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纏足之風
五月為惡月, 不利婚事。湛大縱然想趕緊走禮,早些時候給自家混賬小子把兒媳婦娶進門,看他還敢不敢吃住在營裏不着家,卻也不肯冒着不吉利的險在五月叫官媒人登門。
誰知就有那不講究的。賢德妃才在四月最末日打發夏太監出來, 賞下一百二十兩的銀子, 叫榮國府在初一至初三于清虛觀打三天的平安醮。又賞下了端午節禮, 榮國府裏衆說紛纭, 都說娘娘這節禮叫人看不懂。若說娘娘疼愛親自教養過的幼弟,賞下的東西最多也還罷了。可偏生寶姑娘的節禮裏頭多一串與寶二爺同有的紅麝香珠串兒,雲姑娘呢, 沒有這珠串兒, 卻也有一樣其餘姊妹沒有獨寶玉有的芙蓉簟。下人們都猜度着難道娘娘想要寶二爺雙美兼得不成?
還有黛玉的節禮, 雖沒什麽物件兒與寶玉相同, 可東西卻比他的還貴重些, 只比賈政、王夫人、薛姨媽輕一線。更稀奇的是, 林姑娘的教引嬷嬷朱嬷嬷的女孩兒, 程皇商家的外甥女也得了賞, 和榮府三位姑娘一模一樣,雖僅有扇子和數珠兒, 也叫人啧啧稱奇了。
賈妃賜下的節禮是一并送到榮國府的, 給朱繡的東西由朱嬷嬷收了, 賈母喜不自勝, 一連聲的命去接朱繡進府裏來,被朱嬷嬷三言兩語擋了回去。
等回去羅翠塢,朱嬷嬷還氣惱不已, 跟陳嬷嬷道:“自打上年端午日這府裏大姑娘封妃,老太太是越發随性了, 這惡月不出門不作客的俗禮都不看了。”
陳嬷嬷哂笑,這分明是說賢德妃毒日受封,榮府裏沒法子,只得把這惡月當吉月過,“你這嘴,越發毒了。”又勸她:“姑娘這裏有我呢,況且姑娘的身子骨愈見康健,今年天氣這樣急熱起來連碗湯藥都沒用。你自家去住兩日罷,過了端陽再過來也使得。繡丫頭只怕想你想的緊了。”
才說了上年賢德妃端午晉封,今年五月五又出了新鮮事:賢德妃賈元春于端午日晉封貴妃,封號不變,正經的稱呼應是賢德貴妃。賈政入朝謝恩,賈母等內眷們也大妝起來預備謝恩,卻正值當今和皇後都在侍奉太上皇皇太後過端陽節,并不得空,只得在宮門外頭磕了頭。
就連賴嬷嬷也跟兒媳嘀咕:“怎麽又是端午日?若說是晉貴妃是大喜事,倒也真是,宮裏如今除了皇後娘娘,就是咱們娘娘和吳貴妃了,只不過這樣的大事兒,可也不選個好日子?”
