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回到家, 周蓁蓁将江青招來詢問她之前吩咐下去的那件事。

從得知浩瀚書肆裏出版了鏡水先生及另外兩人一起的會試題選之後,總覺得這名字她似乎在哪聽過,但一時間卻想不起來是在哪聽過的。

不過她也不急,空閑的時候就将鏡水先生幾個字拿出來咂摸幾下,然後有一次她終于想起來鏡水先生這幾個字讓她感到耳熟的原因。

她記起來了, 曾老夫子和鏡水先生淵源不淺。說起來,鏡水先生算起來應該是他師兄, 不過他們這段關系知道的人應該不多。這也是周蓁蓁一開始沒想起來的原因。

這曾老夫子, 因為先前周蓁蓁捅破了他嚴以待人寬以律己雙标的面目, 後又有人落井下石,爆出他為人師表時因對學生過于嚴苛造成學生心理創傷很大的各種內幕。打那之後, 再也沒人敢請他去教導孩子了, 他的日子很不好過。

周蓁蓁很忙, 他自那以後就沒出現過了, 她也沒有刻意地留意過他。沒想到他竟然去投奔了他師兄鏡水先生,估計那三位名師之一就有他。更出人意料的是, 一陣子不見,憑借着一套會試題選, 他竟然混得風生水起。

聽到周蓁蓁傳召,正忙着藥廠建設的江青很快就放下手頭的工作過來了。因為他人就在周家坊邊上,所以來得還算快。

周蓁蓁不急着說曾老夫子的事, 倒是先問起制藥廠那邊的進度來。

“藥廠的進度如何了?”

“今天剛給所有的庫房上了梁,明天召集所有人手,先将瓦片給鋪上去, 後面抽些人手整理鋪設地面庫房就差不多了。其他的主體廠房也在加快建設中……”

“庫房的地面不能只是平整了泥土,一定要鋪設大理石,還有整個藥廠的排水一定要做好……”

江青不住地點頭,将周蓁蓁的要求一一記下。

這制藥廠六姑娘真的是投了不少錢,裏面的庫房、主體廠房用的都是青磚瓦片,銀子那是如水一樣嘩嘩地往外流,這些銀子每一筆都是經他的手,他看着都心疼了。不過一分錢一分貨,整個廠區的效果比起那些小作坊來那叫一個大氣。現在看着就氣派得很,常常引得不少族人在門外駐足觀望。

現在已經有不少周氏族人得知六姑娘在蓋制藥廠了,招工方面六姑娘說明了招人的要求之後,就将這事交給了少族長周海,算是賣他一個人情。第一批會工人會劃出一定量的名額優先照顧族裏的貧困戶,現在招工的事和廠房建設同時進行着,宛如在沸騰的油鍋裏滴入一滴清水,給周氏一族注入了不少活力。相比在墨坊、茶園、油坊的工作,周蓁蓁的藥廠要招的人還不少,大家都在翹首以盼藥廠開業呢。

談完了制藥廠的事,周蓁蓁話峰一轉,“之前吩咐你那事辦妥了嗎?”

江青意會,“六姑娘放心吧,你交給我的東西我已經找人送出去了,而且已經确保到了你指定的那人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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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指定的人自然就是曾老夫子了。

拜前世癡迷陳粲所賜,周蓁蓁對這一屆的會試試題中的策論印象深刻,因為當年的會試,陳粲便是會元,他的答題卷子是榮耀公開的。自己當年可是捧着他的卷子如癡如醉的,幾乎能将所有的題目與他的回答倒背如流。

果然是人生沒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數。

前世犯的蠢還能成為今生的助力,周蓁蓁也是笑哭。

她記得的試題也就只管一屆,過期無效。本着廢物利用的原理,她整理整理,又加塞了一些別的題,将之僞裝成一份手寫的預測題選,尚未刊印的那種。然後讓人安排成假意遺失的樣子被曾老夫子撿到。

周蓁蓁敢肯定,因為先前的事和近期浩瀚書肆被木子書苑一本神童奪了客人一事,她和曾老夫子算得上是新仇舊恨了,這曾老夫子心裏指定恨死她了。

周蓁蓁本來就要對付沈家,畢竟沈氏算計了周氏那麽多,逮着機會,周蓁蓁不還擊都覺得過意不去。現在以曾老夫子為突破口,純粹是摟草打兔子,要怪只能怪他自己倒黴了。

這屬于來歷不明的東西,一般人都會多想,膽小的甚至會一把火燒了,但周蓁蓁篤定曾老夫子忍不住拿來用的。

因為浩瀚書肆因為近日木子書苑刊出的神童的影響,各種書籍的銷量也大不如前,鏡水先生三人的題選自然也是滞銷了。嘗到過即将成功的滋味,現在重回低谷,一般人受不了這個的。現在的他太需要做點什麽來為自己正名了,所以她就把機會遞到他跟前。

現在,她只需等事情發酵起來。

夜裏,周蓁蓁突然睜開眼,眼角一滴淚水滑落。想起剛才紛亂的夢境,夢裏受盡委屈的自己,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怎麽又夢到前世的事了?

