬住自己的下嘴唇,凝神傾聽。

但,不是江心,或者是毅然。

四十一名不是,四十二名也不是,之後的全部……

“現在,我要宣布第四十八名,也就是,能夠留在這個基地的最後一名的名字。”

原曉牙齒咬住的下唇已經開始滲血。

但是他感受不到。

他只能感覺到自己渾身都很冷,骨頭都在打顫。

不應該這麽不理智。

可是現況就是如此。

只剩下一個名額,江心和毅然……情況最好,也只能留下一個了。

“第四十八名,譚明祺。”

不是兩個字的名字。

不是和原曉很熟的人。

咬進嘴唇的牙齒終于成功地咬出了血珠,同時,原曉的希望也終于被無情地擊碎。

他的眼前閃回一幕幕畫面——

剛開始時,江心和毅然的不配合。

到後來,站在國風歌曲邊,帶着冷嘲熱諷,等着他們的兩個人。

一起上過的舞臺,上次還說要一起繼續加油,今天,截止剛才,還在讨論的第三次公演。

這些,全部一切加起來的所有:

頃刻之間化作碎片,化作粉末,化為塵埃……

攝影棚內一部攝像機帶起轉動的風,都把這些回憶直接吹得煙消雲散。

“江心!”

咬住嘴唇的牙齒松開,原曉撕心裂肺的喊聲回蕩在攝影棚內。

被打斷的方雲華放下手牌,而剛走到門口的江心。

停下腳步,他的肩膀微微顫抖。

·

直到那一聲大吼出來,原曉才意識到自己嘴唇上面被咬開的疼痛。

接下來,他看見了方雲華一只手拿着手卡,一只手拿着話筒,正在看他。

而整座只剩下剛開始半數人的山上,多數人也回過頭,正看着他。

就在剛才。

方雲華還在講話,攝影機還在錄制,而他們的團隊,就這麽悄無聲息地散了。

原曉的眼睛從看向他的人群挪開,從方雲華身上挪開。

轉到站在最下面,離門口很近,正準備走的江心身上。

江心背對着他。

片刻後,江心擡起一只手,胳膊在眼睛那個部位擦拭了一下,随後才轉過身來。

他的臉上挂上了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豎起大拇指一指門外,是對原曉說“一會兒見。”

然後,他又輕輕指了指臺上方雲華的方向,手心攏起向下彎折,好像一個鞠躬的動作。

原曉這才終于反應過來。

強忍住眼淚,原曉連忙給方雲華一鞠躬:

原曉:“對不起方老師,我剛剛……沒有注意拍攝還沒有結束……”

方雲華搖搖頭。

“沒關系。”方雲華說,“後期剪輯掉就行了。”

沖着原曉大度地一揮手,方雲華轉頭,準備和王束溝通繼續拍攝的事情。

但他還沒有開口,就瞥見了王束嘴角閃過的一抹詭異微笑。

方雲華:“……”

這個笑容是什麽意思?

方雲華忍不住微微皺了皺眉。

就是一皺眉的瞬息,王束的微笑轉瞬即逝。

他恢複了嚴肅的神情,似乎笑容從來沒有出現過那樣端正。

将腦袋往方雲華這邊轉一點,王束開口也很禮貌。

王束:“方老師?”

“沒事。”方雲華說:“剛剛是個小插曲,我們繼續錄制吧?”

王束:“當然,各位練習生調整一下情緒,我們繼續拍攝。”

兩人言語公事公辦又十分尋常,沒有任何人可以從中察覺出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一分鐘後,拍攝繼續。

方雲華講完那些流程裏要求他講的話,導演再例行通知接下來更換場地拍攝任務發布的時間地點,整個淘汰就以這樣輕飄飄的狀态結束了。

那些練習生之間的不舍和痛苦似乎輕如塵埃,不需要任何特別的儀式來略顯緬懷。

原曉幾乎是第一時間沖下的選手山的。

他比離門最近的四十八名還快一步跑出攝影棚。

身體剛剛鑽出攝影棚的大門,甚至胳膊的最後一點還在門內,他的左臂卻被輕輕一拉。

猛地停下腳步,回頭。

江心對他微笑,眼睛通紅。

看着江心紅了的眼睛,原曉的眼睛也迅速泛紅。

江心狠狠一擦眼淚,吼道:“你神經病啊!你哭個屁!我被你害慘了知不知道!”

