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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沅捧着樸素的長條匣子離開鳳栖宮,候在宮外的秋婵與夏荷一下迎了過來,兩個丫鬟都擔心極了,生怕姑娘在鳳栖宮會遇到什麽事兒,這會兒見人完好無損出來,默契的松了口氣。

方才帶周沅過來的小宮女恭敬上前:“顧夫人,顧大人在長樂亭等着。”

周沅點點頭,擡腳便跟上宮女,只是在轉身一瞬,她瞧見蘇婉從宮牆拐角走來,是往鳳栖宮的方向來的。

二人相視一眼,很快就別開目光,像沒瞧見似的。

長樂亭位于水榭高臺,臺階是用木頭搭的,繡鞋踩在上面會有聲音。

顧微涼一下便聽到小姑娘的腳步聲,很慢,應該是扶着把手怕摔了。

他笑了一下,放下盛着碧螺春的茶盞。

周沅上來的時候,細微的喘了口氣,印入眼簾便是背向她而坐的身影,亭下便是假山,水聲潺潺,很是好聽。

她沒走過去,堪堪在最後一個階梯上站住腳,催促道:“可以走了。”

顧微涼回頭看她一眼,完全一副慢條斯理悠然自得的模樣:“過來。”

周沅眉頭輕蹙,遲疑的走過去,就見顧微涼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渴不渴,喝點水。”

哦。

周沅沒覺得哪裏不對勁,拿起來就抿了兩口。

顧微涼瞥了眼被姑娘抿過的杯沿,不動聲色的笑了笑,随即神色自然的牽起周沅垂落的手,往臺階下走。

兩個丫鬟在下面等着,夏荷手裏還抱着從鳳栖宮帶出來的長條匣子,顧微涼經過時瞥了一眼,偏頭去問周沅:“皇後跟你說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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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周沅擡了下頭,想了會兒道:“沒什麽。”

皇後既然将這事兒交給她,而非是差宮人去辦,想必是不想讓人知曉,尤其是不想讓皇上知曉,既然如此,她還是不告訴顧微涼才好。

不過索性顧微涼也沒追問,二人很快便走出了宮門,馬車一路穩穩駛向顧府。

已至黃昏,天色漸暗,暖黃色天光投入大地,甬道上一片金色,顧微涼打方才在宮裏牽着她的那只手就沒松開過,這麽走過來,平白讓周沅生出了一絲二人成婚良久的錯覺。

她掙了掙手沒掙開,皺着眉去看身側的男人:“你不用、不用牽着我,我自己會走。”

顧微涼頓了一下,倒是很聽話的放開她。

回到沁雪苑時,顧微涼又叫吳媽媽做了碗銀耳羹,讓周沅坐過來乖乖吃下。

可周沅方才在宮裏吃飽了,這會兒一點也不餓,直将碗推回給顧微涼,搖頭說:“不餓,不想吃。”

顧微涼許是對周沅的食量有誤解,生怕方才在宮裏她沒吃飽,夜裏還會餓,本來渾身就沒幾兩肉,抱着怪硌人的。

“真不餓?”他又問。

周沅起身進了耳房,心裏直嘀咕着,顧微涼什麽時候變這麽啰嗦了,像她娘似的。

耳房裏熱氣彌漫,忽然啪嗒一聲,門從裏面被關上,還十分警惕的落了鎖。

顧微涼尋聲望去,不由低頭失笑。

但沒一會兒,夏荷便從裏頭匆匆出來,顧微涼擡頭看過來,下意識揚了下眉頭:“怎麽了?”

夏荷皺着眉頭道:“姑娘脖頸上長了點小紅疹,奴婢去找岳大夫開點藥。”

顧微涼放下手中的閑書,起身問:“怎麽回事?”