前世,她雖然冒領了周盈盈救下陳粲的功勞。但回頭想想陳粲就像是一只周盈盈不要了的玩具。而她自己呢,将他偷了過來之後,珍而重之卻又提心吊膽。

周盈盈看着她守着這個秘密過着提心吊膽的日子,她什麽都知道,卻一直隐而不發。卻在她十六歲與陳粲談婚論嫁敲定婚期後即将舉行婚禮之前,将那事曝了出來。她不知道怎麽說,反正他們三姐弟,在小二房母女二人手中吃了很多暗虧,那種吃了虧被人占了便宜卻有口說不清的氣憤,讓她至今想起來都感覺到氣悶。

其實她很少想起以前的事了,她不是那種沉浸在過去裏自怨自艾的人,再多的功過是非都已經是過去。很多做得不好的地方也沒有辦法去彌補和改變。

她那一世,活得平凡,做過錯事,欺負過人也被人欺負過,更多的是關注自己的喜怒哀樂,不曾主動地去積德行善,當然,也沒去害人。這樣的她,自然沒有遺澤留給她兒子的。她其實是帶着對他的不盡的擔憂閉上眼的。

她沒想到,她死後,可以說是袁溯溟給了她兒子一條活路,甚至給了他一個前程,他替她盡了為人父母沒有盡到的責任。

想到袁溯溟,他那天說的話,也在她耳際不斷回想。其實他說的不無道理,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他處處都替她考慮到了,他對周憲進行的挫折教育,唯一沒有考慮到的就是他們能打起來,霍西潛還出手那麽重,而她卻揪着這一點非他所願的意外,幾乎全盤否定了他的所作所為。

周蓁蓁起身,将阿譽寫的那封信翻了出來,上面還寫着他們離開的時間,就在明天。

她,要去送行嗎?

如果沒有今日的夢境,她是打算不去的。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她想着長痛不如短痛,她總是擔心自己不夠絕情,讓他心存僥幸越陷越深,以致日後痛苦。

現在,她打算去送一送他。

她本就欠他良多,她不能再打着為他好的名義,卻做着傷害他的事了。

或許這一生,都不會有機會去回報他。如果連去送一送,讓他高興一下的事都不願意去做,那就真的是太自私了。

巳時,廬江碼頭

此時已經過了卸船、出海的高峰期,碼頭上的船和人都不多。

一艘中等大小的新船俠停靠在岸邊,卻沒有閑雜的客人登船,只有船夫們上上下下有序地搬着箱籠行李。

袁溯溟伫立在船板上,天青色的長綴,頭微微低垂,看着一浪一浪拍打着船體的潮水,給人一種臨水思長的感覺。

周盈盈正在相送一個友人登船。回過頭來時,發現了一個熟人,當即有些意外,袁溯溟這是要走了?

她躊躇了一會,登上了對方的船。

“嗨,袁公子,好巧,你這是要離開廬江了?”

袁溯溟連頭都沒轉過來,更別提回答她的話了。

周盈盈咬了咬唇,“我姐沒來送一送你?”

袁溯溟這才回頭淡淡地掃了她一眼。

周盈盈也不知道怎麽形容那一眼,似乎在說,你算什麽,也配挑拔我和她的關系?

阿譽正在組織人手将箱籠擡上船。見狀,連忙跑過來。他家公子近日心情不好,都不如何搭理人。可別讓人将他惹出氣來,到時受苦受累的還是他。

阿譽很快來到他家公子身邊,“周七姑娘在?好巧好巧,你這是給朋友送行哪?”

阿譽整個人緊張兮兮的,因為根據他火眼金睛的觀察,六姑娘和她堂妹應該是屬于那種面合心不合的。

他現在就怕他家公子腦門一抽,又騷操作頻出,給自己挖坑。

周盈盈大大方方地道,“是啊,給一個朋友送行,恰巧就發現你們準備離開,就過來打聲招呼。對了,我姐怎麽沒來送行?”

袁溯溟握着船杆的手緊了緊。

阿譽心中哀嚎,周七姑娘,他也不知道六姑娘會不會來,所以拜托你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了,沒看到他家公子臉越來越黑了嗎?

你雖然是在給六姑娘上眼藥,但你這話也很讓我們沒臉的呢。

“我們是有急事,走得匆忙,并沒有和廬江的朋友打招呼。”阿譽這算是解釋了。

周七姑娘啊,雖然你和六姑娘是姐妹。可并不是是個姑娘他家公子都能看得上的啊。阿譽心累,這些姑娘家能不能別那麽不切實際?真以為個個都有那本事撿漏的嗎?

“這樣啊,不過也沒關系,其他人不來,那就讓我送一送你們吧,好歹也是朋友一場。”說話間,盈盈的目光一直看着袁溯溟的側顏。

阿譽吓了一跳,“不用了周七姑娘,你太客氣了。但你看,咱們這船上上下下的,都是粗人,沖撞了你就不好了。”

他哪敢讓她送哦。他巴不得她趕緊下船,因為他也不知道六姑娘會不會來送行,什麽時候會到。萬一那麽不湊巧被她看到這一幕就不好了。

周盈盈臉上仍着微笑着,但心情一點點地往下沉。對方這是在下逐客令呢。他們是整條船包下的,只為袁溯溟一人服務。他們在搬運行李,這麽多人一直是人上人下的,袁溯溟就一直在這邊站着,怎麽沒見沖撞到他?

“沒關系的,我再呆一會,你們快開船了我就下去。”

“這樣不太好吧?”

六姑娘你怎麽還不來啊?阿譽哀嚎,你不會還在生氣吧?

其實他家公子其實也挺委屈的,之前騷操作是有點多,但出發點是好的,就是安排的人反應不夠及時,以致出了一點意外。

但六姑娘所慮也不是沒有道理,因為當時差一點就造成不可挽回的結局了。

兩位主子都沒錯,但此局何解?真是難為死人了。

“聽不懂嗎?你下去!”

袁溯溟冷冷地說完,幹脆地轉身,往船艙走去。

如此不客氣地逐客令讓周盈盈臉一白。

“這裏這麽熱鬧?”

熟悉的聲音讓袁溯溟筱地停住了腳步,下意識就想轉身,卻又生生地抑制住那股沖動,以致于他整個人看起來很僵硬。

阿譽擡眼一看,就看到周蓁蓁笑意焉然地踏上船來,“公子,六姑娘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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