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若是尋常的争吵,清霧問過一聲後自然不會再管。可是如今聽說争吵的人是黃媽媽和三房的人,她想了想,覺得不能坐視不理。

——黃媽媽性子沉穩舉止得當,斷然不是會随意和人争吵的性子,更何況對方是主家的親戚。現在她和三夫人她們有了沖突,定然事出有因。

如今母親定然全副心思都放在了三哥身上,許是無暇顧及這邊方才暫時出了亂子。她總得過去看看才好。

主意已定,清霧喚了人去叫母親過來,又讓婆子轉了方向,将轎子擡到了那邊。

行至半途還未停下,隔着轎簾,就已經能夠聽到隐隐傳來的争吵聲。

“你個刁奴,簡直信口雌黃!”三夫人沈氏尖着嗓子喊道:“你們那些個破爛東西,值當我們去拿?也太高看自己了些!”

“是不是信口雌黃,将箱子打開看一看,便可知曉。”黃媽媽聲音沉穩地道:“若當真沒有,我自會好好賠罪。”

“你賠罪?你身份夠麽!便是十個你來道歉,我們也不稀罕!”柳岸夢譏笑道:“一個伺候人的,還敢命令主子們做事,可真是好——大的臉面呢。”

有兩個少年在旁搭腔,聲音十分不耐煩,顯然是文武兩兄弟:“二伯這邊真是沒規矩!任憑一個奴仆就能攔着人了?咱們走咱們的!有人敢攔,我們将人打出去就是!”

柳岸夢和沈氏便跟着一起笑。只是這笑聲沒持續多久,旁邊便傳來了個嬌滴滴的女孩兒聲音。

“窦媽媽,身為客人,竟是可以在主人家,随意打人麽?”

女孩兒的聲音十分平穩,帶着特有的軟糯咬字,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窦媽媽笑道:“回姑娘,尋常人定然不會這樣。不過,有些本性猖狂的,便會如此了。”

轎內女孩兒說道:“原來如此。那今日,我可要好好看看。”

話音一落,轎簾微動。裹着一身絨絨白色的嬌俏身影走了下來,由窦媽媽扶着,走到了衆人面前。

因着年齡小身子矮,且平日裏大都被人抱着,衆人只覺得這是個尋常的身量不足的小姑娘,并未太過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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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再看她,正被人扶着緩步而行,舉手投足間,分明是姿容端正儀态娴雅。

大家方才驚覺,這位姑娘不只是個美人坯子,竟還能自然而然地顯露出世家女兒才有的高貴氣度來。

須知放眼柳家上下,也只有二夫人何氏帶了些這種韻致。

丫鬟婆子們面面相觑後,不由得态度更加恭敬了幾分。就連黃媽媽,亦是如此。

清霧環顧四周,望向每個人的眼中。視線掃過一遍,又折轉回了柳岸夢的臉上。

柳岸夢目光一閃,慢慢收起嫉恨的目光,拉住文武兩兄弟,“不過是個臭丫頭罷了。無需管她,我們走!”

邊說着話,就往外行去。

“站住!事情未查清,誰也不準走!”

一聲冷喝驟然響起,讓所有人不自覺地就身子僵了下。就連那三兄妹,也不自由自主地停了步子。

大家愕然地望過去,才發現這讓人心中凜然的話語,竟然出自平日裏默不作聲的五姑娘之口。

誰也沒想到,清霧聲音那麽甜美,但這般不笑着問出話來,卻是不自覺地就現出了幾分威儀。

在場之人無不暗暗驚詫。就連窦媽媽,也不住稱奇。

清霧自己卻沒有發現。

儀态雅致,是因為前世時她家境就頗為不錯,氣度已然養成,早已成了習慣。

語聲帶着威勢,是因為教她說話之人乃是手握天下至高權勢之人。即便霍雲霭教她的時候刻意收斂了些,但帝王之威,又哪是輕易就能遮掩了去的?

清霧平日裏嬉笑着說話還不顯,一旦心裏動了怒,這便顯露無疑。

此時她緊繃着小臉,問黃媽媽:“到底怎麽回事?”

黃媽媽向她行了個禮,道了聲“姑娘萬福”,這才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

原來三房的人這幾日陸陸續續往外搬,黃媽媽剛開始一直留意着那邊,未曾出甚麽岔子。

可是昨日的時候,柳岸風生了病。何氏萬分焦急,黃媽媽自是忙裏忙外,不可開交。誰知就是這麽些時候一耽擱,今兒早晨黃媽媽去三房住過的屋子裏一瞧,就發現,好幾樣東西不見了。

黃媽媽急了,問過掃地的婆子,知道三房的人還沒完全離去,這便趕緊追了過來,将人堵在了路上,為的就是把柳府原先擱在屋裏的東西要回來。

“你少在這邊血口噴人!”沈氏甩着帕子,用染了紅紅蔻丹的手指指向黃媽媽鼻尖,“我們家裏要甚麽有甚麽,哪會稀罕你那一點東西去!”

黃媽媽不卑不亢地道:“既是如此,還請三夫人開箱讓我查驗一番。少了東西的,是兩位少爺的屋子。請夫人至少讓人打開他們兩人的物品。”

“憑甚麽!”柳岸夢恨聲說道:“不過在你們家裏住幾天,就被人當賊了?”

