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陸鏡白看着低着頭的少女，幾縷頭發擋住了她的表情，不過露出來的耳朵尖卻紅紅的，他忍不住勾起嘴角，饒有興致地看了好一會，這才開口解救她。

“嗯，那去結賬吧。”

一共十好幾本書，被陸鏡白全放在了收銀員前面，收銀員也沒問就直接全掃了一遍，葉珉意識到的時候，自己的書也被掃過去了。她趕緊叫了一聲，“這裏面有我的書。”

陸鏡白看了她一眼，竟是已經打開錢包預備付錢了，“沒關系，我一起付了，就當是昨天那麽好吃的晚餐的謝禮。”

那麽一頓烤串能值多少錢？這幾本英文雜志又要多少錢？葉珉不是傻子，但是陸鏡白已經遞了一張卡給收銀員，她只能挫敗地站在一邊。

說實話，雖然不用自己付錢确實很好，但是無功不受祿，吃人手短拿人手軟的道理葉珉還是懂的。這下原本就有點奇怪的感覺變得更奇怪了，連帶着對陸鏡白的感覺也不對了，一直到兩個人一起坐上下樓的電梯，葉珉還是覺得很不安，電梯裏的氣氛也怪怪的。

“呃，”葉珉忽然意識到不知不覺她竟然忘記了一個人，“陸峰堯呢？！”

相比她的驚訝，陸鏡白就淡定多了，他提着參考書的袋子，一只手插在口袋，悠然地說道，“他還在上面看書，不用管他，我們先下去休息下。”

“……這，不等他可以嗎？”

“沒關系，他待會會自己下來的。”

陸鏡白輕松地說，剛好電梯門開了，他插着兜走出去，把車鑰匙拿出來按了一下，再拉開後座們把袋子放進去，這才轉過頭看葉珉。

“這附近有什麽休息的地方嗎，去坐坐？”

丢下自己弟弟去休息真的好嗎……葉珉雖然覺得挫敗，但是看陸鏡白很自然的樣子，也就不再多說，絞盡腦汁才想起來，這附近似乎有個街心公園。她實在想不出更好的地方，就帶着陸鏡白去了那裏。

正是夏天，公園裏除了偶爾幾個老爺爺老太太根本沒什麽人，葉珉走過去才發現這恐怕并不是一個合适的地方，她忍不住偷偷看陸鏡白的神色，但根本看不出什麽，因為這人基本都是一個表情……

“要不……我們換個地方？”

“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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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鏡白走過去在長椅上坐下，翹起一只腿，手也自然地放在腿上，他擡頭看着樹葉間的天空，葉珉也忍不住跟着他看。

金色的光線從縫隙中投下來，就像是一根根金色的絲線，照在臉上暖洋洋的，天空也是淺淺的藍色，一切的色彩都是美麗的、純淨的，連帶着心裏的雜念也一點一點消失了，帶着說不定道不明的幹淨。

“我很久沒來這種公園了。”

陸鏡白忽然開了口，葉珉嗯了一聲。

“我也是。”

上輩子的失敗讓她這輩子仿佛有了巨大的壓力，不敢有絲毫的松懈，不敢讓自己稍微落下一點，只怕稍微的停頓就會讓上輩子重演。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太多了，以至于忘記了最需要做的事。

就是好好享受自己的生命，享受這來之不易的青春。

葉珉閉上眼，感受着這難得的藍天白雲，陽光樹蔭，好天氣，好心情，還有身邊的同伴……或許一直以來她的心态都太緊繃了，她應該更加放松的享受這美妙的新生活，而不是努力的活在過去的陰影之中。

“陸大哥，謝謝你。”葉珉忍不住開口，“在這裏坐一會，感覺好像想通了很多事情。”

葉珉轉過頭，卻驚訝地看見陸鏡白又笑了，不是上次那種微微勾起嘴角的淺笑，這次他似乎也更加放松，露出一點點牙齒，他搖搖頭。

“我也很享受這種時光。有空的話，我們還可以來這裏坐坐。”

葉珉笑了，“可以啊，不過陸大哥很忙吧，好像也不在這兒生活……恐怕以後難得有這種機會。”

“不一定，”陸鏡白看着她，“你昨天不是說你現在需要解決貨源問題嗎，如果我可以給你提供土地和足夠的人手、機器呢？和我合作的話，不就有很多機會了嗎？”

陸鏡白的這句話來的太過突然，讓葉珉一下子愣在了原地。昨天還心心念念的機會，今天卻眨眼就來到了面前，說不驚喜那是假的，但更多的，則是茫然。畢竟，她其實已經放棄了，因為明白這樣一個不成熟的、甚至是可能沒什麽前景的生意，對方可能根本看不上眼。

她是真的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發展。

“這、這是真的嗎？”葉珉臉上的笑容慢慢的變大了，“陸大哥真的這麽信任我嗎？”

陸鏡白目光往下，落在了她的手上，“我只是信任你種出來的花而已。不過你必須要确保，擴大種植之後，和你現在種植的效果完全一樣，明白嗎？”

這個當然沒問題，擴大種植之後無非就是清泉水的問題，只要她繼續給植物們澆清泉水，就算不是在空間裏種植的，也絕不會有問題。這個葉珉已經親自試驗過了，她用力點了點頭，下了保證。

目光中的堅定和光彩讓人移幾乎不開視線。

……

…………

“珉珉。”

