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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葉偉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陳英會是用這樣的方式來反對賣掉房子。他愣愣地看着陳英紅紅的眼眶，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委屈的，對方沖進門來和他對視了兩秒，扭頭坐沙發上了，只是脊背挺得老直，看着就在生氣。

剛剛才回憶完和妻子一路走來的酸甜苦辣，葉偉華心裏正百感交集呢，冷不丁看見妻子這樣，一時間有點摸不着頭腦，轉頭去看女兒，珉珉卻也是一臉的茫然。

得，還是先勸着吧……

葉偉華走過去輕撫陳英的肩膀，輕言細語地問，“又怎麽了？之前不是說的挺好嗎的？誰惹你生氣了？”

“還能有誰。”

陳英頭也不扭，冷冷吐出幾個字。

葉偉華倒是愣了，雖然理智告訴他別這麽想，但是此刻他還是忍不住想到了某個名字……一直以來他接受的教育都是寬厚待人，尊老愛幼，對父母他孝順有加，對弟弟他一向寬厚，即使曾經有過壓力，他也生生用肩膀挺住了。

他曾經以為，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但是從他住院生病以來，似乎一切都變了……家，已經不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家。所謂的兄弟，似乎也只是他一個人的想法而已。

不……許是他想左了也不一定，畢竟弟弟還提出要買的房子呢，那一絲血緣溫情，還是存在的。

但葉偉華的語氣已經帶上了自己都不曾意識到的低沉，他握了握陳英的手，沉着臉說道，“到底誰給你氣受了？你說出來。”

陳英看他一眼，猶豫了兩秒，到底還是開了口。

“隔壁二嬸子跟我聊，有意無意地說，咱村裏被大老板看中了！說不準馬上就要簽合同辦度假村……那時候咱都屬于拆遷戶，得搬走，賠償金是少不了的，你說說，有人現在這時候要買咱這房子是怎麽個意思？可笑我們還以為人家是好心吶！”

這話一出口，陳英再也受不了了，轉頭大哭了起來，長久以來的委屈和不公平的待遇在心裏滿滿的積壓，最終成為了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想到丈夫生病在床還要被人這樣算計，她心裏就止不住的酸澀。

葉偉華卻是茫然了好一會才明白陳英的話，又或者，他過了好一會才終于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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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連那一絲溫情也不複存在了嗎？

他茫然地環顧四周，看見女兒正看着他，眼睛裏帶着顯而易見的擔憂和期待。是的，他還有自己的妻子和女兒，他還需要振作起來，無論如何他總要弄清楚……葉偉華像是忽然下定了決心，他一抹頭，直接開了口。

“走。”

陳英尚在擦眼淚，哽咽着問道，“這……這時候去哪？”

“去找他們問個清楚。”

葉偉華沉着臉，轉身步履穩定地推開門，率先向前走去，竟是沒有一分的猶豫。

……

…………

李紅麗正在家裏照顧葉旺，自從炸傷了人，學校已經把他給勸退了，沒學可上葉旺也懶得去，李紅麗雖然知道這樣下去不行，卻也沒辦法，嘴裏卻怪上了丈夫。

怪葉偉明沒錢，要有錢，學校哪敢勸退葉旺？要有錢，那家人哪會這麽咄咄逼人，甩把錢到他們臉上連個屁都不敢放個，或者幹脆找個律師，叫他們都找不到自己頭上！

葉偉華當初明明沒分到什麽東西，這幾年小賣部開着，廠裏的穩定工作做着，日子不知道有多滋潤，比家裏這個不賺錢的果園不知道好幾倍。不過風水輪流轉，現在終于也輪到他們家了。

李紅麗嘴角哼着歌，一邊慈愛地看着葉旺往嘴裏塞着零食。

拆遷這事可是好不容易才打聽來的，每間房給幾十萬呢，帶個後院的還要加錢，像他們這種有個果園的，那才真叫賺翻了。一棵樹就值一千，果園裏得有多少啊？到時候還是不是想要多少錢就有多少錢。

不過光這個她還沒滿足，李紅麗很快就盯上了大哥大嫂家那套房子，反正現在他們不在這村裏住，還不如賣了呢……趁着剛開始還沒啥人聽說，先趕緊把事辦了，房子一過戶，等大哥反應過來也沒轍了。

李紅麗這麽勸了葉偉明好幾次，葉偉明剛開始也是半推半拒的，後來說多了，也就同意了。沒想到還真談成了！這來來回回通過葉珉帶幾次話，居然是雙方都已經同意，錢雖然沒商量定，但是也差不多就是那個價。

