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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聽聞清霧要去制酒處看看那些釀酒坊宮女,衆人皆是驚疑不定。
窦嬷嬷有些猶豫,“那地方氣味熏天,姑娘又酒力不佳,不太方便罷。”
“有何不可?”清霧笑道:“去看看罷了,又不是要去吃酒。”
“可是您為何要選擇那個地方啊!”小李子捏着鼻子,誇張地用手在鼻前扇了扇,仿佛在驅趕氣味,“那種地方,去一趟,回來得洗三回澡才能讓氣味兒跑淨。”
清霧只是笑,并不多說。
其實她選擇和釀酒坊的人拉近關系,是因為宮女的住處裏,釀酒坊的人剛好在針線坊與膳食坊的中間。而釀酒坊,并不在霍雲霭給她的名單裏。
而且,聽路嬷嬷話裏話外透着的意思,針線坊的人自視甚高,總覺得自己做的是最體面最幹淨的宮女活計,故而有些瞧旁人不起。
因為酒娘們身上常年帶着股子酒氣,膳食坊的人身上總是有股子油煙氣,針線坊的人就和這兩邊的人極為不和。這兩處的宮女倒是關系算得上頗為融洽。
清霧思來想去,終究不能完全置霍雲霭不顧。倒不如和這釀酒坊的人處好關系。一方面可以了解下如今宮女的狀況,尋找出合适的解決宮女管制問題的方案。另一方面,或多或少可以探聽到膳食坊與針線坊的動向。或許甚麽時候就能幫上霍雲霭了。
她之所以在這個時候才提出來,最主要還是怕霍雲霭想到釀酒坊所處的特殊位置後,刻意阻撓。
待到她已經去過釀酒坊了,事情成了定局,他也無法不是?
打定主意後,清霧就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對小李子笑笑,探尋着問道:“不知李公公可有空閑,能否陪我走這一趟?”
小李子一怔,先是躬身揖了一揖說:“擔不起大人一句‘李公公’,叫‘小李子’就成了。”而後又有些猶豫。
因為他實在不喜歡釀酒的那股子氣味兒。
清霧尋他其實是有原因的。
窦嬷嬷和釀酒坊的嚴嬷嬷不和。若是對上了,實在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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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小李子機靈,會說讨喜的話。那邊有好多位公公在,清霧不方便出面的事情,小李子可以解決。有他跟着,着實事半功倍。
霍雲霭如今正在早朝,于公公自然要侍立在旁。小李子這個時候剛好無事。能不能跟去,全看他自己的意思了。
小李子最後咬咬牙,還是答應了下來。
原因很簡單。
——柳大人一個姑娘家都不怕。他若還不敢,豈不是要被人恥笑死了?
制酒處位于皇宮裏極其偏僻的一處。寬敞的院子,足足有二十多間屋子。
負責釀造的那幾間,又濕又熱。
寒天臘月裏,旁的地方都冷得讓人發抖,這裏卻濕熱如酷暑,讓人更加難捱。
清霧沒多久,全身就汗濕了。
站在屋中央的那位身材高大皮膚黝黑的中年婦人朝她看了一眼,聲音冷淡地說道:“小姑娘嬌滴滴的,來這裏做甚麽?遭罪不說,還礙事。”
旁邊不時有人附和。
這屋裏的大部分都是穿着太監服飾的公公們。畢竟這這一道工序是體力活兒,酒娘們不如他們合适。如嚴嬷嬷這般力大之人,宮女裏着實是少。
小李子見狀,忙上前去和公公們搭話。将他們的注意力從清霧身上挪到他的身上去。
眼看四周觀望的目光少了許多,清霧便往那婦人身邊去。
她努力忽視自己身上汗濕的衣裳,說道:“剛好今日窦嬷嬷有事不能陪我來。我看天氣不錯,就想來看看您。”
她特意提到窦嬷嬷不在,先前一直板着臉的嚴嬷嬷倒是露出了幾分笑意。
放下手中的工具,上下打量了清霧一番,嚴嬷嬷說道:“我與她不和,你倒是知道。”而且還坦白地說了。
清霧倒也不回避這個話題,說道:“窦嬷嬷聽我要到各處走走,提過一兩句。”
“她還知道要避開我,算她有眼力價。我們兩個,見了面就吵,還不如不見。”
嚴嬷嬷說着,用挂在脖頸處的毛巾擦了把汗,朝清霧點點頭,“出來說罷。”這便先行出了屋子。
從悶熱之處驟然行至極寒的院子裏,身子弱些的,可是受不住。
清霧先前身上起了汗。這樣被冷風一吹,涼得全身發抖。
偏偏她咬着牙一聲不吭,還硬生生擠出笑來。好似這樣便不會讓人發現她的不适一般。
嚴嬷嬷看了半晌,嘆口氣,“你說你個嬌氣的姑娘家,去哪兒不好,非來我這裏遭罪?”