“也、也不是什麽大事兒。”夏荷咽了口水道:“姑娘打小就這樣,季節一變身上就發疹子,塗了藥便會好。”

聞言,顧微涼一顆心落回了肚子裏,複又坐了下去,揚手示意夏荷去拿藥。

待夏荷握着紫色藥瓶匆匆回來時,卻被顧微涼攔在了耳房外,他目光淡淡落在夏荷手中的藥品上,夏荷下意識便捏緊了些。

顧微涼寬大的手掌伸過來,手心向上,意圖很明顯。

夏荷總有些放狼入室的感覺,但偏偏顧微涼往她面前一站,清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時,夏荷就覺得後背一疼,慢吞吞把藥瓶放在他手中。

眼睜睜瞧着顧微涼推門進去後,夏荷轉身長長嘆了一聲氣。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耳房裏頭,熱氣不斷從浴桶裏漫開。周沅背對着門,及腰的青絲被分到側邊,整個背部和脖頸都露在外面。

她一手攀着浴桶邊沿,一手去勾放在矮架上的衣裳,衣裳下擺墜着幾顆粉色珍珠,她把自己濕漉漉的手指放在珍珠上方,然後水珠便順着指尖滴下,淺粉色的珍珠一下變成桃紅色。

小姑娘就這麽趴在這兒玩的津津有味。

顧微涼眸色一暗,平複了一下心跳才走過去。

他邊走邊将藥粉倒在掌心,待走到周沅身邊時,一只手便已經覆在了她後頸上,那裏泛着好幾顆紅疹子,在白皙的脖頸顯得很是突兀。

周沅覺得後頸一涼,以為是夏荷回來了,誰知一扭頭便見顧微涼半跪在身邊,她心下狠狠一跳:“你、”

“噓。”他冷靜的抽回手,又倒了藥粉在掌心,再伸手覆上去輕輕揉着,末了又問:“很癢嗎?”

周沅一張臉憋的通紅,原本是不癢的,被他這麽輕輕揉着才癢。

她渾身僵硬的跪坐在桶裏,抓着桶沿的五指逐漸收緊,若是仔細聽,便能發現她的聲線是發顫的:“叫夏荷進來就可以了。”

其實周沅從未嚴辭厲聲的拒絕過顧微涼的靠近,就像這兩日的同床共枕一樣。但也不是因為小姑娘良心發現或是芳心暗許,僅僅只不過是因為,名義上,這個男人是她拜過高堂的夫君,他想做什麽,周沅好像都不會拒絕。

但顧微涼總能在關鍵時候和她保持一個安全的距離,這便讓周沅很是困惑,一時摸不清這個男人在想什麽。

“為什麽要讓夏荷來,我不可以?”

周沅一下被他問住,不可以什麽?

伺候她?可伺候她的事兒,本就應該叫丫鬟來。

小姑娘悻悻扭開頭,伸手要去拿旁邊的幹衣裳,顧微涼見狀長臂一伸,直接将衣裳遞到她面前。

周沅一愣,抿了抿唇接過,然後為難的拽着那薄薄的寝衣,他杵在這兒,怎麽換呀…

就在周沅為難的在心中打腹稿時,頭頂上又傳來一道清清涼涼的聲響。

“我不可以麽?”

周沅面上劃過一瞬困惑,然後一臉茫然的擡頭去看他。

“你是不是…不高興?”

顧微涼下意識挑了下眉頭:“你能看出來?”

唔…

周沅猶豫的點點頭:“能。”

随着她轉頭的動作,顧微涼的手也從姑娘後頸換了個地方,搭在她靠着脖頸的肩上,拇指在她前頸摸着幾顆小疹子。

動作很輕,也很親昵。

“那你猜猜,我為什麽不高興?”

這還要猜麽。

才剛從宮裏出來,他為什麽不高興,還不是因為瞧見了蘇婉。

從前的心上人,現在卻成了皇帝的妃子,夜夜承'歡,任誰都會不高興。

周沅心裏咕嘟咕嘟冒了一大段話,嘴上卻緘口不言。

“嗯?”顧微涼低頭,拇指在她肩上按了一下:“怎麽不說?”

周沅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我、我說了,你別太難過。”

小姑娘擡起頭,被熱氣悶的通紅的臉和一雙水汪汪的杏眸整個暴'露在男人面前。

周沅一定不知道自己這模樣有多誘人,她若是知道,便會知道身側這男人的定力可怕的吓人。

顧微涼低低的應了一聲嗯。

“蘇婉,你今天瞧見她,心裏定是很不舒服吧。”周沅揪着眉頭說,然後又嘆了聲氣,吞吞吐吐道:“但你也沒資格不高興…事情都是你自己做的,結果已經造成了,要賴…只能賴你自己。”

顧微涼神色略微一變,低着頭看小傻子似的瞧着她看,驀地被氣笑了:“蘇婉?”