賴大家的就把從賴大和賴尚榮那裏聽到的話告訴婆婆:“誰說不是呢。都說這皇家的事最看重吉時吉日,就是修繕宮室都要欽天監蔔算個好日子呢,真真兒叫人想不明白。”
一次還算是巧合,可這每每都挑個毒月毒日算甚麽呢。此一回榮國府上下都不如去年封妃時那邊得意洋洋,喜氣盈腮,賈母更是少有的沒呼親引戚的大擺筵席,只薛姨媽往王夫人出走動逾發勤了起來。
不管榮寧二府如何在清虛觀唱戲供奉,賈母帶着寶釵、湘雲等如何去觀裏看戲,羅翠塢裏始終平靜如昔。
三春姊妹在王夫人後頭抱廈裏住着,倍感暗波,倒是常過來同黛玉一起讀書作畫,彈琴寫字。陳嬷嬷和朱嬷嬷每二日都抽出一個時辰來教導些管家理事,當家的主母可以不事必躬親,卻不能不懂俗務彎繞,只要心裏有數,不被蒙蔽,就是每日琴棋書畫詩酒花的活着也無甚大事。黛玉冰雪聰明,如今已掌管了羅翠塢的總務,平日裏并不大言語這些俗事,羅翠塢上下卻也沒出過岔子,倒是三春姊妹一旁得了進益,各有所悟。
“這是林姑娘的好意,迎姑娘比你還大些兒,榮府裏還只管散着這幾個姑娘,別說教導,只怕是故意往廢了養。善棋者善謀,可憐這迎姑娘,心裏什麽都明白,卻只能一味裝木裝傻,若不是有個厲害的琏二奶奶替她處置一通刁鑽欺上的奶媽丫頭,那姑娘不知道被欺負成什麽樣兒呢。”朱嬷嬷家來就這麽跟朱繡說。
又翻檢閨女繡的嫁妝,誰知這活計沒找着,倒翻出一沓子什麽‘計劃書’,上頭不僅有自家閨女的正楷小字,還有她舅舅狗爬似的批注。朱嬷嬷這才知道,只不上倆月功夫,這甥舅倆個又做起了脂粉的生意,氣的朱嬷嬷拎着一針未繡的嫁衣,狠狠對倆個不着調的舅舅和甥女念叨了半日,直念得兩人蔫頭耷腦才罷休。
次日起來,朱嬷嬷從箱籠裏翻找出來幾個閨女舊日所繡的幾個五毒的荷包,一面給床帳四角挂上,一面抱怨:“越發鑽到錢眼裏去了,連節都不過。”
春柳秋桂也縮着脖子,自家姑娘帶着她們兩個做胭脂膏子來着,十分有趣兒,倒把端陽的規矩給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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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繡也不敢招她姆媽的眼,老老實實的讓做什麽就幹什麽,頭上簪着五毒式樣鑲珍珠發簪,耳朵上挂着金蟾,手腕上纏着無色絲線,就連衣服亦是繡有五毒圖案的,另還有彩紙剪得各色葫蘆,都倒過來貼在門窗上,意為傾瀉毒氣。
一時,丫頭來請朱嬷嬷:“老爺說有事情請您過去商議。”
待朱嬷嬷出了門,朱繡才問:“咱們晾的胭脂可翻過了?別叫日陽透進去曬着了。”一面說一面去後院廂房去看。
朱繡住的這院落十分寬敞,不僅有一排向南正屋,東西兩側還各有兩間廈房,正屋後頭另有一進廂房,這小院可以算得上是套在整座四進大宅裏的小二進了。
前頭一明兩暗兩耳的格局,東耳房作了浴房淨室,西耳房是擱常用妝籠衣箱的小庫房。明間是客廳,靠着東耳房的次間是卧房,用碧紗櫥分成裏外,朱繡在碧紗櫥裏頭住着;碧紗櫥外頭有榻,是春柳秋桂上夜時睡的地方,另有圓桌繡凳,月亮落地罩做成博古架的樣式兒,上頭各式擺件錯落有致。另一邊的次間則用作書房繡房,不僅有大案和書架,臨窗還支着繡架,其餘閑适擺設倒少有,更顯地這處寬敞亮堂,朱繡這些時日不是在這裏伏案寫寫畫畫,就是在後廂房擺弄脂粉。