想了想,嚴嬷嬷帶她去到了一間幹淨爽潔的屋子裏。與那裏正在挑揀谷物的一個酒娘暫時換了差事。
坐到谷物旁邊的矮杌子上,嚴嬷嬷才和清霧說道:“你說罷。有甚麽需要我幫你的?”
清霧感到身上舒服多了,與她道了謝。
眼看嚴嬷嬷不閑着開始着手挑選谷物,她就順勢坐到一旁也跟着幫起忙來,道:“希望您能和我說說釀酒的過程和要注意的環節。若是可能的話,最好能講解下釀酒坊的各位在這裏所做的分工。”
她笑了笑,“我最近正在做與十二坊有關的統計。要求有些多,還望見諒。”
……
回去的時候,清霧坐在轎子裏,疲憊至極,昏昏欲睡。
制酒處的事務衆多。為了和嚴嬷嬷多聊一會兒,她搭手幫嚴嬷嬷做了許久的活。
倒也不是甚麽太繁瑣的事情。不過是挑揀出來劣質的谷子,将好的谷子堆在一起。然後等挑選後的谷子聚成一大堆後,再将它們挑揀一次。
務必保證釀酒的每一顆糧食都是完好無缺的。
清霧剛開始還覺得沒甚麽。邊做活兒邊和嚴嬷嬷聊着天。後來那一大堆已經完成,嚴嬷嬷準備端着谷子去做下一輪事情時,她也起身準備走了。
直起腰來,才發現全身酸疼。頭腦也昏沉沉的。不知道是被不時飄過去的酒氣熏得,還是剛才一直坐着撿東西未曾活動過,亦或是之前吹冷風所致。
她踉踉跄跄走到屋門外,剛一住腳,就是一陣暈眩。不小心碰到了個正捧着酒壇的公公,衣襟處被灑了好大一灘酒。
這邊的動靜驚動了小李子。他聞訊趕來,見到清霧蒼白的臉色後,他吓得臉都綠了,趕緊叫了轎子來擡清霧。
剛進轎子,清霧好歹頭舒服些了。但渾身癱軟,懶得動彈。
她本是嬌養着長大的。如這般連續做了一個時辰的活計,可是開天辟地頭一遭。更何況還被潑了好些的酒?
如今雖然有鬥篷遮着不至于冷風吹到濕處太涼,但酒極易揮發。不多時,醇香氣息便萦繞在四周。
對于不勝酒力的她來說,着實算不得是件值得欣喜的事情。
本就疲累,再這麽一激,不知是累到現在才有感覺的關系,還是酒氣熏着的緣故,她原先感覺到的七分疲累如今成了十分。
有氣無力地想着,幸好她從嚴嬷嬷不經意的話裏聽到不少有用的訊息,不然可真的要郁悶死了。
本打算回到自己屋裏沐浴換衣,卻在行至昭寧宮附近的時候,遇到了急匆匆回來的于公公。
清霧忙示意衆人停轎。
于公公行至跟前,剛要和清霧行禮,搭眼看見轎簾後她這副模樣,着實驚了一跳,連禮都忘了,開口就道:“姑娘?怎麽了這是?”
清霧擡眼看看他,苦笑着道:“累。暈。”
多一個字兒,都沒力氣再說了。
小李子見狀,忙就在于公公跟前把清霧今日的行程大致說了。
于公公一聽,暗道壞了。若陛下知道姑娘難受成了這模樣,那還了得?