想到再過一段時間就能轉手翻幾番，李紅麗就覺得臉上忍不住要笑。

只是這笑容還沒維持多久，她就聽見門外傳來啪啪的敲門聲，接着就是她熟悉的葉珉的聲音響了起來。

“小叔叔，開門！”

……這讨債鬼。李紅麗老大不情願地起身，她不喜歡大嫂，連帶着對大嫂這個讨厭女兒也懶得理，每次看見她連叫都不叫她，就像眼裏沒她這個長輩似的！

不過看在現在必須得見她的份上就算了，但李紅麗還是慢慢吞吞的，直到葉珉又在門外敲了一次，隔壁屋的葉老太太老大不情願地嚷道，“你耳朵聾了！”

“比你好着呢！”

李紅麗尖叫着嚷回去，一點面子都不給。葉旺見慣不慣地吃着零食，反正爸不在，奶奶和媽媽就天天吵，吵翻天了也不用管，因為壓根跟他沒關系。

李紅麗陰着臉一開門，正預備教訓葉珉一頓，卻沒料到葉珉身後站着的居然是許久不見的大哥大嫂，她準備說出口的話生生憋了回去，大張着嘴愣在了那裏。

“大大大大哥大嫂……你……你們咋來了……”

上一次看見葉偉華還是在醫院，那時候他看上去病怏怏的躺在床上，臉色也不好，穿着病號服陰沉沉的，就跟快死了似的，也不知道到底是得了啥病，忒晦氣。但這會李紅麗卻好一會才分辨出來，葉偉華就像換了一個人一樣，完全看不出得病的樣子，臉色紅潤，好像還胖了點？！

再看她那一向土裏土氣的大嫂，好像也變漂亮了……才在鎮上待幾天啊，就像是被滋潤了一樣，眼見着臉蛋都紅了，雖然表情不高興，但往那一站，竟然有幾分氣質。

李紅麗又嫉妒又狐疑地盯了陳英好幾眼，鬧不明白這一家人都怎麽長的，臉上卻還是擺出一副熱熱情情的樣子，拉着陳英就往屋裏走。

“哎呀你們是來說房子那事的吧？咋這麽急呢還親自來了！哥不是還病着呢嗎，這是好了出院了？”

她簡直是一刻不停地說了一大串話，還不忘朝屋裏喊了一句，“媽！大哥來了！”

葉偉華沒說話，陳英也沒理會她，甩開她的手徑自往裏走了，葉珉緊随其後，這一家子竟然沒一個人搭理她。李紅麗暗自咬了咬牙，卻忍下了，跟着走進了堂屋。

葉老太太聽見聲拄着拐杖走了進來，看見葉偉華只是略點了點頭，對于葉珉和陳英是一眼都懶得看，扭頭招呼着葉旺過來坐他腿上，李紅麗趕緊坐了另外一把，竟然把堂屋裏唯二的兩把椅子坐了。

葉偉華站着，看着母親對自己毫不在意的樣子，對着懷裏的孫子卻噓寒問暖，還親自剝了糖喂到嘴裏，不由地湧上一陣複雜的情緒。

他定了定神，開口道，“媽，偉華呢？”

葉老太太還沒說話，李紅麗已搶了先，“喲，我們家偉華可忙着哪，為了果園真是操碎了心喲，這一大早就去園裏看護去啦，可憐我們家就這麽一個男人，還得靠着他早起貪黑的熬喲，比不上大哥你，整天風吹不着雨淋不着，在廠裏坐着都能拿工資哪。”

她洋洋得意地挑起眼睛，期望看到陳英憤怒的眼神，但沒想到一向對她還算寬厚的葉偉華卻第一次開了口，“既然這樣，我去果園找他。”

“哎哎哎！”李紅麗趕緊叫住他，“大哥你到底有什麽事嘛？是為了賣房子的事？沒事，跟我說也一樣的！這偉華知道的我都知道！”

葉偉華本已轉過身，聽見她的話便又扭過頭來，上上下下看了她好幾眼，見李紅麗急于表現，便點了點頭，坦然道，“既然你這麽說，那好，我确實有一個問題，也和房子有關。”

莫不是今兒就能把這事辦成了！李紅麗驚喜地瞪大眼睛，所謂夜長夢多，能趕緊搞定當然是最好，她急忙點頭催促。

“我就想問問，你們家不是正缺錢麽，忽然要買我那房子，是為了啥？”