興高采烈的葉珉到達醫院的時候，看見的是父親難得鄭重的神色，葉珉下意識一驚，收了自己的笑臉，感覺父親似乎是有話要對自己說。

她的感覺不錯，陳英在旁邊也停下了動作，坐在一邊欲言又止的樣子。

“珉珉，”葉偉華又叫了一聲葉珉，才繼續說道，“之前房子的事，你有什麽想法嗎？”

葉偉華聲音沉重，但隐含一絲堅定。葉珉想了想，才開了口，“爸爸，我的想法只有一個，就是不希望您受傷，不希望媽媽受委屈，不希望咱們被人欺負……不過我說這些沒有用，您無論做了什麽決定，我都會支持您的，因為我相信，您永遠愛我們。”

無論如何，父親是給予她生命的人，是撫養她長大的人，是教導她陪伴她的人。就算曾經對父親有過怨言，這一刻也已經消失了。因為她明白父親活着，才是最好的事。

葉偉華瞬間鼻尖酸澀，忍不住緊緊地摟住了葉珉，不住地喊着，“珉珉，爸爸的好珉珉……”

“爸爸，您別激動……”

“我不激動……”葉偉華深吸一口氣，下了最後的決心，“走吧，趁着今天，回家把這事辦了。”

決定下的匆忙，走的自然也是匆匆忙忙。葉偉華沒說自己的決定到底是什麽，葉珉看着陳英似乎也并不知道，在車上一臉的忐忑，她沒有問，卻握住了陳英的手。無論如何，既然已經決定了相信爸爸，她就不會後悔。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信心，陳英也稍微好些，甚至朝葉珉笑了笑。

路途總有到達的時候，再苦難的前路也要面對。三個人下了車，連家也沒回，直接在葉偉華的帶領下朝着葉家老宅的地方走了過去，正是傍晚時分，每家每戶都傳來了飯菜的香氣，而他們三個人甚至還沒吃飯。

葉家也正燈火通明，葉偉華敲了門，過了老久才從裏面傳來了腳步聲，門打開後露出來的還是李紅麗那張熟悉的臉。

她似乎疑惑了一下，看着葉偉華驚訝的張大嘴，又很快擠出一個笑容，剛想寒暄，葉偉華卻已經冷冷地開了口。

“媽在嗎？”

“呃，在、在啊……”

李紅麗還在茫然，葉偉華已經擠開她走了進去，葉珉拉着陳英緊随其後。只見堂屋裏擺了一桌，葉老太太坐在中間，懷裏抱着葉旺正往他嘴裏喂燒肉，葉偉明端着杯酒正喝着。

幾個人一見他們一家都是一愣，還是葉老太太先開了口，“偉華來了，怎麽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們正吃着呢，這手忙腳亂的……”

“沒關系，我們說幾句就走。”

葉偉華平靜地開了口，聲音冷靜的不像話，面容也像是刀刻一般，令人難以分辨他的想法。

“我來就是想問問，媽上次說我的房子必須賣給偉明家，是真的嗎？”

葉偉明一愣，擠出一個笑容來，打着哈哈說道，“哥，你這說啥呢……”

話還沒說完，卻被李紅麗拉了，李紅麗裝模作樣的抹眼淚，“大哥，我們知道你難，可是，我們這不是也難嘛……哎喲我苦命兒子喲，連學都上不起喲！”

“你們都不用說了，”葉偉華卻沒看他們，只是盯着正中央的葉老太太，“我就想問問媽，是這樣不是？”

葉老太太被他看得心虛，卻理直氣壯地拍了拍桌子，“怎麽着！難道你還不同意！？”

“不，我同意了。”

這句話一出口，葉珉愣了，陳英愣了，就連葉偉明一家子也愣了。大家傻傻地看着葉偉華，似乎是不相信這句話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但葉偉華接着開了口。

“不過我有兩個條件。第一個，六千塊叫我賣房，我是不會同意的。要賣，咱們一起去村長家叫個價，多一分我都不加，什麽時候給我錢，我啥時候和偉明辦了手續。”他面色平靜地說完這一長串話，沒有一點停頓，現在卻停頓了兩秒，卻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第二，這房子我是吃了虧，給旺兒湊錢，我心甘情願，畢竟也是葉家的種。但恕兒子不孝，這事我葉偉華只做一次。房子賣了，就當是給您的孝心了，從今天起，我就不是葉家的兒子，我和您，也不再有任何關系了。”

葉偉華盯住葉老太太的眼睛，最後一次問道，“現在，您還同意賣房嗎？”

葉珉忍不住輕嘆一口氣。

父親這是在賭，賭葉老太太對他還有一絲母子之情，對他還有一點憐惜的血緣之情。他希望對方說不字，希望能讓自己已經破碎的世界還有一線修複的生機。

但是葉珉明白，葉老太太是不會同意的。葉偉華把自己逼到了懸崖邊上，退一步就是萬丈深淵，但為了孫子葉旺，葉老太太也會毫不猶豫地伸出手，親手把他推下去。

在她意料之中，葉老太太直接叫罵道，“賣！怎麽不賣！就當白養了你這麽白眼狼！養這麽大就不認娘！滾！我們葉家沒你這號人！”

葉偉明撲上去勸葉老太太，李紅麗趁機把葉旺拉到一邊，臉上卻露出止不住的笑容。陳英在旁邊，覺得自己仿佛看一出鬧劇，葉珉卻盯住了自己的父親。

在一片混亂中，在所有人看不見的地方，他緩緩跪下去，給自己的母親磕了最後一個頭，宣告着這段淡薄的血緣關系的最終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