昂。

周沅點了點頭。

顧微涼倒抽一口氣,突然覺得自己方才那氣白生了。

他頓了頓:“你再說一遍,我因為什麽不高興?”

周沅被他問懵了,但小姑娘難得敏銳的從顧微涼眼睛裏看出了那種‘你要是敢再說一遍我可能會更生氣’的情緒,于是扭過頭,緘口不言。

耳房裏的熱氣漸散,浴桶裏的水也要涼了,周沅不自在的動了動身子,緊靠着桶璧,現在這個情形,還是讓她有些緊張和不自在。

而一向體貼細致又君子的顧微涼,這回卻好像全然沒發覺。

他捏着姑娘的下巴轉過頭來:“你今天看着段家那個小将軍,笑什麽?”

什麽?

周沅下意識蹙眉,因為顧微涼的話仔細回顧了片刻。

不等她琢磨出個所以然,下巴又被輕輕一捏,顧微涼冷靜的得出了一個令周沅匪夷所思的結論:“你喜歡段衍?”

周沅杏眸微瞪:“你胡說八道什麽!”

“哦,那你喜歡陸家燃?”

周沅胸口一哽,氣的拍開他捏着自己下巴的那只手:“你才喜歡陸家燃!”

“我喜歡你。”

耳房內攸的一靜,顧微涼的一句話像火'藥,炸的周沅身形一晃,腳底在浴桶裏滑了一下,她下意識拿手撐着下'身,拍打出一簇水花。

她坐穩後心慌意亂的擡頭,卻猝不及防迎上男人俯身壓下來的唇,冰冰涼涼的觸感在她溫熱的小嘴上漫開,周沅腦子發懵,渾身僵硬。

顧微涼不過淺嘗辄止,很快就退開了一寸的距離,但還是很近很近,近到周沅能數清楚他眼睛上的睫毛有幾根。

他胸口上下起伏,情緒極其不穩定,跟白日宮宴拿着酒盞悠然自得的模樣判若兩人,以及方才在房裏讓周沅喝下銀耳羹的溫柔蕩然無存。

比如現在這樣捏着周沅下巴的力道,從前是絕對不會有的。

這個男人慣來冷靜的可怕,他身上像是從來不會有別的情緒,突如其來的變化,将周沅吓的失了聲,直愣愣的看着他。

至于為什麽…

顧微涼自嘲的彎了彎唇,開始是因為段衍,那個段家的小将軍,自打他回京後,二人第一次在顧府門外打了照面,段衍眸中那毫不掩飾的對周沅的喜歡,讓顧微涼覺得很不舒服。

那麽張揚又坦蕩的情緒,是他從來都沒有的。他生來內斂,克制,而段衍恰恰相反,這種恰恰相反讓人反感。

或者說,讓人向往。

明媚張揚有才華的少年,正好是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會喜歡的。

再後來,是今日在宮宴裏,小宮女跑來告訴他,周沅被皇後請進了鳳栖宮。

明明知道鳳栖宮是安全的,但那種周沅突然間在他眼下消失的感覺,讓他那一瞬間心底卻沒來由生出一陣無力感,似曾相識的無力感,讓他惱怒和害怕。

他最擅長僞裝,最會掩飾情緒,像是将銅牆鐵壁戴在臉上似的,不管置于何種境地面上都能巋然不動。

然而繃了一路,最終還是沒繃住。

他拇指在姑娘臉上流轉,平複了下情緒,又恢複成了以往那般面無表情的樣子。

半響他才問:“我對你不好嗎?”

沉默良久,周沅才吶吶道:“好…”

聞言,男人臉色緩和下來,他擡眸看她:“那為什麽,你們都想離開我?”

恍惚間,周沅仿佛從顧微涼臉上看到了一剎那黯然失神的落寞,他說話時在離開二字上停頓了一下。

長久沒有人應答,顧微涼也慢慢冷靜下來。他指尖微動,默了半響:“是不是吓到你了?”

周沅很想搖頭,但卻不自覺點了點頭。

水已經徹底涼了,只剩那點暖不了身子的餘溫。

顧微涼抿了抿唇:“下次不會了,我去叫那兩個丫頭進來伺候,別着涼。”

顧微涼起身,卻又停在了原地,周沅猶疑的仰頭看他,就聽他緩緩道:“下次,不管在哪裏,走之前都要告訴我。”

說罷,他轉身離開,腳步匆匆,略顯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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