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二十八

滄州城中最好的飯館叫“具德興”,氣派的門樓離老遠便看得見。老板娘是個三十出頭的俏寡婦。她臉蛋漂亮,為人潑辣,機靈聰明,十分能幹。這樣的人物,別說一個男人,就是十個男人也不抵她一個。

可惜,寡婦門前是非多,特別是漂亮寡婦的門前,無賴更多。

“月姐,今天的牛肉不夠細?感覺還沒有你的臉蛋細膩呢。”一個男人手中握着酒杯,滿臉醉态,眼中滿是挑逗。

“嫌牛肉老啊?你老婆的肉細。大白天的你就喝得爛醉,不怕你家的那位扒了你的皮?”

“她敢!”那男人握着酒杯的手,使勁地捶向桌子,杯中的半杯酒都撒了出來。

老板娘哼了一聲,笑了。她步履盈盈的來到那男人身邊,輕輕為他斟酒,“灌你的黃湯吧。”

她一擡眼,看見門口站着兩個孩子,那男孩相貌不凡,個子很高。那女孩眨着大眼睛,輕薄的嘴唇微張,如紅櫻在唇,吹彈可破。

老板娘放下酒壺,上前招呼道:“好漂亮的小姐,好俊俏的公子,快裏邊請啊。”

玉瑤跟在老板娘身後,看着她晃動的腰肢,小聲對冬郎說:“你看她的樣子,真是比我的九姨娘還風騷。”

“九姨娘?”冬郎輕飄飄地看了她一眼,“你爹還真有本事。”

來到裏邊的一個小桌子前,老板娘用抹布擦擦桌子,笑盈盈的說:“兩位吃些什麽?本店最著名的便是北虜烤羊,來兩個大腿怎麽樣?新宰的羊。”

冬郎聳聳肩,對玉瑤說,“我吃什麽都行,你定吧。”

“好。”玉瑤咽咽口水,“我不吃北虜菜,就想吃中原的名菜,你這兒有什麽好吃的都給我上吧。”

“想吃魚嗎?有松鼠桂魚,還有四喜丸子。我就看着給小姐上了。”老板娘臉上挂着大大的笑容。

她轉身要走,冬郎卻叫住了她,“大姐,跟你打聽個事。你知道哪有一個畫着大濃妝的老太太?拄着個拐杖,看樣子是個有錢人。”

老板娘微笑的臉立馬僵住了,她胸口起伏着,過了一會兒,她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臉上浮現出了笑容,“小兄弟說笑呢,老太太還畫大濃妝?我們滄州可沒有這號人物。”說着,她轉身便走,不給冬郎再說話的機會。

等着上菜無聊,玉瑤拄着腦袋,看着冬郎,“我叫玉瑤,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冬郎。”

“你在找人?”

“嗯。”

“那個人對你很重要?”

冬郎點點頭,他四處張望,想找一個看着好說話的人再打聽試試。突然他看見門口進來一個白衣姑娘。冬郎忙蹲了下去,那人正是跟在老太太身邊,踢了自己一腳的那個人。

那姑娘面無表情,直徑走向老板娘,老板娘拉着她的手,神色慌張的朝冬郎方向看了一眼,把她帶到了廚房。冬郎弓着身子,在吃客的腳旁穿梭着,湊到廚房的門邊,偷偷聽着。

老板娘說:“老夫人要的烤全羊剛好,我讓人撕好包起來,您帶回去。”

姑娘點點頭,說道:“老夫人說了,上次烤的火大了,不好嚼。”

“哎呦,天地良心。都知道冷老夫人嘴叼着呢,我可是用了十二分的精神烤的,火候真真是正好的。”她湊到姑娘耳邊小聲說,“說句不該說的,老夫人年紀大了,不服老不行了,她的牙口吃豆腐都嫌塞牙呢,你說呢?”她拍着姑娘的手,笑盈盈的說:“我瞎說的,來我給你準備了桂花糕,你拿回去跟姐妹們閑着吃。”說着她把兩拎紙包遞到姑娘手上。

姑娘笑了,“月姐真會說笑,那就謝謝月姐了。我出來一趟不容易,我去街對面的胭脂鋪子看看,羊肉你叫一個夥計給我送到府上去吧。蘭草在呢,給她就行。”

“成,你忙你的,不用操心。”

姑娘滿臉笑容的走了出去,冬郎靠在門邊,心想:“這老板娘看來跟那老太太是很熟識的。”他心裏盤算着怎麽從老板娘口中套話,回到自己的餐桌旁,卻發現一個醉漢正靠在玉瑤的椅背上,目光猥瑣的跟玉瑤說話。

“妹妹真漂亮,自己一個人出來吃飯,也不怕你相公擔心。”

玉瑤仰起臉,眨着天真的大眼睛,“誰告訴你我是自己一個人,是我相公陪我出來吃的。”

“你相公?”那人瞪着玉瑤的眼睛,神色微微一愣,然後便笑了,“妹妹騙我。”他伸出油花花的手向玉瑤臉上抹去。

冬郎怒喝了一聲,“你在幹什麽?”

