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沒想到會在曉筠的婚禮上遇到他，真是讓人始料不及。

他還是喜愛穿白色長袖襯衫，袖子挽半肘，露出的半截手臂堅毅有力。長身玉立在觀禮人群裏，深深的眉深深的眼裏是深不見底的心思。

不過是一年多的時間，他就混得人模狗樣，筆挺的襯衫不再陳舊褶皺，修得好身材一覽無遺。

曉筠說，也算是認識的人，所以就請了他。

小溪沖她翻白眼，說：“你認識的人千千萬萬，萬萬千千，也沒見你全請了來。”

她何嘗不知道她們的心思，然而……

他不愛她。

之前他與她的在一起，不過是遂了母親的心思。

他并不愛她！他根本就沒愛過她！

這個事實像千千萬萬綿綿密密的鋼針，把她的心髒插成了個馬蜂窩，裏面勤勞的小蜜蜂日日夜夜不停地噬咬，她疼得無以複加。

小溪收回視線，垂眸站在曉筠身邊，長而翹的睫，在眼睑上投下大片的陰影。她不斷在心裏對自己說，今天是曉筠的婚禮，今天是曉筠的婚禮，一定要喜慶，一定要喜慶……

所以，她嘴角扯開好看的弧度，安靜美好地站在新娘身邊，時不時幫忙提一提逶迤灑了一地的紗裙，偶爾用“如果她踩住了婚紗的後擺，會不會聽到一聲好聽的裂帛聲，林曉筠會不會先和大地親吻再和商卓親吻”這樣的邪惡小念頭來娛樂一下因為無法忽視靳成的存在而惴惴的心理。

然而這樣的“乾坤大挪移”無上心法，似乎并沒有什麽用。

盡管時值五一黃金周，前來觀禮的人還是把整個足球場圍了個水洩不通。

受邀的親朋好友，以及一兩個被稱為還算認識的人，端坐在綠茵上安放的白色凳子，白色凳子上纏繞着浪漫的白色花蕾。

主持婚禮的是學工部的蔡主任。說起來這個蔡主任和曉筠也算是頗有淵源啊。話說蔡主任家和曉筠家是要好鄰居，當年如花似玉貌美如花又青春飛揚的林曉筠同學還在念高中的時候，當時已經在本校體育學院念研三的蔡同學就對曉筠及其老爸老媽表示，非卿不娶。

然而林同學對過于大塊頭的蔡同學并不感冒，于是扔給他兩記漂亮的白眼球，說，蔡同學，you are so old，ok？

正值二十五花樣年華卻被天上掉下來的林妹妹嫌老的蔡同學灰敗了一陣子。然而在林妹妹踏進自己大學的校門時，又燃起了希望的熊熊烈火。他抱胸饒有興趣站在她面前，說，小樣，還不承認對你蔡哥哥的情意，小樣，難道還在爸爸媽媽面前害羞，非要上了大學才和蔡哥哥我暗通情款？

曉筠當時真是哭笑不得，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啊。老天不捉弄人，她親愛的爹媽捉弄人啊。她高考填志願的時候，壓根就沒有填過現在這個學校，六個志願，沒一個和現在的城市沾邊。她收到現在學校的錄取通知書時，整個人都顫抖了。她爹媽還笑眯眯地跟她說，真是天意啊，既然天意如此，你就順了天意吧。

她當時真是恨不得剁了他們的手啊。她從來都不知道，在市招生辦工作的父親母親這麽強悍，強悍到可以随意更改她的高考志願！

為此，曉筠一整個暑假沒理他們，後來才在他們的連哄帶騙威逼利誘許諾諸多好處之下，才肯上大學。不過臨走時，曉筠也說了句讓他們顫抖的話。她語重心長地對倆老說，你們就是把我送到他的床上，我也沒辦法和他一起滾床單啊！

他們哆哆嗦嗦地指着這個不孝女，哆哆嗦嗦地說，你滾到他床上去試試，看你還能安然無恙滾下來！

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看誰更不要臉！

事實證明，不是每一個小女孩都迷戀隔壁家的大哥哥的。

小溪也曾問過她怎麽就對高大威猛的蔡哥哥不來電呢。

你也知道他高大威猛，我站在他身邊感覺自己就跟一侏儒似的。曉筠如是說。

小溪心塞。她的頭頂好像也才到靳成的肩膀而已。

說回蔡同學，他充分地覺得曉筠完全是因為自己才考這個大學的，他充分地覺得曉筠是為了和自己暗通情款才上這個大學的，所以他得意洋洋地帶她熟悉這個大學，得意洋洋地跟他那些四肢發達的兄弟說，瞧，這是咱家林妹妹，多陽光明媚一點都不憂郁啊。得意洋洋地向她介紹學校的社團，并得意洋洋地介紹她加入了他念本科時候當會長的食管會。