後廂房東西寬度如同正房,只是進深和房高比前頭少些,地方是極大的,又只分了三大間。朱繡索性把這地方當做工作間:一邊做原料庫,另一邊做成品庫,當間兒做加工置備的地方。這地方僅作她自己鼓搗或教授所用,供應鋪子裏上貨的皆是從城外作坊裏運過來的,那作坊在程舅舅置辦的一個小田莊子上,這田莊原是程舅舅給姐姐和外甥女置辦莊子時一同買下的,朱家莊子的原料不過兩刻鐘就能送到作坊裏,近便得很。
前院裏,程舅舅把新開脂粉鋪的賬本兒給朱嬷嬷看,窺着長姐的臉色道:“這都中的鋪面有多貴姐姐知道,更不提在這鼓樓街上的鋪面,可咱們這脂粉鋪子才開了一月,就有這些盈利,我估算着到年底這鋪子的本錢就盡賺回來了。繡繡有長才,她莊子上侍弄的花草也極好,調出的脂粉比這行當裏十多年的老師傅都弄的好。她既有這份能為才幹,咱們很不該把她圈在屋子裏,只許她閑散呆坐,循規蹈矩的把手腳頭腦都鎖死了……”
程舅舅知道自家姐姐希望外甥女過相夫教子的平順日子,過她沒能過上的生活。只是程舅舅覺得拘在後宅,日日只瞧着垂花門裏那點天地,能把外甥女的靈氣蕙心都給磨滅了。
朱嬷嬷沉吟半晌,程舅舅又拿出一張契書并一份地契道:“城西百裏妙峰山那處,地形起伏高地不平,少有大塊平整土地,耕種不成,用來種花卻極好。我使人置下了一座三百畝的莊子,這莊子原也是花莊,前朝還進貢過花兒,只是後人不懂打理,那地界兒花圃莊子又極多,擠兌的日漸不成,只這主家賣的貴,才拖到如今叫我買着了。咱們繡繡從她自己的五成利裏分出一半來給姐姐,孩子的孝心,姐姐只管拿着。我把這花莊給孩子,她很會打理,日後這莊子的出息也可用作原料……”鼓樓西大街街口的二層鋪面用作脂粉鋪了,這本是程舅舅用作給外甥女陪送的鋪面,只他們甥舅立契的時候朱繡決不肯要這房契。程舅舅也知為長遠計,這鋪子在程家比在繡繡名下好,故此程舅舅又煞費心思的置下這花莊。
朱嬷嬷看那花莊,就明白他的意思,這妙峰山上多佛寺道觀,峰底各家的花莊雖名為莊子,實際上都修了房屋,可作別院。都中富貴人家往妙峰山上求神拜佛,常會在別院小住半月,她舅舅是怕拘着她了,變着法兒給她開禁。這妙峰山的花莊子也只比溫泉莊子好得一線罷了,費這麽大心思,只怕自己和湛家管束的繡兒太過。
作舅舅的滿腔好意,叫朱嬷嬷也無法,只得道:“罷、罷!你是親舅舅,我也不是那後娘,我不拘着她就是了。只是南邊又興起了給女孩兒纏足的風氣,更有大戶稱非小腳女孩兒不能迎作正房,我是怕……”就連都中,聽說吳貴妃的幼妹就已纏足,是吳家使人從蘇杭尋來好手,他家女孩兒穿的弓鞋不足三寸大。
朱嬷嬷和程舅舅都有些見識,自然知道這小腳可不僅僅是女孩兒們一雙金蓮的事情:前朝末年,殇帝酷喜三寸金蓮,一時之間,不管達官貴人,還是平民百姓家的女孩兒都開始纏足,那些因故未能纏足的女子處境便及其窘困,更常有貶大腳妻為妾為奴的事。朱嬷嬷只怕舊事重演,故才寧叫閨女循規蹈矩,也不願叫人捉住出格的把柄,就算湛家是好的,可也唯恐禁不住潮勢,到時候繡繡的有能為就是錯處。
聞言,程舅舅怒道:“什麽小腳大腳兒,又是那些鹽商們作興起來的!長姐且別憂心,當今聖明,這股子妖風吹不起來!”
弄出這三寸金蓮的舊戲來,不就是想叫天子認同他們麽,這纏足就是先手,看着無關緊要、手段軟和,實際上亦遮不住這脅迫的味道。一旦帝王不察,默認了此事,這江南形勢可就要變天了。要知道宮裏的高位妃嫔可都是大腳,女子纏足許得打小兒就做才能得所謂‘三寸金蓮’,那這小腳女子從哪兒來,可不就是鹽商家裏有麽。鹽商們送女入宮,便像同聖上‘和解’的信號,林如海和幾位重臣在江南的幾年布局正收口子呢,鹽商們的困境就一下子從上面瓦解了。
此時林如海正端坐案後,神色不明,輕聲問地上跪着的老姨娘:“你說什麽?”
