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驚

太陽透過濃厚的雲層投射下來，天邊泛起淡淡的紅色，雲的邊緣帶着一點若有若無的金邊。上一次出現這樣的天空是什麽時候，大概沒有人記得了，所以但凡這個時候醒來的人，眼中都多了一點與以往不同的東西，除了鄭日冉。

“那個……”昨天反常的女孩又恢複了原樣，查理沒有回答，端正身子等她的下文，“一國的王，是國王吧？不是應該叫‘陛下’嗎？”

“魔國不在意這種事，稱呼什麽的都是自己定，或者按年齡。”

“那……齊古德呢？”

“也是王子。”

“是叫……冀魯……吧？”

“嗯。”由于深愛着的國家久違的生機，查理的語氣多少柔和了一些，“差不多該走了。”說罷走近鄭日冉，随着二人身形的拉長，視線開始轉向另一個地方。

“這裏是……”

“齊古德。”否則還能是哪？

這個人偶露出了吃驚的神色，也難怪，這裏比起之前的雅戈達，只是偶爾見得到丁點綠芽而已，不知這些能否對人民起到作用。鄭日冉跟在查理身後向城堡走，一路上沒有見到人影，直到城堡門前才看到兩個站得筆直的守衛，仰頭看着灰色的天空。

“雅戈達，查理，見冀魯王子。”完全沒有請求的意思，身側漫透着王的威嚴，而鄭日冉則毫無知覺似的站在那威嚴之中。一個守衛進去通報，不久那個曾騎着黑馬的人走出來，他穿着一身金色的長衣，只是金色的，實質是普通的布料，見到查理，他的嘴角沒有掩飾地譏笑。

“查理，你找我？”

“沒想到你會親自出來，真是不勝榮幸啊！”查理咬着牙嘲諷。

“那是，畢竟對一國之王……哦對了，我忘記，你已經不是王了。”這兩個一見面就一股火藥味，讓那兩個士兵不由地進入戒備狀态。

“找你的不是我，是她。”查理橫移幾步，讓這個僵硬的女孩出現在那雙堆笑的眼睛裏，冀魯愣了下神，這個女孩，簡直像個沒有牽上線的木偶，那顆沉沉低下的頭，就像在等待一個可以讓她擡起來的主人一樣，從她的身上感覺不到任何生命的氣息。查理警惕着接下來的種種可能，從昨晚開始，他就一直在猜測她來這裏的目的，計劃了各種以防萬一的措施，不過，在他的預測中，讓他們見面或許就已經是一個萬一了。

“哦？這個是非魔吧？查理，你是來送貢品的嗎？”他現在想的是：剛才沒有人發現我表情不對吧？

“我……想确定一件事。”這個同呼吸一個響度、一個頻率、一個起伏的聲音吸引了面前這個高揚的頭顱只見那個人偶被隐形的線牽動起來，一只手放在嘴邊，擡起頭，下面是一雙不透明的眼睛。

冀魯彎下腰，他從未見過這麽有趣的人，“想确定什麽？什麽我都告訴你哦！”說着就把一根手指伸向她的下巴，這種情況下，憑查理對那二人的了解，本能地想到了接下來的情況，邁出一步，然而，那個當事人卻鎮定的多，

“1265年，齊古德侵略拉佳爾，2000年侵略基普泰，與基普泰的戰争持續到2983年，3151年侵略雅戈達，近年才從雅戈達撤離。”

“所以呢？”冀魯失聲笑道：“你是想說，我們齊古德太好戰，來勸說我嗎？好啊，我倒是想聽聽你那一番華麗的說辭能否打動我。啊不過，我對你還算有點好感，如果再加上一些肢體語言，我想我會更好說話的，嗯？你說呢？”這位王子認為接下來的話已經定型了，保持着那一副高人一等的樣子戲谑着。這次，查理在某方面也是認同冀魯的，畢竟，他想不出需要列出這些的理由，于是他做了充足的準備，随時帶着那個幼稚的女孩離開這裏。

然，她并不在意這些，“1200年齊古德一代王上位，2163年二代王繼位，3121年三代王繼位。“

“沒錯，記得真清楚，我就是三代王哦！”他直起身，以一種“不忍拆穿”的态度看着她。

“1941年，冀夕因背叛被處以死刑，2000年到2983年的那場戰争，應該死了不少士兵……”

“戰争當然會死人了，這有什麽好說的！”我想，現在應該沒有人發現他情緒的變化……不對，說不定有。

“吉卡，也是那個時候死的吧？”

“小家夥，我勸你馬上閉上你的嘴巴哦！”他的眼神，終于變了，身邊的侍衛猛地一驚，，查理也差點沒反應過來，而鄭日冉，這個機器一般的人，接下來的話仍是波瀾不驚，

“1940年一代王下令，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與拉佳爾的人接觸，随後宣告冀夕被處以死刑，2982年二代王下令讓平民潛入基普泰，随後吉卡……”

“吉卡？很遺憾，貴族中并沒有這個人。你的想法我大致上了解了，是想說你理解我，對吧？”他說的不屑，實際上只是想改變這個被設定好程序的大腦，而且現在随便一個人都看得出他已經扭曲的五官。

“吉卡，應該是平民，冀夕，應該是拉佳爾的人。”