然而，不到一個月，他得意洋洋的心情就被陽光明媚一點都不憂郁的林妹妹徹底粉碎了。

曉筠挽着當時已經是食管會會長的商卓巧笑嫣然出現他面前，說，瞧，這是咱家“寶玉”哥哥，成熟穩重一點都不是混世魔王。

林妹妹和“寶玉”哥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之後，蔡哥哥備受打擊，看破萬丈紅塵，四大皆空，研究生畢業之後遁入機關單位，埋頭拼命工作，偶爾也在無人的夜晚敲敲木魚，默念：林妹妹，快分手，快分手……

忘情拼命工作的蔡哥哥以發達的肌肉很快得到了院校領導的賞識，并迅速竄上了學工部主任的位置。

就在蔡哥哥以為他們大學畢業要勞燕分飛自己可以趁虛而入的時候，曉筠扯着他的袖子撒嬌道：好哥哥，林妹妹要和“寶玉”哥哥成親了，你要幫我們主持婚禮吶。

蔡哥哥只得仰頭一聲長嘆，你們欺人太甚！

回到現場，婚禮已經進行到明知故問的環節。

此時已經是蔡主任的蔡哥哥慈祥得像神父一般，他站在曉筠和商卓中間，轉頭先問商卓：“商卓先生，請問你願意娶我身邊的林曉筠女士為妻嗎？”還沒等商卓深情地說“我願意”，他又說：“如果你不願意的話，我還是可以代勞的。”

淺淺的聲音通過話筒遠遠地傳了出去。知情人士聽了哄堂大笑，知道他是在開玩笑，不知情者腦海裏則迅速冒出一串大頭條：XX高校足球場上演學工部主任婚禮現場搶學生妻？

蔡主任看着愣住了的商卓，轉頭對曉筠調皮地眨了眨眼：“瞧，他這麽久都沒說願意，他不願意娶你吶。”

曉筠氣惱地跺了跺腳，搶過他的話筒，怒喊：“老蔡！”

蔡主任嬉皮笑臉地拿回話筒，然後裝作老成深重一副為人師表的模樣。

“剛剛呢，跟這對新人開了個玩笑，請大家不要介意。看到這對新人開花結果，為師很高興。為師看着他們相識，相知，相戀，一路走來，終于走進婚姻的殿堂，為師甚是欣慰啊。對那些一畢業就勞燕分飛的情侶們，為師也深感痛心啊，為師希望你們像上面這對新人一樣，勇敢結為夫妻吶。為師衷心地祝福這對新人，為師衷心地祝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為師……”

“老蔡，夠了哈！”曉筠嘴角扯出一句，又不得不微笑面對下面掩口而笑的衆人。商卓側立在一旁，低頭淺笑，真是無奈。

然後外圍的學生群裏傳來一陣騷動，他們喊：“把蔡主任扔下去！把蔡主任扔下去！”

嗯，如果他再這樣“為師”下去，曉筠決定把他踹下臺去。

面對衆學生要把他扔下去的要求，蔡主任很作地咳嗽了兩聲，面不改色繼續說：“呃，為師年紀大了，不免多唠叨了幾句，請大家見諒。那現在婚禮繼續！雖然是明知故問，但我不得不鄭重地問……”蔡主任斂了笑容，神情肅穆：“商卓，你願意娶我身邊的林曉筠為妻嗎？永遠寬忍她的任性，呵護她如珍寶，不管她健康或者疾病，青春還是衰老，都不離不棄？”

“我願意！”商卓望着曉筠，輕輕溫柔的聲音，笑容很好看。

蔡主任又轉過身來，望着曉筠，微笑。那種微笑不同于往日的那種嬉笑，而是很溫柔的。直到此刻，他才終于明白，他徹底失去她了，她完完全全屬于了他身邊的那個男子。然而，她嫁給他，很放心。

“那麽，林曉筠，你願意嫁給我身邊的商卓，成為他的妻子嗎？不管他是零食大亨還是零食大亨，都願意為他相夫教子？”還是選擇诙諧的方式吧，那樣子她會比較輕松。

“我願意！”

