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周蓁蓁父女三人到萱北堂的時候, 正好看到大伯母謝氏扶着她祖母從內室出來。看到她,兩人微微一頓。

這細微的動作沒有逃過一直留意着她們動靜的周蓁蓁的眼睛。周蓁蓁朝兩人身後看去, 跟在她們身後的侍女沖她隐晦地點了點頭。

趁着席面準備期間,周蓁蓁對雲霏點了點頭,沒多久, 去霏就尋了個借口出去了。

等她回來時,周蓁蓁和她尋了個不遠處的角落說話。

“姑娘,根據我們的眼線得來的消息, 大夫人今兒提前了大半個時辰就到了萱北堂, 和老安人哭訴大老爺在京中的艱難, 自責自己身體不好, 無法再替周家四房開枝散葉, 甚至連管家有些力不從心。然後大夫人還隐約提到了二老爺,說敬佩他為妻子守了那麽多年……”

周蓁蓁心中冷笑, 她大伯母說那麽多, 不就是給她祖母上眼藥嗎?

謝氏還要點臉,沒有明目張膽地插手小叔的房中事,但她話裏話外都是提醒她祖母讓她爹再娶的意思,還拿四房的子嗣說事……可惜她勢力不夠, 否則定要給她大伯送上幾個小妾好好替她開枝散葉不可!

周蓁蓁還聽出了謝氏想上京的想法。

開席了, 周蓁蓁不動聲色地坐下。

何老安人坐在上首,一眼望過去,小大房大兒子并她兩個大孫子都在京中,僅餘大兒媳并小孫女周盈盈在家:小二房呢, 二兒子鳏夫一個,帶着一雙兒女。

說是一大家子人,竟連一桌子都未坐滿,家裏的男丁還是太單薄了些,何老安人心想。

開席之前,何老安人說了一些吉祥話。

大家族講究食不言寝不語,他們四房也不例外,大家安靜地吃完中秋宴。

下人們忙忙碌碌,一波人伺候主子們漱口淨手,一波人将吃剩的席面撤下。

接着,一家子人移步屋外,那裏早已備上了瓜果茶點,他們一邊喝茶一邊賞月。

就在這時謝氏命人送上來一個錦盒。

大夥兒都好奇地看着,“裏面是什麽東西?”

謝氏将錦盒打開,又命人取來了刀具,笑道,“這叫冰皮月餅,是霍家送來的節禮,聽說是京城攬月閣新創的一款月餅,稀罕得很,京中許多貴人想買都買不着呢,咱們今晚也來嘗嘗這新式月餅。”

“是哪個霍家?”何老安人問,她不記得親朋好友中有姓霍的啊。

謝氏眼中的笑意更濃了些,“回老安人,是咱們廬江郡太守霍文忠那個霍家。”

“竟是他們家嗎?老身不記得霍家與咱們家有來往啊……”

“還不是盈盈,先前無意中幫了霍小公子一個小忙。然後這霍小公子也真是客氣,這不,中秋節巴巴地讓人送了節禮來。”謝氏說這話時,眉梢間難掩得色。

周蓁蓁看了周盈盈一眼,又是她的桃花啊。

何老安人開懷地道,“呵呵,那咱們托盈盈的福,也來嘗嘗這冰皮月餅是個什麽味兒。”

“祖母,你取笑人家!”周盈盈不依地跺腳,滿是嬌憨。

冰皮月餅就四個,個頭小小,裝在小錦盒裏。周蓁蓁有幸分到一塊,她嘗了嘗,大概是因為糧食純天然的關系,味道比後世的冰皮月餅更好一些。

周盈盈湊了過來,“堂姐,這冰皮月餅怎麽樣?”

周蓁蓁點了點頭,“還行。”

周盈盈定定地看着她,“六堂姐,你變了好多。”擱以前,聽到她那句時,即使不掀桌子也肯定甩袖而去了。

周蓁蓁拿手帕抹了抹嘴角,不甚在意地道,“人活着有變化就對了,沒有變化那豈不是與死人無異。”