柳岸文柳岸武高聲勸了她幾句後,重重一嘆,“她們既然非要逼到人的頭上,就把我們的箱子打開罷。不過,若是不在我們這裏,你可不準再開別的了。”說着扭過身子就要喚了人來。

他們這話有些蹊跷。

如今看來,開他們的箱子他們并不在意,卻非得逼了人不許再開其他的。

清霧和黃媽媽、窦媽媽頓時意識到,定然是東西不在他們箱子裏了,他們才敢這樣說。

既是如此,總得将所有箱子全部查驗了才好!

黃媽媽當即就讓婆子丫鬟将三房一行給死死攔住,不準他們離去。

清霧身為這裏唯一的主子,正要吩咐下去,一擡眼,看到了遠處過來的熟悉身影,頓時心中一喜,忙揚着手朝那邊揮了揮。

“大哥、二哥!”

柳岸芷和柳岸汀瞧見清霧揮手,臉上露出了點笑意。轉眼看到三房幾個,兄弟倆的笑容瞬間收斂起來。

他們大步走了過來。柳岸芷一把抱起清霧,冷聲問道:“這是怎麽回事?聽說,這裏吵起來了?”

原來兄弟倆為了讓父母多休息會兒,輪流照顧病重的弟弟一夜,今早就向先生告了假,沒有去上課。

先前婆子去向何氏禀告此事時,何氏剛剛睡下,婆子就被他們倆攔了下來。二人商議過後,決定一起過來瞧瞧情況。

黃媽媽自是将事情細細說了。

柳府這些年從未出過內賊。平日裏沒丢過東西,如今三房的人才來幾天就突然丢了,不是三房人做的又是哪個?

以前倒是沒動手。昨晚他們想必是看何氏、柳方毅都在忙碌柳岸風的病情,故而想借着府裏一時的混亂趁機拿走東西罷!

最令衆人氣憤的,是前幾日這兩兄弟剛剛出言中傷清霧、出手打傷柳岸風,如今又手腳不幹淨,居然偷到家裏來了!

柳岸芷大怒,當即喚了人來,命令仔細搜尋。

想想懷裏抱着的小姑娘,他不願妹妹看到這雜亂景象,就轉身讓柳岸汀接過她去抱着。

“或許,在二姐姐、箱子裏。”

兩人将要分開前,清霧在柳岸芷耳邊急急說道。

柳岸芷會意,颔首道了聲“好”,這便讓柳岸汀趕緊帶着清霧離開。

柳岸芷是家中長子,在府中素來極有威信。有他在,倒是不怕那些人能翻了天去了。

寒風冷冽。吹到臉上,刮得皮膚生疼。

清霧本打算到了轎子那邊就上轎坐過去,誰料柳岸汀竟是不肯,非要抱着她。

不過,柳岸汀也怕清霧在外面這樣冷着,忙給她正了正小鬥篷上的帽子。又探手摸了摸她懷裏的手爐,确認溫度夠了,這才放下心來。

“小霧剛才好氣勢。”柳岸汀緊緊抱穩她,輕笑道:“若不是親眼見到,我都不敢相信那是你。怎麽做到的?”

怎麽做到的?

說實話,清霧自己都不太清楚。

她剛才遇到了那個情境,自然而然地便說出了那樣的話、做出了那樣的舉動。如今讓她自己再來一次,她也不曉得會不會達到那樣的效果來。

柳岸汀發現小姑娘一言不發,頭越垂越低,知道她是害羞了,忙扯開了話題,和她閑聊起來。

何氏這個時候已經睡熟。

柳岸汀知道母親的擔憂。聽聞清霧要看望哥哥,柳岸汀想着如今三弟已經退了熱,并無大礙了,就沒多糾結,直接把清霧抱進了屋。也沒讓人去禀給母親,生怕打擾到何氏休息。

柳岸風之前聽到丫鬟的通禀聲,已然知曉是清霧來了。

他臉上露出喜意,期盼地看了過去,就見到柳岸汀抱着清霧一同進到屋裏來。

兄妹倆有說有笑,顯得有種旁若無人的親昵。

柳岸風心裏頓時不是滋味起來。總覺得自己剛才那期盼的心情有點傻帽。

兩人相談甚歡的模樣,柳岸風越看越紮眼。他頓時臉色一沉,哼地一聲轉過身子,面朝裏躺好,完全不回頭看了。

清霧剛剛在和柳岸汀說話,自然沒有留意到柳岸風之前的目光。如今進到屋裏來,便喚了一聲“三哥”,又好生問道:“你好些了麽?”

柳岸風面對牆壁撇撇嘴,閉上眼睛不答話。

清霧又連問了兩聲,他也不開口。

旁邊丫鬟落霞生怕清霧尴尬,忙說道:“少爺許是睡着了。姑娘不如晚點再來?”

清霧在門口問過明珠,知道柳岸風醒着才進來的。如今聽落霞這樣說,她倒也沒多想,甚是乖巧地應了一聲,便由柳岸汀抱着,往她屋子裏行去。

聽到關門聲,柳岸風猛地回過頭來。脖頸處的傷狠狠疼了下,也不敢叫出聲來,生怕被剛走出門的兄妹倆聽到,暴露了他剛剛故意不搭理他們的事實。

靜靜盯着門口看了會兒,眼見着人已經走遠,肯定不會再回來了,柳岸風氣呼呼地躺倒回去。越想越生氣,越想越憤懑,忍不住擡起手,對着自己胸口就是一拳。

——讓你再裝!讓你再裝!

現在後悔了吧?

後悔也晚了!

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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