新郎親吻新娘，然後互換戒指。

你說人類奇妙不奇妙，造出這樣的情，這樣的事，兩個簡單的圈，就維系了兩個人的親密關系，從此，他是她的夫，她成了他的妻，從此，禍福與共，生死相依。

新郎新娘相互承諾的儀式結束，是親朋好友上臺“我想對新郎新娘說”的環節。小溪作為曉筠大學時期的閨中密友，終不能幸免。

可是要說什麽呢。在人滿為患的場合講話向來是她的弱點，即使擁有絕美的容顏，也無法提升她在這方面的自信。

而且，臺下還有一個人的視線若有若無地在她的身上打轉，她無法淡定啊。

所以她決定把沙沙，文君，曉筠她們仨都拉上去，給她壯壯膽。

“哈哈，我好緊張呀，因為曉筠都嫁人了，我感覺自己要變剩女了。她明年就會生個大胖小子，我還沒有戀愛就要做幹媽，真是太搞siao了。”

“……嗯，曉筠是我最好的姐妹……”小溪望了望文君她們：“你們都是我最好的姐妹，這四年裏有你們，真的很幸福，我也希望你們都得到幸福……”

“任小溪，你矯情個屁！”沙沙對她皮笑肉不笑：“還沒到畢業歡送會！”

小溪撇了撇嘴。我真的不是矯情啊，你們真的是我最好的姐妹啊，我真的真的都希望你們幸福啊，你們咋就不理解人家的苦心呢。

婚禮基本上是在歡樂又有點感人的氛圍中進行的。然而曉筠在抛捧花的時候出了點點狀況。

文君和沙沙為了搶到白色玫瑰的捧花，幾乎是大打出手。

本來捧花是直沖小溪飛來的，然而就在小溪驚慌失色的時候，捧花突然在她臉前靜止，一左一右兩只手雙雙抓着捧花，然後一場曠世持久的拉鋸戰就在她面前展開了。

“奶奶的文君，你給老娘放手，曉筠昨晚明明答應了把捧花抛給我的！”

“奶奶的李沙沙，明明是我先搶到的，你以為你牛高馬大老娘就怕你麽！”

“奶奶的文君，讓一下你姐我會死啊！”

“奶奶的李沙沙，你腦子秀逗了吧，老娘是獨生子女，有個屁姐！”

“……”

“……”

小溪無語，悄悄掩面走開。奶奶的你們是有多恨嫁？

最後身軀嬌小的文君不敵身材魁梧的沙沙同學，滿眼仇恨地看着沙沙拿着漂亮的捧花耀武揚威，跟搶了她夫君似的。

婚禮快結束時，靳成終于走上前來，他雙眼定定鎖住站在曉筠身邊的小溪，卻很快移開。他微笑着說：“曉筠，祝福你！”再無意投向旁邊的人的眼神已轉為漠然冷淡。

“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

“大放假的，能有什麽事，都不喝杯喜酒再走嗎？”曉筠挽留。她特意請他來的，難道就這麽走了？

“不了。很抱歉，是急事。”靳成向商卓微微颔首，然後匆匆走掉。

他的身影終于消失在重重人海……

“小溪……”曉筠輕輕喊了聲。

“嗯？”

曉筠看着陷在無限失落中的好友，輕輕嘆息。小溪條件多優渥，是多好的女孩兒，卻愛慘了靳成。

他們真的無法再回到從前了嗎？

她們并不是很清楚她與靳成分手的原因。小溪和靳成分開後，很快就逃離到了支教的山區，雖然大四的很多事情都由她們幫忙打理，卻不願意再說出這樣一個事實。

他根本不愛她的事實。

“他又比以前成熟了很多呢。”小溪喃喃，仰頭，想要把眼裏的那股酸澀倒進肚子裏，卻看見了漫天飛舞的彩色氣球。

“商卓師兄，你真浪漫吶！”小溪遙指天上。這麽多氣球，充氣的人會累殘吧。

商卓撓頭笑笑，像個羞澀的小男孩。“本來換戒指的時候就該放了的，他們出了點狀況。老婆，好看嗎？”

“老公好看！”曉筠驚喜得幾乎要掩面尖叫。

小溪搖頭默默走開。

商卓何嘗不是條件優好，家世讓人豔羨，曉筠也不過是普通家庭的孩子，他視她如珍寶，呵護有加，四年的愛情甜如蜜。

其實我們都心知肚明，愛情哪裏可以用條件來衡量，愛了就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