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畢業的日子總是要過得飛快才會讓人覺得畢業是傷感的,離別是即将來臨的。轉眼便是六月底,校園裏随處可見畢業生穿着碩大的學士服在各個角落裏照影留念,廣播亦早已播上充滿離別傷感氣息的節目,歌曲。

今天是金融學院的畢業典禮,小溪也跟着去觀禮,因為靳成要做為優秀畢業生代表做畢業演講。

靳成披着學士服,帶着學士帽,站在演講臺上,清了清嗓音,說:“尊敬的各位領導,老師,來賓,親愛的同學們……”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語氣卻是實實在在的誠懇。

小溪想起三年前的開學典禮上,也是他,代表新生做開學演講。那時,他還只是一個剛高中畢業的青澀少年,穿着一襲白色衣衫,也是雲淡風輕的模樣,卻有不同于別人的深深眉眼。就是那樣的眉眼,牽動她的心,讓她淪陷其中。

而今,他畢業了。三年裏,她知道他一切勤奮,一切努力,一切優秀,也知道他一切忙碌,一切艱辛,一切堅強。所以,她可以真切感受得到他此刻的舒心。

坐在小溪旁邊的是大二開始與靳成同班的一個師姐。她很感慨地對小溪說:“哎,你們家靳成實在是太強悍了!三年就把大學的課程修完了,還年年綜合成績全院第一,又簽了那麽牛的公司!簡直就是全校的楷模啊!”然後轉過頭來,看着小溪,說:“而且還有這麽漂亮的女朋友,簡直是要人神共憤了!”

小溪俏皮地吐了吐舌頭,對她說:“謝謝師姐。”一下子熟絡了起來,于是倆人輕聲交談着。

師姐叫張雨,她告訴小溪說,她已經考了中央財經大學的研究生,最終還是要回北京了。當初極力沖破父母的阻撓,來到千裏之外的這個南方城市念大學,最後還是要屈從于現實,回到北京去。她說,父母在北京,一切關系都在北京,現實太殘酷,你孤身一人在外闖得頭破血流,都不及回到北京,親戚們的一點點扶持。她老成持重地感嘆,這人啊,不管當初心意多麽堅定,都是要屈從于現實的。小師妹啊,等你畢業了,你就清楚啦,這活生生的現實啊,是可以淩遲人的。

小溪含笑聽着這個即将畢業的師姐的碎碎念,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似乎從來都不知道什麽是殘酷的現實,她家境富有,生活無憂,父母開明,一切都随心随性。沒太多要求的她,只想和心愛的人細水長流,白頭偕老。而這個人,是靳成。

也許她還無法體會別人對于未來的模糊與無奈吧。

見張雨師姐真的是無限感嘆與無奈的樣子,小溪于是安慰她:“師姐,中央財經大學的財經類專業很牛的,多少人夢寐以求都考不上呢。而且北京是帝都吶,天子腳下,多少人想留在北京啊!”

張雨師姐朝她翻翻白眼,說:“天子腳下不好幹壞事吶。”然後突然醒悟似的,說:“小師妹吶,你家靳成在上面那麽認真地演講,你怎麽還跟我聊天?”

小溪滿臉黑線。不是你拉着我聊的嗎?

演講臺上,靳成低沉的聲音說:“雖然我的大學生活只有三年,但已擁有足夠多的回憶,感謝在這短暫的三年裏,有你們……”他的嘴角微微含着笑,眼睛淡淡掃過小溪所在的角落。

禮堂裏,所有人的目光,卻齊刷刷地朝小溪所在的方向射來,或善意地微笑,或好奇地翹首。小溪羞澀地垂下眼眸,紅着小臉,偷偷微笑着。她不是很習慣接受太多人的注視。

哎,他明明說的是“有你們”好不好……

張雨師姐傾身,把她擋在自己的身後,攔住了那些好奇的目光,然後像國家領導般朝衆人揮揮手,坦然大方地颔首,微笑。衆人朝她“切”地收回了目光。

靳成的演講很快就結束了,他走下演講臺,坐回小溪身邊的位置。主持人繼續主持典禮,教師代表致辭,院長致辭,然後是隆重的撥穗儀式,從右邊撥到左邊,就算是正式畢業了。在撥穗的時候,有的畢業生很激動,緊緊地握着院長的手不撒,擁抱曾經教育過自己的導師,幾乎熱淚盈眶。那種心情,大概只有畢業生之間,才會彼此懂得。