擡手朝着徒弟腦袋上狠拍了記,道一聲“沒眼力見的不知道護着姑娘”,于公公忙朝那些擡轎的粗使宮女輕咳了一聲。
那些宮女早已看到來人是皇上跟前最得力的公公。如今見他使了眼色,知道公公和大人有話要說,忙遠遠退了下去,免得打擾到他們的談話。
待到沒第四個人聽得見了,于公公便對清霧說道:“窦嬷嬷不在,寧馨閣裏伺候的人想必不夠得力。姑娘不如在這兒歇會兒,有我們師徒兩個看着,您只管放心。”
這裏可是陛下的寝宮。
陛下如今不在,師父卻要自作主張讓姑娘在這兒歇着?
小李子聽得心驚肉跳的,看師父一眼,見他穩如泰山的模樣,這才放下心來。
清霧早就累得快要趴下了。擡眼瞥了瞥昭寧宮那臺階,搖搖頭,示意不行。
于公公心裏有些着急。
窦嬷嬷的去處,他是知道的。之前去京兆府跑那柳方石的案子,窦嬷嬷就出了不少力。陛下私下将她叫去,定然是和柳方石一案,或者是鄭天安一案有關系。
此時此刻,他哪還放心讓旁人照顧好姑娘?
可他和小李子又不方便到寧馨閣去伺候!
心下一橫,于公公自己拿定了主意。朝着擡轎子的幾個粗使宮女高聲喊道:“傻站着作甚?擡上去!陛下要見柳大人!”
擡轎的宮女哪知道陛下如今不在殿裏?只當這陛下跟前的第一紅人說的是真的,忙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轎子弄上去了。
這些人技術極好。清霧在裏面只覺得晃了晃,連頭暈目眩的感覺都沒來得及體會一把,就已經到了殿門前。
待她下了轎,事情既已辦妥,那些宮女便将行禮退下了。
這一身的酒氣,需得沐浴過後換了衣裳才能消除。
可清霧此時已經沒了力氣,連回到寧馨閣都困難,哪還顧得了那麽多?
進門後看到霍雲霭的那張大床,她甚麽也不去想了,踉踉跄跄奔過去,随手解開鬥篷丢到一旁,一下子就撲倒在了床上。
全身跟散了架似的在疼。動都不想動。
可趴着也不是事兒啊。
慢慢地翻身躺好,她再也不肯多挪一下了,就這麽和衣躺着,閉上眼休息。
當推門聲響起、那熟悉的腳步聲響起的時候,清霧其實已經醒了。
确切地說,是她累過了頭,壓根沒完全睡着過。
她知道霍雲霭進了屋。可是因為全身不适,實在是懶得說話,甚至懶得睜開眼。
由着他一步步靠近,她卻依然雙眼緊閉,小憩。
但女孩兒這樣一動不動休息的模樣,落到了白衣少年的眼中,卻是以為她是熟睡的。
雖然屋裏生着火爐,但只這樣和衣躺下,不免容易着涼。
少年生怕吵到女孩兒,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拿過她旁邊的錦被,慢慢扯開,給她蓋到身上。卻在将錦被拉到她的下颌處時,不小心觸到了她頸側的肌膚。
嬌嬌的,軟軟的,帶了點些微的涼意。讓人……
心口發燙。
霍雲霭本打算立刻轉身就走。卻在這一霎,聞到了女孩兒身上傳來的酒味。
他湊過去,聞了下。
女孩兒的身上,确實帶了不少的酒氣。
醇冽的酒香混在她身上的芳香中,顯得尤其明顯,尤其誘人。
這種糾結在一起的特殊味道,瞬間喚醒了他心中刻意壓抑掩藏的記憶。
少年帝王正是情窦初開年輕氣盛的年紀。
之前已經嘗過一次甜頭。只是怕被她發現,一直苦苦挨着,沒敢表現出任何的異樣。
如今大好的時機就在眼前,淡定清冷如他,也受不住這等近在咫尺的誘惑。
仿佛魔障了一般,他慢慢擡起手指,撫上她的唇。
嫣紅,柔軟。帶着超越年齡的妩媚和妖嬈,是他心心念念最無法忘懷的。
難忘指尖熟悉的觸感。
也難忘……
在那裏流連過的缱绻糾纏……
她怎麽又飲了酒?
好在還能記得他這裏最安全,安然回來。
她是睡着的罷?
是了。她酒量那樣淺,一定睡着了。
因着心中極致的難耐的渴望,少年慢慢俯下.身子,帶着近乎虔誠的忐忑,如上一次她醉酒時那般,輕輕地、淺淺地,将自己的唇印在了魂牽夢萦的那抹嫣紅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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