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李小三的悲慘人生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就是三月下旬,去年已經爆發過一次的蝗災,此時又正在河南道諸州肆虐。---
李隆基今天沒在大明宮辦公,而是在興慶宮中新建好的勤政務本樓內和宰相姚崇處理最近的政務。
“這一封,是汴州刺史兼河南采訪使倪若水的奏疏。”姚崇向皇帝遞來一封奏疏。
倪若水?想到這位不願意外放所以總要給自己找茬的前·尚書右丞,李隆基心裏不爽,但還是接過奏疏一目十行地看了起來。
倪若水的奏疏引經據典,寫得铿锵有力,但結論卻沒什麽新奇的,不過是一句話——中書命臣捕殺蝗蟲以平息蝗災,但臣覺得不行!
看完之後,李隆基了然地看了自己的鐵腕宰相一眼,姚崇面皮不動,似是毫無私心,但李隆基卻看出了他逼自己表态的意思。
去年蝗災的時候,政事堂兩位宰相姚崇和盧懷慎就對此争執了一番,姚崇一力主張滅蝗,而盧懷慎則覺得蝗災乃是天譴,故而不可再造殺戮、更傷天和……在強硬的姚崇面前,老好人盧懷慎一向沒有什麽戰鬥力,原本那該是一場一邊倒的辯論,但當時,自己對滅蝗的決定同樣心有疑慮,這才讓争執持續了一段時間。
所以說,姚崇将這封奏疏原封不動地拿到自己面前,這是使小性子呢。
唉,姚元之啊姚元之,你這脾氣……
李隆基笑着把手中的奏疏扔回姚崇的案幾上,對他說:“姚卿,你替朕對倪若水說:如果修德就能讓蝗蟲不入境,那他境內有蝗,肯定是因為他自己不修德!”
姚崇驚訝地看了皇帝一眼,他還以為這次又要自己逼一逼皇帝,陛下才能堅持滅蝗的決定呢,怎麽今天這麽順利?聖人最近心情特別好?而且這話挺刻薄,雖然特別對他的口味吧,但可不像是聖人以往會說的……
“不僅滅蝗要堅持,朕還要派人下去詳查各地捕蝗的數目,不要讓他們以為這件事是做做樣子。”
李隆基不知道自己的宰相在暗自揣測些什麽,他還在接着吩咐這件事的後續。如果他知道姚崇的疑問,那麽他八成會故作神秘地向他透露:區區蝗蟲算什麽,最近朕見過的東西有多可怕、多怪異,你是猜都猜不出來……
很快就将給倪若水的批複處理完,而派人檢查捕蝗情況的具體安排也不必他們操心,自有相應的各級官吏會落實下去,于是君臣兩人心情甚好地結束了這一事項的讨論,并準備進入下一項議題。
“這一封,是将作大匠韋公的奏疏,臣以為十分重要。”
哦?韋湊那個老頭子倔得很,眼裏又容不得沙子,他上次上書對朕劈頭蓋臉一通罵,這次是又要挑朕的刺了?不情不願地,李隆基接過這封奏疏,打開一看,心裏卻是咯噔一聲。
“君無戲言哦!”小七的聲音仿佛在他腦海中響起。
……
這十幾日來,皇帝的日子過得不錯,李馥也在太極宮和大明宮兩頭跑得歡實。
杏花落盡,柳絮飛揚,李馥又揣着一堆稀奇古怪的零碎來到了她祖父李旦所在的百福殿。
李旦近來的精神不錯,李馥被人引着穿過前殿直奔後殿,在朱色的後廊上,她看見她阿翁正坐在自己為他改造的輪椅上,被人推着在殿後的園子裏看花。
李馥踮着腳接近了那裏。
為李旦推輪椅的身影轉過身來,玉真公主那張溫婉的臉上泛起笑意,一手止住了李馥鬼祟偷襲的企圖。
“玉真姑姑好。”李馥乖巧地打招呼,玉真公主輕輕點了點頭,李旦的聲音便從椅背對面傳來:“馥兒來了?”
李馥穿來之後的名字也叫李馥,其實就是阿翁給她起的,之前她在別人面前,都只是七娘而已。
李馥走到輪椅正面,李旦用下巴向她懷中一指,她便先将東西都交給身後的念奴捧着,自己又端正地向阿翁行了個福禮。
和她對她爹報備的一樣,在得知李旦的身體已經好轉了一些後,她便覺得阿翁平時的生活一定十分無聊,所以她這些日子便時常來這裏和阿翁分享最近的新鮮事。雖然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但她也能說得津津有味。
就比如這一次,她又是帶着李小三的糗事來的。
李嗣升,在“妖書”事件中,他可能是受傷最深的一個了。先是,皇帝沒收了他的賣書所得,剝奪了他數錢的樂趣;再來又是王皇後開始對他緊迫盯人,不再對他放任自流;再之後,又因為李馥頻繁往太極宮跑,已經暫時取消了他們的小聚會,這讓李嗣升在一口氣看完大量更新之後反而陷入了斷糧的境地,于是他突然發現生活空虛,只有學習能夠讓他快樂……
而在上課的時候,他還要負責安撫催更的兄弟們的情緒——他們對背後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只知道太子因為李馥受了罰(對,黑鍋都在李馥這裏,這也是她躲出大明宮的原因之一),而李嗣升是知道來龍去脈的,他同樣還知道自己手裏的更新有限,不能一口氣放出來。
于是,他每日都在兄弟們面前拍胸脯保證,下一章還在寫,馬上就要出來了,他也和他們一樣,并不知道後續的劇情。
什麽?你問作者是誰你要自己去催稿?我勸你還是不要,這稿子是我從一個特別老特別老的太監那裏要來的,他老得都快死了,你催也沒用,萬一催死了呢?