靳成的輔導員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欣慰的樣子。大概真的很為自己的學生感到驕傲吧。

典禮結束,小溪和張雨師姐說再見,然後和靳成走出禮堂。

“你什麽時候和張雨認識的,剛剛聊得這麽投入?”靳成問。

哎,看來在臺上演講的人也沒有很認真吶。

“就剛剛認識的啊,她很有趣的。”小溪想起她剛剛在典禮上說的那番關于人都要屈從于現實的話,問靳成:“阿成,現實是不是真的很殘酷?如果你遇到了現實問題,會不會屈從?”

“怎麽問這樣的問題?”

“張雨師姐說現實是可以淩遲人的,她已經被淩遲了,所以要回北京念研究生,靠在北京的關系,過安穩的生活。”

靳成用力地揉了揉她的頭發,笑着說:“怎麽人家說什麽你都相信呀!她哪裏是被現實脅迫才回北京的,她大三就開始準備考中財大的研究生了。知道為什麽嗎,人家男朋友在中財大讀博呢。就你一副傻不拉唧的樣子,人家說什麽你都信!”

啊?什麽嘛!騙人的師姐!

靳成沒有回答小溪的那兩個問題,因為他無法作答。他經受了太多,已經不知道怎樣定義殘酷,他知道的,也只是該怎樣去努力。

晚上是金融學院的畢業晚會,靳成和一個大二的小師妹搭檔做主持。晚會的舞臺是在小廣場上臨時搭建的露天舞臺,各大學院輪着征用。

靳成主持的晚會,小溪自然是要去看的,沙沙和曉筠也跟着去起哄,說這樣的氣氛,晚會上說不定有驚喜。文君則自己去了圖書館,她到現在,都還不願意跟小溪講話。這個倔強的姑娘啊!

從外院的地盤到金融學院,是很長的一條校道,校道兩旁是建校時就種下的香樟古木,香樟古木上纏繞着依附生存的蔓藤。

金色的夕陽。

古老的青春氣息。

就走在這樣的樹下,也覺得是一種美好時光。

沙沙一手攬着小溪,一手挽着曉筠,幽幽地嘆息,說:“小溪,你不要生文君的氣,不要跟她計較,她只是太愛陳教官了。陳教官去西藏也不是你的錯,她只是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等她想通了,就會沒事的。”

曉筠說:“陳教官去了西藏,她也就沒了希望,所以才會這樣執拗的,這個倔強的小妞啊,愛起一個人來,是這樣的執着。”

“沙沙,曉筠……”小溪話還沒開始講,就要哽咽。“我怎麽會生文君的氣呢,她這樣不跟我講話,她這樣悶着,我看着也很心疼。在同一個寝室裏,擡頭不見低頭見,你們都不知道我有多難受!”

“以前,我們四個做什麽都是一起的,現在卻變成了這樣。大四的師兄師姐都畢業了,很快也會輪到我們,難道我們在最後一年裏還要這樣嗎?”

“文君這小妞,為一個男人,至于嗎,今晚回去讓姐揍她一頓。”沙沙憤慨地說。可是小溪知道,她們怎麽舍得揍她,她們都懂得,陷入愛情的女生,向來都在劫難逃。

最後,沙沙說:“小溪,給她一段時間吧,會好起來的。”

可是她沒想到,這樣的一段時間,竟是一年。

小溪她們去到會場,晚會還沒開始,表演節目的演員在舞臺邊熱身,準備。靳成正在和搭檔主持的小師妹對着主持稿。他穿了白襯衣,袖子挽半肘,黑色的簡單西褲,修長的雙腿,衣角在晚風裏翩飛。他身邊的小師妹穿着淡粉色的裹胸小禮服,稚嫩的臉上是假裝的穩重與大氣。

“小溪,瞧瞧你們家靳成身邊的小姑娘,眉目含情啊!”曉筠用肘子推了推小溪,揶揄地笑說。

“來來來,讓咱們正牌夫人會會這小姑娘,竟敢觊觎有婦之夫!”沙沙把小溪推到他們面前,然後率先打招呼:“嗨,靳成師兄,你好啊!我把你家夫人給帶來了,今晚好好表現哦。”

“妹夫,好久不見了呀!”曉筠把下巴搭在小溪的肩上。

“沙沙,曉筠,你們也來了!”