他表情一如既往兇神惡煞……十分逞強。

“知道……我……”原曉憋不住的淚水在眼眶之中翻滾。

“你知道個屁啊!”江心罵道,“我最讨厭你這種人了!永遠以為自己最聰明最了不起!”

原曉:“……”

是,江心說得沒有錯,原曉也讨厭這樣的自己。

江心:“最讨厭你這種人……以為什麽都是自己的錯……”

原曉擡起頭,難以置信地看着江心。

江心卻沒有看原曉,他看着不遠處的牆壁。

“我被淘汰了,不怪你,不怪任何人,只能怪我自己條件不好。”江心輕聲說。

江心:“但是,能夠認識你和程鋒,上過這麽厲害的舞臺,我也心滿意足了。”

江心伸手,戳了戳原曉的肩膀,又重重嘆了一口氣。

“但你就沒錯嗎?你把我拽過來做了這樣一場美夢,又讓我夢醒了。”

原曉低着頭:“對不起……”

“是,你是對不起我。”江心神色慘然。

江心:“所以,你就算拼了命也要把這個夢做下去——聽明白了嗎?”

原曉:“我……”

“你一定可以出道的。”江心斬釘截鐵地說,“你長得好看,唱歌又好聽,跳舞……也有程鋒幫你。”

江心:“所以……答應我不行嗎?”

江心每說一句話,原曉就感覺自己的心髒疼一下。

連帶嘴唇剛才被咬破的地方也變得疼痛。

原曉:“我答應你。”

狠狠閉上自己的眼睛,眼淚在重壓之下,滾出了眼眶。

“哭屁。”江心惡狠狠地說,鹹味的水流進了他不會說好話的嘴巴裏。

轉過身,江心狠狠地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然後就往前走。

“你去哪兒?”原曉茫然問。

“回宿舍,打道回府。”

“我送你……”

“你送個屁!趕緊去化妝,領任務——你要是敢跟過來,你要是敢……”

江心通紅的眼睛眯起來,他像是想要威脅原曉,最後卻停住了。

轉身,江心正對一片雪白的牆壁。

這片牆壁什麽都沒有,他卻似乎在上面看見了那晚的星海,他們一起迎接過的,璀璨星海。

“那天晚上的舞臺真美啊。”江心說,“我會永遠記得它的。”

他是一邊走一邊說的,所以,最後一句輕盈得原曉都沒太聽見。

只有跟在他身邊的毅然聽見了,一直很沉默的毅然揮了揮手,跟在江心身邊離開。

兩個人走向攝影樓地玻璃門。

那扇玻璃門聯通了攝影樓和宿舍樓之間的一條小路,他們每天都要走幾次。

但現在,對于江心和毅然而言,這恐怕就是最後一次了。

熟悉的背影走出玻璃門,走上小路,然後消失不見。

江心的外套輕薄,非常輕盈地在空中翻飛,潇灑,一如這場道別。

原曉站在原地,一只手摳住自己的褲子縫隙,另一只手捏成拳頭,渾身顫抖。

大顆大顆的眼淚從他的眼眶滾出,落在地上,然後又汽化,消失不見。

程鋒沒有打擾他,甚至沒有安慰他。

他只是走過去,像那天在機場時那個姿勢,站在原曉身後,用一只胳膊護住他,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做。

·

原曉和程鋒都只是小人物。

作為小人物,是連傷心也不能夠很久,不能夠肆意妄為的。

站在原地哭了五六分鐘,原曉一擦眼淚,強忍出一個微笑,回頭看程鋒。

“我好了……就是妝哭得有點花,我去找一下化妝師……”

蹙眉看了看原曉哭得五彩斑斓的一張臉,程鋒搖搖頭,就着搭着他肩膀的姿勢,帶他往前走。

搭着原曉一路走到化妝間。

剛剛走到門口,程鋒頓住了腳步。

原曉的肩膀還被他攬着,此刻一陣拉力,原曉撞進了程鋒的懷裏。

化妝間空蕩蕩的,多數化妝師已經出去給自己的責任藝人補妝了。

只剩下了兩個女人。

一個是徐璐。

一個則是原曉的化妝師——王希語。

兩個人似乎關系很好。

徐璐拿着個手機刷了幾下,舉起來給王希語看,王希語捂着嘴笑,笑完一擡頭,恰好看見門口原曉與程鋒。

徐璐和她同時擡頭。

看見兩人的剎那,剛才因為笑容而生動起來的表情沉了下去,換上了半陰不陽的一張臉。

“看看,我還以為是誰來了。”徐璐冷嘲熱諷。

原曉&程鋒:“……”