李紅麗被葉偉華問的一呆，卻很快反應過來，笑着說道，“大哥這說啥呢，還不是你家缺錢麽……我們想着這坐弟弟妹妹的也不好幹看，但光給錢大哥肯定不收啊，就想了這麽個主意。反正這房子大哥不也不住嘛，給了我們多拿點錢，不是挺好！”

“多拿點錢？”陳英在一旁冷笑，“那你到說說，你打算給多少？”

李紅麗裝模作樣地為難了一下，裝似誠懇地說道，“大嫂，你也知道我家不容易，你看看，旺兒才這麽大，正是花錢的時候，媽也一直是我們在照顧……你們那房子二層，雖然有個小賣部吧，但現在一是關了，二呢也不帶個院子啥的……”

“你就直說了吧。”陳英聽不下去她賣可憐，直接打斷了她。

李紅麗哼了一聲，不情不願地停了下來，用手比了個六字，“我和偉華商量過了，就取個吉利數，六千塊吧。”

“六千塊？！”陳英瞪大了眼睛，“你打發叫花子呢李紅麗！我看你們家是想錢想瘋了吧！”

她被李紅麗的不要臉氣的忍不住大叫起來，一邊的葉珉趕緊拉住了她，小聲勸她先冷靜下來。葉珉冷眼旁觀，明白現在不是說氣話吵架的時候，這時候大家幾乎都已經撕破臉了，主要就是看父親要怎麽做了。

未來是繼續現在這泥潭裏，還是破土而出青雲直上，就看父親的選擇了……

葉老太太冷不丁地斜瞥了一眼陳英，滿臉的不屑，“偉明啊，瞅你找的這媳婦，我還在這兒呢就這麽大喊大叫，我這一把老骨頭要是死了，那她還不要登天啊？”

葉偉華回過頭看了一眼被氣的發抖的陳英，第一次沒安撫自己的母親，而是對着李紅麗說道，“弟妹，我也不跟你打啞謎了，你知道的，我們也已經知道得差不多了。我來就想說一個事，這房，我們不賣了。要賣，也是倆月以後，等消息确定了再賣。”

葉偉華的意思非常清楚，你要是真只是想買房，那請等倆月，按那時候的價格來。你要是只為了幫我們家，那等倆月，我們家就算拿拆遷款也不比這六千塊強？要是這倆都不是，那你到底安的是什麽心？

李紅麗一聽，自然是急了，倆月之後，那時候還有嘛啊！那時候再買她買來幹嘛啊！她不管不顧地站起來，急道，“大哥你之前可是答應了的！你可不能出爾反爾啊！”

葉偉華站在原地沒動，沉默着，倒是一直沒說話的葉珉往前站了一步。

“沒簽合同就不存在什麽答應不答應，法律不跟你将這些，更何況之前錢都沒談攏，誰答應你了？”

“有你說話的份嗎臭丫頭！”李紅麗怒氣沖沖地罵，一時情急，往前走了兩步一巴掌扇到了葉珉的臉上。

葉珉只感覺一道黑影從眼前閃過，随後便覺得一邊臉頰火辣辣地痛了起來，她不敢置信，尚且還愣在原地，母親的尖叫便傳到了耳邊。

陳英幾乎是跑過來把她擁在懷裏和李紅麗要拼命，剛剛氣得半死也沒掉淚，現在卻止不住地往下掉眼淚，動作卻比誰都兇悍，像頭護崽子的獅子，不要命地朝着李紅麗身上打了過去。原本待在葉老太太懷裏的葉旺也扯着嗓子大喊了起來，生怕此刻不夠混亂似的。

“像什麽話！都給我住手！都像什麽樣子！”

一聲中氣十足的怒吼，葉老太太一頓拐杖，這才讓室內短暫的安靜了下來，只有葉旺撕心裂肺的哭泣聲。她怒瞪了一眼陳英和李紅麗，趕緊安慰起自己的小孫子。

一邊卻眼尾瞄向了站在中央一動沒動的葉偉華。

“偉華，旺兒這事還沒完，現在還沒學上……你就當幫幫你弟弟，幫幫你娘的孫子，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把這房賣了吧。”

葉老太太嘴中吐出的話語，終是讓葉偉華那雙不甘心的眼睛緩緩閉上了。誰也沒看見，他心裏有一滴淚緩緩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