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撺掇
因為還在國孝期間的緣故,這一年的春節過得十分簡單,就連朝廷也取消了元旦大朝會。
皇帝朱見深避居偏殿,不受朝賀,民間當然也要效仿。尤其是官員家中,更是取消了所有的慶祝活動,連飯桌上的菜肴,都精簡了不少。
金氏說起這件事來,總帶着幾分說不出的憂慮,“原先焰兒嫁過去,是做太子妃,如今那位登基了,也不知還會不會……”
“焰兒是先帝和太後、皇太後共同定下的。”張巒止住了她後面的話頭,嚴肅的道。
雖然他自己心裏其實也忐忑不已,但是這種事,只能藏在心裏,決不能說出來。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只有當初那位對女兒的态度,想必不會有什麽變故。
不過多事之秋,也不知多少人正盯着他們張家,等着抓錯處,所以張巒幾番叮囑家裏人,要小心謹慎,不要莽撞。
誰知道饒是這麽小心着,終究還是出了事。
出了正月之後,眼看着新帝開始如常上朝,加上他之前在先帝病重時,也曾經暫代國事,如今也沒有急着發出新的政令,慢慢的,朝廷上也平穩了下來,還是一樣的做事。
如此,那種壓在衆人心上的凝重,也就慢慢地消散了。
等出了三個月的孝期之後,京裏挂着的白幡都收了起來,衆人換回顏色鮮亮的衣裳,開始出來走動,先帝大行所帶來的影響,似乎都消弭無蹤。
然而在暗處,卻有更多的事情在發生。
這天九焰正在跟着金氏理事,就見得張鶴齡的書童慌慌張張的跑了回來,大聲嚷道,“不好了,夫人,大哥打死人了!”
“你胡說什麽?!”不等金氏發話,九焰就先站了起來,狠狠盯着那書童,“發生了什麽事,如實道來!若是再危言聳聽,我們張家也不是沒有家法!”
那書童被她的目光一看,便只覺得渾身一冷,寒毛倒立,連忙戰戰兢兢的跪下去,“姑娘饒命,小的胡說!”一邊說一邊自己掌嘴。
所有人都知道,等到了四月裏,家裏的姑娘就要進宮去做娘娘了,如今她的身份非比尋常,比誰都更尊貴。他自然也不敢忤逆。
“行了!這些過後再說,你方才嚷嚷着什麽?大哥打了誰?”九焰止住他的動作,厲聲道。
書童連忙放下手,“是……大哥在學堂裏,同另一位學子起了沖突,兩人一言不合,打将起來,大哥失手把人打傷了,如今還躺着,人事不知。小的趕着來給老爺夫人報信……”
九焰心知這書童為了推卸責任,想必是怎麽誇張怎麽說,這話裏恐怕只有一半能信。但是,張鶴齡打傷了人,是肯定的。想到這裏,她忍不住皺了皺眉,問道,“那被打傷的是什麽人?”
她能想到那麽多,金氏卻是全信了這書童的胡說八道,臉都吓白了,抓着九焰的手,六神無主,“焰兒,這,怎麽會這樣呢?你哥哥要是真的打死了人……咱們怎麽辦?”
這些年來,女兒獨立有主見,又得丈夫看重寵愛,許多事情上都說得上話,反而比她這個當娘的更能幹些。若說家裏的事情,金氏還能教導一下九焰,牽扯到這樣的大事,她反而要像女兒要主意。
九焰拍了拍金氏的手,低聲安慰道,“娘放心,情況未必這樣糟糕。當下最要緊的,還是弄清楚對方的身份,另外,及時把人送醫,只要人沒事,怎樣都行。”
“對對對!”金氏也醒過神來,盯着書童問,“你老實說來,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對外不行,但是對着家裏的書童,卻是一點障礙都沒有,立刻恢複了官家夫人的威嚴。
書童連忙道,“回夫人,姑娘的話,那位被打傷的,是劉翰林家的公子。他平素就同大哥有些不對付,這回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麽,起了口角……”
他說着擡頭看了九焰一眼,“但是小的恍惚聽見,他們像是提起過姑娘的事情。大概那位劉公子說了什麽不好聽的,大哥一時氣急,便動了手。那劉翰林家的公子弱不禁風,哪受得住大哥的拳頭,便被打昏過去了。”
聽起來倒不是很嚴重。九焰心想,張鶴齡并不是沒有分寸的人,即便是盛怒之下,出手也應該有些把握,不可能打死人。那個劉公子可能是真的身體虛弱,才會暈過去。
她又問,“可請了大夫?”