玉瑤高興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挽着冬郎的胳膊,對那醉漢說:“誰騙你了,這便是我相公。”

冬郎的臉忽的紅了。

醉漢冷笑道:“他?毛還沒長齊呢,還是讓哥哥教教你,什麽是男人吧。”他晃晃蕩蕩地向玉瑤撲來,玉瑤躲在冬郎身後,冬郎翻身一腳,正正踹在了男人的心窩。

他倒在桌子上,桌子塌了。和那男人一同吃飯的夥計不幹了,三四個大漢站了起來,“怎麽?還動起手來了?”那幾個人掄着椅子向冬郎甩來,玉瑤吓得蹲在地上,冬郎護在玉瑤身上,那凳子在冬郎背上摔得粉碎。

老板娘從廚房跑了出來,掐着腰,喝道:“都他娘的給老娘住手,我倒要看看誰敢在我‘具德興’撒野。”

那幾個漢子被這一聲吼吓住了,放下手中的椅子,悻悻地退到一旁。冬郎覺得背上火燎般漲熱,身下的玉瑤臉上挂着淚,扶他起來。老板娘湊了過來,“你小小年紀惹這群醉鬼幹什麽,快随我上樓,我給你看看。”

樓上,老板娘的房間飄着淡淡的香,冬郎趴在桌子上,坦露着後背,老板娘為他上藥。

她口中啧啧說道:“他喝醉了,你便躲着他,惹這麻煩幹什麽?”

金瘡藥塗在背上的紅痕上,冬郎疼的倒吸一口涼氣,他說:“就怕那人是似醉非醉,我怎麽能忍?”

老板娘笑了,“看你個孩子,小小年紀,到是個不消停的主。”

冬郎看着她,咧嘴笑了,“姐姐,你認識我要找的那個老太太吧,你就告訴我吧。”

“姐姐?”老板娘嬌羞的嗔笑道,“你還真會說話,我不比你娘小多少。不是我不告訴你,是告訴你了,你的小命就沒了,冷老太太你可惹不起。”

冷老太太?怎麽,那老夫人也姓冷嗎?竟然和秋荷同姓,不知是否同宗……

秋荷坐在床邊,雙手綁在身後,冷老夫人坐在她對面的椅子上,手中握着秋荷的鳳儀劍。她幽幽的說道:“只要你把口訣告訴我,我便放了你。”

秋荷瞪着她,房間中昏暗的光線下,老太太塗着厚厚胭脂的臉,顯得毫無血色,如同死人一般。

“跟你說八百遍了,我不知道什麽口訣。”

“你還嘴硬。”老太太不知用了什麽功夫,沒看見腳動,沒聽見椅子摩擦地板的聲響,她竟然坐在椅子上快速地閃到了秋荷面前。

她昏花的老眼死死地盯着秋荷,秋荷向後靠着,她卻伸手拽住秋荷的頭發,露出了神經質的笑容,那笑聲如貓叫,尖細、綿長、令人不寒而栗。

“你長得還真像,當年你奶奶也是靠着這張俊俏的臉,把他搶走了。”老太太笑了,離近看,那厚厚的胭脂,在劇烈的笑聲中,掉落了絲絲細屑。

秋荷覺得惡心,把臉轉向一邊,不再看她。老太太笑了一會,突然收起了笑容,緊張的摸着自己的臉,自言自語道:“我的妝花了吧!不行,我要去補妝,魯林哥哥看到我這個樣子該不喜歡我了。”

她快速閃到鏡子前,顫顫巍巍的手抓着粉撲在臉上細細描畫了一番。她松了口氣,對着鏡中的自己微微笑了,自言自語道:“魯林哥哥還是喜歡白淨的姑娘。”她的笑容帶着一絲不勝涼風的嬌羞,從秋荷的角度看,竟像是一個情窦初開的少女。

北虜世子紮布耶坐在一個小酒館的二樓,從這個角度向西望去,可以看見大半個滄州城樣貌。人流車馬,熙熙攘攘,中原的繁華是草原所不敢想的,草原上除了如雲游走的羊群,便只有高大威猛的漢子,和疾馳的駿馬,而只有這一切是不足以支撐一個民族長久的富強。

紮布耶站起身來,向院方凝視,他粗壯的臂膀在輕薄的絲綢之下若隐若現,年輕的面龐雖然透着朝氣,此刻卻陰雲密布。

一個侍從湊到他跟前,小聲說:“郡主還沒找到。”

紮布耶點點頭,“她是野慣了,繼續找便是。我讓你們打聽的事情怎麽樣了?”

那人四下瞄了一圈,對世子說:“探子回報,就在四邙山。”

世子點點頭,四邙山嗎?當年北虜第一武士塔克魯林的寶藏,就在四邙山嗎,我一定要弄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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