靳成對她們笑笑,表示很無奈。他跟沙沙曉筠她們也還算熟,知道她們的秉性。

這時,聽到有人遠遠地喊“小溪師妹”,小溪回頭循聲看去,張雨正盤腿坐在舞臺前的紅毯上,朝她揮揮手。

小溪把沙沙和曉筠拉過去,跟她打招呼:“騙人的師姐,我們又見面了!”

張雨臉上的笑容一凝,随即又讪讪地笑了起來。

在她的身邊坐下來,沙沙很自來熟地說:“師姐,您倒是很會挑位置吶,在這估計連演員的毛孔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了。”

“嗨,千萬別用您這個字,雖然姐姐畢業了,但還不至于那麽老。”

“是,是,祝師姐畢業愉快!”

到底都是北方人,三言兩語就熟得跟見了親姐妹似的。

小溪問張雨:“師姐你沒有節目嗎?”

張雨嘆了嘆氣說:“沒有吶,師姐都沒什麽才藝,唱歌五音不全,跳舞就跟做廣播體操似的。師姐家裏很窮的,哪有錢去培養那些興趣愛好呀!”

小溪表示已經不會相信她的說話了。

沙沙把臉湊過來說:“師姐其實你比較适合演話劇,而且是祥林嫂式的那種話劇。”

小溪滿臉佩服地為她豎起大拇指,被張雨笑着打掉。

晚會開始,靳成和女主持人從舞臺側邊走出來,霜白的圓形燈光打在他們的身上,周圍緩緩暗了下來。

一唱一和念開場白,歡迎領導嘉賓,宣布晚會開始。

小溪望着舞臺上,仿佛眼裏只有那個高瘦的身影。靳成不管在多少人的場合,似乎都不會緊張,從來都是雲淡風輕的樣子。那是經歷過太多而後沉澱出來的一種氣質,與衆不同。

當一個人太優秀,旁人都只是襯品。

晚會的節目不外乎歌,舞,搞笑的小品,中間穿插播放各個畢業班制作的視頻,展示四年共同走過的路程。

但沒有一個人離場。

晚會的最後一個節目,是大合唱,光陰的故事。

春天的花開秋天的風以及冬天的落陽

憂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經無知的這麽想

風車在四季輪回的歌裏它天天地流轉

風花雪月的詩句裏我在年年的成長

流水它帶走光陰的故事改變了一個人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等待的青春

……

臺下的畢業生輕聲跟着和,開始有細細碎碎的哭泣……

小溪轉過頭去,昏暗的光影下,張雨師姐的臉上,挂滿了淚水,安靜流淌。

小溪貓着身子走到舞臺的側邊,靳成在那裏候場。她從身後單手環住他的腰,像只小貓一樣蹭在他的身邊。靳成回過身來,把她摟在了懷裏,寵溺地揉了揉她的發。

再怎麽傷感,他都不習慣流眼淚。

晚會結束後,靳成他們班還組織去唱歌,小溪不想跟着去,畢竟那是他們最後的狂歡,就和沙沙曉筠她們回宿舍了。

畢業生最終都離開了學校,奔赴各自的遠方。校園裏突然安靜了下來,廣播不再播放《講不出再見》,半夜不再有人鬼哭狼嚎“其實不想走,其實我想留”,挂在宿舍窗格上的橫幅被撤了下來,一層一層的宿舍暗着。

就像那句歌詞講的,我們總以為畢業遙遙無期,其實已經悄然來臨。

珍視大學裏的每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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