“這小的就不知道了。”書童為難道,“一出事,小的就立刻回來報信了。”
九焰聞言,眸光一動,盯住書童,“你說,一出事你就回來報信了?不是大哥讓你回來的?”
“不……不是。”書童的身子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小的聽說打死了人,心裏一慌,就自己跑回來了。”說完大概也知道自己犯了錯,又開始磕頭。
九焰擺擺手,對金氏道,“娘,這個書童目無主人,行事也毫無章法,留在大哥身邊,恐怕會招禍。還請娘處置了。”
在她看來,這個書童,分明是被人撺掇了。那麽,張鶴齡打傷人這件事,也有待商榷。
不過不管事情的真相怎麽樣,那個劉翰林的公子,絕對不能出事!
若是系統還在就好了,請朱祐樘派個太醫過去,保管誰也做不了手腳,但是現在卻有些難辦。
如果真的是有人給張鶴齡設套,不會考慮不到這一點。如果請來的大夫被人買通,對那位劉公子做點兒什麽,那就糟糕了。
“娘,先派個人去通知爹一聲吧。出了這種事,家裏總要有人主持大局。外頭也要打點起來,這件事不能鬧大。”她對金氏道。
這件事是沖着什麽來的,她心裏多少有點數。
那書童也說了,那劉公子言語間還提到過她,想必,還是沖着那所謂的皇後之位吧?
當初只是太子妃,就令那麽多女子趨之若鹜,如今升級成了皇後,就更不消說了。
大概在所有人看來,她都只是運氣好,才能被選中。若是她出了什麽事,或是張家出了什麽事,她名聲不再一片清白,自然失去了進宮的資格。到時候,別人便可以取而代之。
不過,用這種手段,當真欺他們張家無人!
在九焰的安慰下,金氏已經初步緩過來了,安排了人去請張巒回來,又叫人去書院打探消息,看看如今是什麽情形。另外還派人去請大夫。雖說未必用得上,但做了總是張家的心意和态度。
而且有了事情做,金氏的精神看起來好了很多,也不再驚慌失措了。甚至還有餘力叫人把那個書童帶下去,暫時關起來,等騰出手來再去料理。
九焰見狀,也放下心來。又跟金氏說了幾句話,便折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換了一身出門的男裝,九焰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直接從後門番強出去,直奔書院而去。
事情在書院發生,那個劉公子又暈倒了,一時半會兒,不可能會離開,應該還留在書院裏。也許,現在過去,還能發現些有趣的真相。
張鶴齡所就讀的這一所書院,在書院林立的京城附近,其實算不得有名。裏面入讀的,大半都是和他身份差不多的官家子弟,另外還有些學問格外優秀的平民。
當然,偶爾也有劉翰林家的公子這種,明明可以去更好的學校,但是因為課業不夠好,去不了,只能退而求其次送到這裏來的。
大家身份都差不多,相交起來,自然也更舒服。張鶴齡在學院裏,是有一班好友的。自從九焰被選為太子妃之後,雖然還沒有正式入宮,但張鶴齡在書院裏的身份,已經俨然與從前不同。
用衆星拱月來形容,亦不過分。
到底只是十幾歲的小孩子,雖然一直被張巒灌輸張家的榮耀要由兒子來掙,不必靠女兒這樣的思想,也一直覺得自己應該保護姐姐,給姐姐撐腰。但是當真成為書院的焦點,走到哪裏都被人尊敬讨好,張鶴齡也不免有些飄飄然。
這是少年不成熟,免不了的情緒,而事實上,他也沒打算仗着姐姐的勢做什麽壞事。然而就算是這樣,卻也仍舊被人看不慣了。
就算是皇帝,也不是全天下人人都順服的,甚至過個一兩年,又會從什麽地方冒出一撥反賊來。所以張鶴齡在書院一呼百應,但總有人不吃這一套。
劉公子就是其中之一。
于是今天,聽到別人恭維九焰的時候,他就說了幾句不客氣的話。這下子可是捅了馬蜂窩,張鶴齡被人撺掇着,去跟他理論,可惜劉公子這人還有幾兩骨頭,以為張鶴齡在威脅他,說話越發不客氣。
于是一言不合,最後被激得動了手。
劉公子的确是被打暈過去了,不過要說傷得多重,當然也不可能。更多的是因為身子弱,張鶴齡驟然動手,又驚又怒又怕,一起湧上心頭,一時轉不過來,就暈過去了。
