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陳十爺
這是一個尋常的清晨。
挂着“當”字牌面的店鋪門被從裏面打開,秦歡水走了出來,一入眼便是三五成群或茕茕孑行的人群從對面那家尚挂着開業紅綢的店鋪裏往外走,更有幾人一見這邊當鋪開了門,便面露喜色地往這兒轉來。
距離那一天過去有月餘的時間了吧……秦歡水想……這鎮子,可真是因為無意招來了兩尊大佛,而熱鬧起來了呢。
想起那天,秦歡水偷眼瞥了瞥身後面無表情地坐在椅子裏的新老板……當朝長公主幺子陳小侯爺,和當朝神子殿下未來大漢帝王,再把這兩個人代入到那天的場景裏去……秦歡水小盆友覺得自己耳邊聽到有東(jie)西(cao)碎掉了……
只是讓秦歡水不解的是,即便是那日發生了那麽驚世駭俗的一幕,即便是他也看得出他那位新任掌櫃最後已經被動搖得“軍心渙散”,最後他們的神子殿下還是沒有将他的“家室”打包帶走。
不但沒有帶走——秦歡水往對面望去,用不上刻意尋找,就能看見正對門那從早到晚都堪稱絡繹不絕的賭坊——不但沒有帶走,他自己還在這裏窩下來了。
這鎮子本來也是十裏八鄉占地最大人也最多的鎮子,那賭坊的生意來得倒也正是時候,不過幾日便紅火起來;而這大賭坊幕後的老板——陳家“十爺”的名號,近月來在這十裏八鄉也是傳得越來越開,愈來愈神乎。
每次秦歡水在馄饨攤子或是茶水鋪子聽見有些人的猜測傳言,例如什麽那“十爺”是哪個哪個将軍的庶子,或是哪個哪個大官的外甥,再不然就是哪個哪個侯爺的遠房親戚……秦歡水都是報以呵呵一笑……真是一群魚唇的凡人,除了那個什麽侯爺的親戚勉強能沾點兒邊(如果兒婿也算遠房的話),也就能往什麽庶子外甥遠房親戚——還都是些為人臣的——身上扯了,若真是将我們老板娘——額,也或許是老板夫的身份說出來,大概能吓你們一個大馬趴╭(╯^╰)╮
那可是我大漢三歲無字不識,四歲通讀百書,五歲論辯古今,六歲入朝聽政,七歲舌戰群臣的神子殿下,也是你們這些凡人能妄加揣測的嘛?
思維在這兒頓了頓,因為秦歡水忽然就想起來那天一不小心亮瞎眼的畫面……按說他和林昉也就是林首捕一起看到的,也算是共犯;可那林昉看起來傻咧咧的實際上狡猾得很,聽說對面那賭坊的房契就是他幫忙搞定的,免了“十爺”親自露面的麻煩,現在有事沒事就去賭坊轉悠兩圈,不管別的,只收拾那些想找事兒的;還以公徇私地把自己手下幾個人籠絡到一起建了個小分隊,一天好幾趟輪流打這門前轉兩圈,有鬧事兒的就抓起來,旁的一概不管。
這樣算來,最後那位殿下要是想滅個口什麽的,林昉是摘幹淨了,自己不是首當其沖了嗎?
想想秦歡水就想打哆嗦。
他趕緊搖了搖頭不去想了——就那天形勢來看,他抱好老板大腿就可以了,其他的他就不操心了。
只是這邊想法還沒從腦海裏溜完過場,身後他新老板坐在那兒捧着杯茶就開口了——
“秦歡水,你去定身新衣吧。”
這話來的莫名其秒,可秦歡水畢竟也是在生意場上滾了幾年也跟在這位新老板身邊兩個多月的人,他自然想得到為什麽——聽說,對面賭坊最近多了位妝容妖豔的“一顧傾人城”顧傾城顧公子駐場,那一手琴棋書畫玩得極好,也吸引了不少客人駐足。
也有不少人早就在私下裏傳,說那顧傾城顧公子是這賭坊十爺養在這裏的相好,這賭坊就是為他開的。
對此秦歡水好幾次差點沒忍住撸袖子沖上去給那些人講講理——先不說十爺這賭坊專挑我們老板當鋪對門開,從開業之後每天就有數不清的賭客來這兒抵押換錢,他們當鋪的收入蹭蹭蹭往上竄了好幾竄——就光說這些只會嚼舌的閑人們說的那十爺和顧公子一早一晚從來不露面——
你們算哪裏的蔥哪窩的蒜,你見過幾次十爺的正臉?在傳言裏旖旎着的每一個晚上,你們那位“醉卧美人膝”的十爺都在我們那不才區區小破當鋪後院,給我們老板捏肩捶背端茶倒水低眉順眼寒虛問暖呢,搞清楚再說好嘛?
——咳,言歸正傳。
于是秦歡水琢磨過來,覺得他家老板是不喜被那顧公子搶了風頭,可是老板,……難道按照這個理論來說,不該是您好好捯饬捯饬自己嗎?
秦歡水剛準備壯壯膽兒把自己的想法勇敢地表達出來,一擡頭就看見他老板瞅着他的目光并不是很友善,于是這句“可是”到了嘴邊就自動地改了口——
“好的,老板。”
陳小嬌滿意地點點頭,又抱着自己的茶杯子窩回去了。
然後這天林總捕閑來無事逛一逛的時候,“一不小心”就逛到了當鋪和賭坊這邊,剛琢磨着自己前兩天擒賊的勇姿不知道有沒有被秦歡水注意到,一轉眼就看見他內定的他家那口子花枝招展地在當鋪門口摘窗板,一把小腰在那玉束綢帶的陪襯下愈發顯得盈盈可握。
林昉當場就火了,壓了好幾回才忍住沒有沖過去把人撂肩膀上扛回去拍兩下了事——從他回來這一個多月,再加上外出當差的兩個多月,這秦歡水是不是都忘了被他拎腿上打屁股的事了?仗着他新老板給他撐腰,自己新老板給他新老板撐腰——這還無法無天了是吧?