碰了個軟釘子,周盈盈便退去了,不與她過多糾纏。

吃完月餅和水果,何老安人就叫散了,不過卻将二兒子周涎留了下來。

周涎爽快地應下了,即使他娘不留他,他也要那個借口留下來的,好将他女兒孝敬給她祖母的純金佛陀送至他母親手上。

想到一會他娘見到佛陀時驚訝的模樣,周涎就覺得心情愉悅。

謝氏端起杯中之酒就吃,借着寬大的袖子擋住了唇邊的笑意。她婆婆将小叔子留下,定是要和他說續弦的事兒。連人選她都準備好了。只要她婆婆堅持,她小叔子定然是拗不過的。

等新人進門就好了,軟玉溫鄉在懷,男人也就成了繞指柔。

屆時周蓁蓁也沒那麽多精力去外面折騰了。

謝氏想到近來周蓁蓁折騰出來的事,就一陣惱火。她一直将周憲姐弟二人當作自己的備用小金庫,但周蓁蓁一折騰,大房這邊就少了近萬兩銀子的進賬,她可不敢再掉以輕心了。最重要的是,宗房那邊竟然會插手小二房的事,且還是明幫着周蓁蓁,這是多少年沒有過的事了。當時她得知時,真是又驚又怒,她是真沒想到周蓁蓁還有那樣的本事,能徹底扭轉宗房的态度。所以她覺得不能再放任小二房不管了,既然放養出了意外,就找個人來盯着管着他們。

萱北堂內,母子二人相對而坐。

周涎還沒看出來他娘留他是有話要說,他一坐下就忍不住說道,“娘,蓁蓁有一份禮物讓我轉交給您。”

何老安人心思也沒在他的話上,“這個不忙。咱們先說說你的事。”

周涎疑惑,“我有什麽事?”

看他依舊無知無覺的絲毫不為自己操心的樣子,何老安人就來氣,“你怎麽就沒有事了?你今年才三十八吧?不到四十,你就打算一輩子當鳏夫?”

“娘,我沒想過再娶。”其實是想過的,也是近年來的事,但這念頭近來被他女兒完全打消了。

“再娶這事趕早不趕晚,李氏也去世那麽多年了,你一個人那麽多年也算對得起她了,你也不必再為她守着。家裏再進個人,知你冷暖照顧你體貼你,我這當娘的也能放心。”

周涎一直認真地聽着,等他娘說完之後,他才正色道,“娘,你看我也不年輕了,膝下兒女雙全,再續弦就不必了吧。若您實在心疼兒子,那就再納個妾來照顧兒子的生活起居也就罷了。”

周涎拒絕了莫老安人讓他續弦的提議,退一步,只答應納妾。

何老安人眉頭一皺,“是不是蓁蓁不許?她一個姑娘家怎麽能插手她爹的房中事?”說到這裏,何老安人已經有點生氣了。加上今天謝氏挑撥了一下之前周蓁蓁招呼都不打一聲不吭地就捐了八千兩的事,讓何老安人非常不滿。

周涎哭笑不得,“娘,你想到哪裏去了,蓁蓁是個知禮的姑娘,怎麽會做這樣的事,這事完全是兒子自己的想法。”

何老安人繼續勸說,“你大哥在京中,以後有可能外放,你大嫂總不能一直呆在廬江,讓你大哥大嫂兩人一直兩地分居吧?你續個弦,以後也好名正言順地管起內宅這一攤子事來,否則讓一個妾氏管家,說出去不好聽。”

周涎想了想,這确實是個問題,但這點不足以讓他改變想法,“這個以後再說吧。”

正好,周涎聽到他的随從在外面清場的聲音。

“娘,蓁蓁請大師為您雕鑄了一尊佛陀,我讓人擡進來給您瞧瞧?”

何老安人一聽這話,眉頭微微一皺,她信佛,知道佛是不能随便請的,就怕請神容易送神難。但現在佛都請到家了,她不見一見,也是對佛祖的不敬。于是她帶着沉沉的不郁點了點頭。

但當布蔓揭下時,她的态度完全就變了,只覺得:這尊半人高的佛陀寶相莊嚴,眉目慈和,普度衆生相,放在她的小佛堂裏正合适。

周涎見她喜愛之情溢于言表,心裏也高興。

何老安人還特意淨了手,手指才撫上佛陀的金身,但一上手她就感覺不對,再仔細看佛陀金身的光澤,手不自覺地抖了抖。她環視一眼,發現場上的人已經清得差不多,剩下的都是她的心腹,才輕輕籲了一口氣。

她低聲問兒子,“這佛陀不是銅制的吧?”