不知何處刮來的冷風，将她黑色的短發吹得淩亂不堪，衣襟也褶皺了。風聲壓沒侍衛的議論，合上三人恍然大悟的眼睛，現在他們想的是：難怪冀夕會背叛。但冀魯貌似不這麽想。

狂風奈何不了這個人偶，她仍是擡着頭，目光鎖定的地方并不知道是哪裏，或許她什麽都沒有看，只是睜着眼睛而已。

“是又如何？”他不知道這個非魔是如何想到的，只有一種強烈的危機感，現在要做的，就是，殺了她！不管付出多大代價，“好了，推理游戲差不多該結束了，好孩子該睡覺了……”

“冀夕應該不是因為背叛，而是因為你違反了王令吧？吉卡也是因為你的勸說激怒了王，使王下了你無法遵守的命令，對吧？那個士兵，也是因為王發動戰争……”

“夠了！”幾股火焰夾風而生，随他的怒吼一同砸向那個不會動的女孩，另一端，一道電光直劈火焰，火電相撞，将周圍的人和物都推出好遠。

“重要的人，都因為王令而死，那麽避免的方法，就是稱王。”她坐在地上，盯着黃色的沙土，“但是，你還有要保護的人嗎？”

一字一句，想事先背好的一樣，流利地、清晰地，打擊着那身金衣後跳動的心髒；質疑、憐憫、不安，幾種目光走馬燈一般轉換着，把這位王子晃得眩暈。

“你，不喜歡這裏吧？”她從地上爬起來，向那個魂不附體的人走去，沒有人想到去阻攔，她在人們的注視下前行着，每一步都驚起一陣塵霧。

“結束了。”她擡起手，在失了神志的王子濃密的頭發裏摸索，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任由擺布。不久，她舉起另一只手，從那頭黑發中接出幾根彎曲的金屬絲。

啪！

王冠與地面的撞擊逼回了人的魂魄，一時間那三雙眼睛都集中在驚恐的冀魯身上，除鄭日冉外，都是同樣的難以置信的神情，而這個非魔的女孩，仍是一雙木讷的眼睛，“王冠從來都沒有選擇你。”

他踉跄地後退幾步，癱坐在地，“居然，被一個非魔……”

“查理，我要做的都做完了。”

“啊？嗯……”他一時難以接受，不到一刻的時間，竟把一個讓他日日難眠的人……或許，她能做到的，還不止這些。他的猜想是正确的，我也在這個女孩身上看到了巨大的潛力，一種連我都不敢确定的潛力。

“你是怎麽發現的？”回到雅戈達，查理反複回憶着剛才的情景，每一個細節都要仔細分析一番，他實在無法相信區區非魔能做到這種程度，本以為她最多只會幫忙分析一下國情。瞬也聽過查理的描述，同樣為之一驚。

“那個……感覺……”就像完成任務後自動待機，她又是那種維諾的狀态。對于這種含糊不清的回答，他們本該是習慣了的，但是這次，對于她這種特殊的“能力”，他們實在難以控制自己的好奇心。

“你就不能說清楚點嗎？”

“……抱歉。”這兩個字，久違地出現了，鬧得他們焦躁又不安。

“打擾了，請問鄭日冉是哪位？”一個身穿黑色燕尾服的棕發男子出現在這三人身後，彬彬有禮地問。鄭日冉沒有回應，瞬幫忙答了一聲，她才想到要站起來，這情景，讓那個有豐富經驗的男子都摸不着頭腦，但他也不好發問，只能以“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這種觀念來對待這個莫名其妙的人，“王子殿下請您共商國事。”

鄭日冉沒有出聲表态，只是走到他身後停下來，若不是他知禮，指定要在原地愣上半天：這種人，他從沒遇到過。

“殿下，鄭日冉小姐到了。”那人帶她進了一個偏僻的房間，對着一塊黑色的帷幕單膝跪地。

“嗯，你可以退下了。”那幕後僅顯出一名男子的輪廓，看起來他正很随意地仰頭側坐在沙發上，扶手上還搭着一條腿。

那人又行了個禮，留下鄭日冉獨自退去了。房間裏沒有別人，鄭日冉不會輕易說話，四代王也不開口，導致氣氛一時間有些尴尬，然而沉默總是要有人打破的，打破它的當然是活着的人，“聽說，你識破了齊古德三代王的詭計。”

“嗯……”

“能不能告訴我，你是如何得出那些匪夷所思的結論的？”

“嗯……感覺……”

“呵！真是個有趣的理由。”他不像查理那些人，他對這個有着罕見特性的女孩很感興趣，“我們四代王者都沒能解決的問題，你覺得一個‘感覺’就能蒙混過關嗎？”

“嗯……”

“還是說……”透過帷幕上的影子不難看出，他的頭正慢慢轉向鄭日冉，“你在說我們傾盡全力還比不上你一個‘感覺’？”

“我……”她不知如何作答，但我發覺到，她并沒有任何恐懼的表現。

“哈哈！”幕後的人把腿放下來并攏，手肘抵在膝上，十指交叉撐着他由于彎腰而放下的頭，“玩笑就到此為止吧，現在你有足夠的時間，組織你的語言。”

這個面無表情的女孩在聽清這句話後，竟觸電似的擡起頭，瞳孔也随之放大，她的嘴唇是微微張開的，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麽，但以她的性格恐怕是不會說了。

之後，她閉上眼睛，一段時間後，再次睜開時，她的眼神變了。

“現在，可以說了嗎？”這段時間裏四代王一直以同一個姿勢等着這個有趣的女孩下一個動作，顯然，那塊帷幕是單向的，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鄭日冉的一舉一動。

“嗯，大概……”

窗外無聲的風卷起幾片帶綠的葉子從上空劃過，從我的角度可以看出，這兩個人的眼睛，是正對的。

這個女孩所擁有的，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