仔細打量了一下原曉五顏六色的臉頰,徐璐陰陽怪氣地笑了一下:“哈……這是你研發的新機場造型嗎?我想你的粉絲大概會很喜歡吧。”

“關你什麽……”程鋒眉毛一擰,腳步剛往前一下,胳膊就傳來了拉力。

眼眸往下一低,程鋒看見原曉輕輕搖了搖頭。

原曉說了“不”,程鋒也只好偃旗息鼓。

深吸兩口氣,程鋒轉過頭,牽着原曉到一處水池旁。

打開水龍頭,程鋒擠出一捧卸妝乳。

“哼,還真是醜人多作怪。”徐璐鼻子朝天。

将手機還給王希語,徐璐一點她的肩膀,笑起來:“給這麽個醜人化妝,為難你了。”

王希語笑笑,問:“徐璐姐,導演是不是還有重要的事情找您呢?”

“哦對,差點把這事兒忘了”徐璐感激地一笑,“那我先走了,下次再來和你聊八卦。”

“行,下次見。”

原曉勾腰,将臉上的卸妝乳沖去一些。

埋首在水流中他也能聽見徐璐的高跟鞋聲從他背後經過,并配合一聲嗤之以鼻。

接過程鋒遞到他掌心的洗面奶,原曉往臉上塗泡沫,忍不住搖了搖頭。

徐璐的打壓手段也太愚蠢了。

簡直是……愚不可及,他連計較的心思都沒有。

把洗面奶遞給原曉之後,程鋒在化妝間裏走了一圈。

在王希語的注視下,他從自己化妝師的桌子上拿過來了洗臉巾和粉底液。

走到原曉身邊,程鋒把洗臉巾遞給原曉。

原曉接過洗臉巾,剛把臉上的水擦幹,就看到程鋒手上拿着的管狀粉底液。

“你給我化妝嗎?”原曉笑着問。

在他印象裏,好像程鋒并沒有這個技能。

程鋒為難地看了看手中的粉底液,略略皺眉。

他确實是沒有這個技能。

但是程鋒不是瞎子,剛才徐璐和王希語關系那麽好,他看得出來。

這個時候再讓原曉過去求王希語化妝……

程鋒做不到,也不可能讓原曉去做。

“有什麽問題嗎?”程鋒擡起頭。

他用冷靜的目光看了一眼原曉,然後擰開粉底液瓶蓋,擠了一泵在手上,指尖沾着,準備直接往原曉臉上塗。

那一剎那。

一只手橫空劈來。

一把奪走了程鋒手中的粉底液,同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他手指上的粉底液一舉擦去。

“問題大了去了!”王希語翻了個白眼,丢掉擦了粉底的化妝棉,“跳舞你是很厲害,但化妝……年輕人,你分得清粉底液和隔離嗎?”

程鋒:“……”

“希語姐。”原曉輕聲喊她。

“嗯。”王希語先給原曉塗妝前,然後才擠開一泵粉底液在自己手上,滴進去一滴精華。

擰上精華蓋子,王希語擡頭看着原曉,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你也就這張臉看上去聰明。”

原曉:“……”

程鋒警惕:“什麽意思?”

王希語:“這個舞臺,本來不是你走就是我走,你哭得那麽認真,還要重新化妝,自己說是不是窮折騰?”

原曉:“我……”

精華和粉底液充分混合,王希語取一把濕潤的舌形刷,為原曉上妝。

“哭了就哭了,但是你到鏡頭前面去哭啊?!自己在走廊上哭有什麽用?”

舌形刷靈巧地在原曉臉上游走,将他膚色中不多的瑕疵輕而易舉地遮蓋。

“你自己說,你是不是又傻又笨?”王希語放下刷子,抖出一堆散粉,烘焙定妝,“但是……我也不讨厭笨小孩。”

程鋒不知道這位和徐璐關系很好的女士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只能緊緊跟在原曉身後。

撩開原曉的劉海,王希語仔細端詳原曉哭紅的眼睛,松了口氣:“還好你沒戴美瞳,不然有你受的。”

擡頭時,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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