這位老姨娘是林如海奶母之女,當日林老太太在時,親自擡舉成的姨娘,與林如海有幾分情分。因比林如海大幾歲,又是他的奶姐,家下都稱呼她老姨娘。賈敏死後,黛玉上京,林如海後宅無人掌管中饋,林如海便從姑蘇老宅把這位姨娘接回來,暫管着內宅罷了。林家內宅幾乎空置,這老姨娘主理的事務并不多,不過是有些繞不過去的下屬鹽商的內眷往來節禮,內管家不好應承,叫這老姨娘擔個名頭罷了。
這時候男人入仕,尤其是外放做官,多是留嫡妻在家中侍奉父母,他們倒帶着姨娘小妾在任上,這些姨娘小妾并不能出門交際,只照管內宅和當地各家四時八節的贈禮罷了。林家這位老姨娘照顧些事務,着實不為越禮。
地下的老姨娘穿着一身雲錦團花褙子,下身系着一條檀色繡花曳地長裙,比林如海顯得還要年輕一些,滴淚說道:“老爺也聽說‘大腳不進門’的話了,為着大姑娘打算,也該早做決斷。我使人打聽,說正有能整骨纏足的好手藝嬷嬷在揚州地界上,聽說好些個大戶人家的女兒都教這位嬷嬷給纏的,能規整的又好看又小巧。咱們大姑娘沒了親娘,老爺不為她打算誰還為她打算呢,求老爺快使人拿着貼兒請這位媽媽來,或是送她上京或是把咱們姑娘接回來……”
林如海深看她,道:“起來罷。玉兒雖沒了母親,你倒是為她設想的周全。”
這老姨娘用羅帕拭拭眼角,破涕為笑道:“大姑娘骨架生的小,縱然年歲稍大了些,有嬷嬷的巧手,許是能得個三寸金蓮,我已備下了幾雙極精致的弓鞋,大姑娘穿上定然好看!”
林如海命長随:“去把那位什麽嬷嬷請來。”
長随看看外面日頭,會意,命二三個出門的婆子大張旗鼓的去請那纏足嬷嬷了。這老姨娘并未說這嬷嬷在何處落腳,誰知林家的婆子才打聽了幾句,就自家找上來了。
林如海書房裏,老姨娘大喜,笑道:“正該如此,正該如此!揚州這地界,哪個姑娘能有大姑娘齊整氣派吶,不就是仗着一雙小腳麽,等咱們姑娘纏上了,她們連給大姑娘拾鞋也不配!”
到底是個性子左了的無知蠢婦,三兩句話就露出些粗鄙底子來。
林如海任她百般奉承,只閉目養神,卻也不曾将人攆出書房去。這老姨娘心下歡喜,這書房重地都踏上了,自家又與大姑娘有恩,興許那深鎖的正房也可奢想一二呢。
一時那纏足婆子請到偏院耳房了,長随進來附在林如海耳邊一番低語。
林如海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老姨娘滿頭的紅寶赤金首飾,卻淡道:“這雲錦的料子還別致,打發人尋幾匹好的給大姑娘……”
老姨娘深以為然:“正是呢,這嬷嬷也一塊兒送過去就完了。”
話音未落,卻又聽林如海道:“請那婆子先試試手。”
那老姨娘剛要贊老爺為大姑娘想的周到,就叫長随一揮手,幾個大力嬷嬷進來架着她就往出走,方要叫時,早已堵住了嘴了。
當日,那纏足的婆子戰戰兢兢地為個已年至半百的老姨娘纏了足,裂骨之痛叫這老姨娘嚎的整條街都瑟縮。
半夜老姨娘就起了高熱,撐不到天明就含恨去了。
林如海命長随将狀紙遞到了兩江總督案頭,狀告纏足嬷嬷謀害人命,歷數纏足之弊。這纏足嬷嬷本就是別有用心之人安排的,這麽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倒牽扯出一連串的豪商巨賈來。
江南風雨更急,一時間連都中都有耳聞。不少酸腐口裏搖頭晃腦地念叨辛稼軒的詞:“淡黃弓樣鞋兒小,腰肢只怕風吹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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