雖然收斂了怒意,但林首捕還是氣場十足地沖身後幾人擺了擺手,然後就龍行虎步地往那邊蹦跶着摘窗板的秦歡水的方向去了。
林昉的幾個跟班早就見怪不怪,只是互相對視了幾眼,臉上做些擠眉弄眼的表情,就各自四下散開,“維持秩序”去了。
這邊秦歡水正踮着腳尖去勾窗板咬合的上緣,忽然覺得腰上一緊,整個人重心一歪,就落進後面來人的懷裏去了。
“昉哥——這是在街上——你別鬧!”
秦歡水都不用回頭,就知道肯定是他們老秦家養大的那只野地裏撿回來的白眼狼。
“啧,”林昉貼着秦歡水的耳朵不滿地笑了聲,“現在想起來叫哥了?怎麽在你們新掌櫃面前就着急忙慌地撇清關系呢?你怎麽不叫我林首捕了?”
秦歡水悄悄地翻了個白眼:“我把你的身份亮一亮,那也是為你好好嗎?不要把我說的像是你那麽忘恩負義。”
說話表情向來都沒什麽正經的林昉卻是沉默了一會兒,才慢慢接了口:“……娘她老人家,還好嗎?”
“你都走了一年了,才想起來問這個?”秦歡水咧咧嘴,從林昉懷裏掙脫來,不知道是笑是諷地轉向男人,“反正那也已經不是你家了。”
“……你現在還不懂。”看到一提這個問題就會炸毛順帶着膽子也就變大的秦歡水,林昉的臉上竟流露出些無奈的笑意。
那笑容看得秦歡水莫名地覺得心裏不舒服。
只是不過須臾那笑容就轉回了之前不正經的樣子,林昉伸手用粗粝的指腹流連過秦歡水的臉頰,然後停住,用力捏了捏,笑道:“秦歡水,幾天不見,你是不是屁股癢了找抽呢——敢穿的這麽花枝招展的在門口攬客?”
“……”秦歡水覺得剛才那種莫名的心疼純屬自己腦袋被驢踢了,碰上這麽個貨色他應該只想抽他兩嘴巴才對。
秦歡水二話不說拎了窗板就往門口走。
“你還真是長了不小的膽兒啊,秦歡水。”林昉挑了挑眉,一把将人拉回來。
知道力氣上比拼不過這個人,秦歡水只得抿着嘴扭開臉不看他。
見着秦歡水那個表情,林昉覺得自己心裏兀然一軟,已經瞄準了屁股的巴掌卻怎麽也落不下去了。
林昉深重地吐出一口氣,苦笑着在心底自語……林昉啊林昉,你可真是沒救了——再這麽下去,遲早有一天秦歡水爬到他頭上作威作福,說不定那時候他還能在心裏傻樂好一會兒呢。
“好了,是我不對,我不該那麽說你。”林昉最後還是忍不住服了軟,伸手在秦歡水臉上剛剛被他捏出紅印的地方輕輕摩挲了幾下,“作為補償,我可以給你透露一個消息。”
聽到這人認錯秦歡水就已經吃驚的要命了,這會再聽見補償兩字,更是眼前一亮,直盯着林昉。
“王家當鋪王老板,今天晚上會去一趟賭坊,聽說帶了不少的銀兩,還有幾個模樣不錯的男女,應該是想拉攏殿——十爺,你可要讓你們掌櫃的留點兒心。”
聽到此處秦歡水撇了撇嘴:“你看十爺那天那模樣,估計我們掌櫃的說要吃月亮餡兒的馄饨,他都能飛天上給人把月亮剁吧剁吧做了餡兒包馄饨,更別說點銀子和人了,他那點小地界的東西,淨腌臜了十爺的眼——這點事兒幹嘛要驚動我們掌櫃的?”
林昉卻是笑了:“說你天真吧——那些是進不了十爺的眼,可若是十爺存了放倒這家當鋪還不假于己手的想法呢?到時候他再往外一站,大包大攬,連人帶心,你那掌櫃的還不是順手就婁回來的事兒?”
“你才天真呢!”秦歡水嘟囔了聲,不過皺眉想想,那陰沉沉的老板夫還真有可能幹出這事來,“那……那好吧,我去和老板支會一聲。”
剛轉到一半又轉回來,瞥了林昉一眼,似乎還有點不好意思:“……那什麽,我還以為你是要攀着十……十爺這棵大樹乘涼呢,原來你是去做卧底啊……這次的事,謝謝你啊。”
話音一落人就跑沒了。
站在後邊的林昉頓了頓,一貫看起來大大咧咧的臉上,不太正經的神情斂去,眼底畢露鋒芒,眼神閃爍了幾次之後,才逐漸深沉下去。
半晌後,林昉無聲地笑了笑:“……你還是天真了些,你怎麽就知道這一局兩條路,對于十爺來說,不是個雙贏呢?”
而此時裏屋,聽完了秦歡水的消息,陳小嬌面無表情地把玩着手裏的杯子,盞茶後将杯子往旁邊桌子上一磕,聲音波瀾不起:“好啊,今晚我就去看看,這位王老板是哪路的牛鬼蛇神。”
……陳小嬌在秦歡水的帶領下,一腳踩進了十爺和林總捕挖的坑裏,而不自知。
于是,一輪對弈下來,攻受立顯(*/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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