周涎樂了,“當然不是,娘,這尊佛陀從上到下用的都是真金!只不過外表做舊,咋一眼看起來和黃銅差不多。”

何老安人靜默不語,她差點看走眼了。

“這一尊佛陀用了多少金子。”

“聽蓁蓁說用了一千兩,重約六十六斤。”

一千兩黃金,就是一萬兩銀子,這禮有點重啊,一時間何老安人突然感覺心中五味雜陳。

女兒請她做主,事成之後答應給她一萬兩:今兒在媳婦特意早早地來到萱北堂,向她哭訴大兒子在京中的艱難,意思她明白,也是想她拿銀子出來貼補大兒子那邊。

這人啊,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沒有對比,就沒有什麽,日子就能過。被不斷索取,也習以為常。

但突然有這麽一個人,從來沒在她這裏索取過得到過什麽,卻很費心思地選了禮物來孝敬了她,就足以令她觸動的了。無論是這尊佛陀本身的價值,還是所花的心思,誰又敢說她是敷衍人的呢?

何老安人張了張嘴,“這佛陀太貴重了……”

周涎安慰她,“這是孫女孝敬您的,你受着就是了。”

何老安人靜默了,孫女的舉動讓她想起往日二兒媳還在時,也是不時給她送東西的,李氏送的東西都是不拘價錢的。當時她在大兒媳有意無意的言語下,總覺得看不上那些滿是銅臭的東西,連帶地也厭惡二兒媳。但自打李氏死後,她就很少再收到貴重的禮了,大兒媳送的東西吧,總是名頭好聽,實則不值什麽錢的。

“娘,我讓人給你擡到小佛堂去吧。聽蓁蓁說這尊佛陀是請了高僧開過光的,可以直接供奉。”

這話打斷了她的思緒,莫老安人跟着過去了,一直叮咛他們小心輕放。

在周涎回去前,何老安人又問了一遍,“你真決定不續弦了?”

“是的,以後我就守着他們兩個孩子過吧。要是娶個心大的,咱們就別想過安寧日子了。我也快四十了,可禁不起大折騰了。再過幾年,等憲哥兒娶妻,再生個孫子給我,我就過上含饴弄孫的日子,這一生啊就圓滿了。”說着以後的生活,周涎一臉的輕松,

“娘,這樣就挺好的,憲哥兒近日也知道用功讀書了,日後你就等着享福吧。還有蓁蓁,以前蓁蓁或許不懂事,但現在兒子冷眼看着,不比盈盈侄女差。”

何老安人難得的沒有反駁,只是心裏在嘆氣,終究還是男丁太少了,老二膝下才憲哥兒一個兒子。

謝氏焦急地等了兩天,萱北堂那邊始終沒有動靜。

在周蓁蓁的示意下,謝氏得知了周蓁蓁在焚香堂訂制了一尊純金打造的佛陀給她婆婆,當時她就将手中的杯子狠狠砸了。

她一直将周蓁蓁手中的三萬兩當作囊中之物,但這才幾天,她就花沒了近兩萬兩!她知道這兩筆銀子她是不可能再弄到手中了的。另外的八千兩,她也很難拿到了。如今她婆婆收了周蓁蓁那麽大的禮,怎好意思再張口從她那裏拿銀子?

輸了,所有算盤都落空了。

甚至連她小叔子續弦的事,估計都難如願。畢竟前幾天周蓁蓁剛花了八千兩為她爹築威望做名聲,她小叔即使心中樂意娶新人也不會在這當口。她小叔本人一拒絕,她婆婆不逼迫,這事能成才怪呢。

果然,她接到消息說是她小叔本人拒絕了續弦的提議。

謝氏狠狠地往桌子一拍,“只會拿錢開道!”她心裏恨得不行。

她只覺得近來處處不順,有心想到廟裏拜一拜。

等她心情平複下來之後,心腹丫環才上前打掃茶杯的碎片。

“這些事不要告訴七姑娘!”謝氏低聲吩咐,她的女兒只需要活得冰壺秋月,不需要知道這些陰暗的手段和算計。

因為在謝氏的院子布了好幾條眼線,周蓁蓁很快就得知了謝氏氣得砸了杯子的事,當時她就胃口極好的添了半碗飯,知道你過得不好,我就放心了。君子報仇,從早到晚,每時每刻,謝氏,你準備接招吧。

用了膳,周蓁蓁就準備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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