每一天,他都覺得自己承受着不該他這個年紀承受的良心拷問,每時每刻,他都覺得自己的臉皮、嘴皮和城府都更深厚了一分……
李馥從王訓那裏一五一十地得知了李小三的悲慘現狀,心中頓感欣慰,轉身便把他的事都學給阿翁聽了。
“……三哥已經快編不下去了,既然老太監都快要死了,那誰知道他會不會把故事的結局帶到棺材裏去?他們讓三哥至少先把結局問出來,要不然他們還是要知道老太監的身份,他們自己去催。”
“三哥只好說不行!先知道結局再看書還有什麽樂趣?但其他兄弟還是不依不撓,三哥痛罵了他們一通,說他們不知道等更新的快樂,他們聽了這話都氣得要揍他,還是王家阿兄跑出來攔住了,再問他們覺得師教授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于是他們自己就打起來了,三哥終于逃出生天……”
“然後三哥回去就被皇後給罰了,說他不友愛兄弟。”
“哇,三哥真的好慘!”李馥眉飛色舞地總結道。
李旦和玉真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
将作監在中朝史館邊有個辦事處和幾個小作坊,不過,他們的真正的地盤其實是在太極宮前的皇城裏,正對着太極宮的廣運門,單獨占據了一個裏坊。
李隆基騎馬從興慶宮過來,除了護衛的金吾衛之外,他身後還跟着宰相姚崇以及太仆卿兼內外閑廄使王毛仲。
太仆寺和閑廄使都是主管馬匹的職位,王毛仲是李隆基家奴出身,因為在平定韋庶人以及太平公主的過程中接連立功,現已被破格提拔為輔國大将軍,一直以來都是天子身邊排的上號的近臣。
原本對此事已經足夠重視的姚崇在看見皇帝的反應之後,頓時又将此事的重要性在心中提高了幾個等級。
将作大匠韋湊是位嚴肅倔強的老人,銀白的發絲在進賢冠下梳得一絲不茍,李隆基幾乎在他彎腰的一瞬間就免了他的禮,許多德高望重的老臣都享受過這個待遇,在場衆人都已經習以為常了。
韋湊直起腰來,徑直将衆人向将作監新開辟的一處試驗場引去。
“陛下請看,這就是臣奏疏中說的有軌馬車。”韋湊伸手一指,其實不需要他特地指點,李隆基也能看見那片平整的空地中央,正停着一串互相連接的車鬥,而車鬥最前頭則挽着兩匹并不十分高大馬匹。
車鬥共計六個,每個裏頭都裝滿了分量不輕的麻袋,李隆基看了看地面,長長的木條高出地面,形成兩道車轍一般的軌跡,在車鬥和其中重物的壓迫下,木軌有些陷入地裏的趨勢。
如果雙馬就能拖動這些,那麽……
韋湊在向他征得允許之後,很快開始了馬車的演示。
馬匹奔跑起來,漸漸加速,車鬥運行在木軌上發出特別的傾軋聲,讓人能清楚明白車鬥裏的重物并不是做做樣子。
李隆基觀察着馬匹的神态——看得出來,它們跑得并不艱難。
馬車經過一個轉彎,木軌的弧度被做得很平滑,馬車和車鬥中的貨物輕而易舉地通過了這個考驗。
能運貨,便也能運人。
“車鬥裏能坐人嗎?”李隆基問。
“……這個,臣沒有試過,不過,車鬥很寬敞,按理來說是沒有問題的。”韋湊答道。
“那就空出一個車鬥來,朕要坐進去試試。”
韋湊的臉色瞬間一黑,李隆基知道他想說什麽,“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對吧?好吧,讓毛仲替朕試試。”
王毛仲走了出來,他塊頭不小又正值壯年,在年老的韋湊面前像是一座鐵塔。
“聖人讓臣坐進那個車鬥裏?”他撓了撓頭,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蹲進去。
韋湊臉色更黑,對他話中的質疑很不滿意:“王将軍莫要小看了——”他話音未落,王毛仲卻已經大手一揮,将他剩下的語句堵在了嘴裏。
馬車早就停了下來,王毛仲大步向前,一手拎起一個麻袋,手臂上肌肉臌脹,面上露出些吃驚的神色:“這玩意兒可比我想象得要沉……給我起——喝!”
三兩下之間,王毛仲已經徒手清空了一個車鬥,他向皇帝這邊遙遙揮手,轉身便踩着被他拎出來的麻袋坐進了車鬥裏。
韋湊沒說完的那句話是對的,不管是不要小看了車鬥的大小還是它的載重,一個鐵塔般的王毛仲坐進去了,只露出一個塔尖一樣的腦袋。
“陛下!臣覺得這玩意兒坐着真他娘的寬敞!等等、哎呦這就動了——!”
馬車比方才跑得更快了,王毛仲的重量還比不上方才的麻袋,而且趕車的車夫約莫是存了為自家上官報仇的意思吧。
王毛仲在車上吱哇亂叫,卻不是因為颠的,李隆基沒有管他,轉頭對韋湊問:“如果修一條東都到長安的軌道,用料和用工各需幾何?”
他已經做出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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