在書院附近,展開精神力,弄清楚了這些前因後果,九焰便更加肯定,這件事是有人從中作祟了。
好端端的,張鶴齡占據上風,為什麽會動手?不光是劉公子話說得不好聽,恐怕還有自己身邊的人撺掇的。
群情激奮的時候,人往往會失去理智,做出事後後悔不及的事情來。張鶴齡如今便是這樣。
事情發生之後,大概其他人也有些吓到了,所以此刻,他身邊并沒有人。安靜下來,理智回神,他當然也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想吩咐書童去請大夫,卻招不到人,只能自己安置了劉公子,又出錢讓人去請大夫過來,然後才坐下來發呆。
總算不是無藥可救,九焰見狀,心裏稍微滿意了些。若是張鶴齡闖了禍不知道應對,那這一次就真該讓他受點教訓了。
有趣的是,在九焰鋪開精神力的時候,正好聽到張鶴齡身邊跟着的兩個好友在勸他暫時離開。
“他是被你氣暈的,萬一醒過來看到你,一口氣上不來又暈了怎麽辦?我看你還是先離開,這裏我們替你看着就是了。到時候等人醒了,替你解釋幾句,應該就沒事了。”其中一個叫徐聞的說道。
另一個趙子元也附和道,“正是,有我們兩個人守在這裏,張兄還有什麽可擔心的?”
“不,我留在這裏。”張鶴齡卻沒有聽他們的,而是堅持道,“人是因為我暈過去的,總要等他醒過來。”
徐聞和趙子元聞言對視了一眼,同時皺起了眉。
那徐聞又道,“唉,算了,我們也是好心想幫你,既然你要留下,萬一到時候出什麽問題,可別怪我們沒提醒你。”
“能出什麽問題?”張鶴齡不解。
趙子元吃驚道,“怎麽張兄你竟不知麽?這位劉少爺這麽弱不經風,你道是為什麽?聽說啊,他有心疾!”
“心疾?怎會!”張鶴齡也大吃一驚。
有句話說:不為良相,便為良醫。讀書人多少鬥湖知道些醫家手段,就算沒什麽用處,也可以用來顯擺。
所以張鶴齡知道,有心疾的人,但凡情緒激動些,就容易暈倒甚至發生心梗,一個不小心,就會一命嗚呼。所以這樣的人,衆人跟他們說話,總要小心些。
如果劉公子真的有心疾,他家裏人怎麽會放心他出來求學?而且,外頭怎麽一點消息都沒有?
“怎麽不會!”徐聞冷笑,“張兄你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畢竟這種事情,他劉家瞞着還來不及,絕不會往外說的。畢竟有這種疾病,将來是不能做官的。”
如果将來在金銮殿上,跟皇帝争執起來,忽然暈過去,那就是禦前失儀。說難聽點,更像是在威脅皇帝,這樣的行為,當然是不能被容忍的。
所以劉家人如果想保住他的前途,要将這件事情瞞住,也不是不可能。
至于徐聞他們會知道,當然是各種機緣巧合。
但就是太巧了,張鶴齡也許察覺不到,但是九焰旁觀者清,已經發現這兩個人有問題了。
以心疾做借口,到時候,不管劉公子出了什麽事情,都是有可能的。雖然說當時很多人都看到他只是被氣暈了,實際上沒怎麽挨揍,但是心疾嘛,萬一就這麽醒不過來了,都有可能。到時候,怎麽說,還不都是看劉家的态度?
這樣一來,事情就會變得很棘手。
等于是對方推出了一個病秧子,拼着暴露心疾這件事,把張鶴齡拉下去,九焰也會受到影響。而事實上,這種損失幾乎不算是損失。
至于到底是真的心疾還是假的,那還不是大夫說是什麽就是什麽?
可惜,這些人大概不知道,九焰是可以請得動太醫的,想要推翻大夫的診斷也很容易。
不過,這一次九焰并不打算借助朱祐樘的力量。
這是一個機會,讓所有人正視他們張家,正視她張澹齡的機會。她要進宮,卻絕不會成為朱祐樘的附庸!
有些事,現在不做,以後就晚了。正好,系統離開之後,她時常都會覺得無聊,這些人現在撞上來,來得正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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