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同片夜空下

這一夜,幽靜的大江河畔,熱鬧的金香花船中,在白雪蛾所居的廂房裏,此刻她面色難看,目光深寒的盯着眼前黑衣人。

“黑三,昨日我才說完,今日你便違逆,真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啊!”

“白娘子息怒!”黑三渾身一顫,單膝下跪凄苦道:“白娘子您有所不知,昨日我剛離開便被他們發現了,故此才冒險前來叫您離開啊!”

“什麽!”白雪蛾微微一驚,以至于都沒聽出黑三語氣中的凄苦味,她蹙眉道:“絕無可能,如果你被他們發現,你怎能有機會來見我?而我更是早已陷入險境,豈會好端端坐在這裏!”

“這個屬下也不知,但屬下确确實實被他們發現了,而且還被他們給……”說到這,黑三語氣更加凄苦了!

“你被他們怎麽了?”白雪蛾聽黑三話說一半,頗為惱怒,她怎知這一問,可把黑三的眼淚給問出來了!

“我……我……嗚嗚嗚……”

白雪蛾的眉梢随着黑三的哭泣一跳一跳的,她見過男人哭,但從未見過哭得如此窩囊的,簡直似小娘們給老爺們強過似的,這也太娘氣了點吧。

“難道!”想到這,白雪蛾眉心瞬間擠出川字,她心中無比的駭然,忍不住就問道:“莫非,你讓他們給辦了?”

黑三聞聽此言,渾身顫抖不息,凄涼的擦了擦眼角,低聲慘呼道:“白娘子你又何必明知故問呢!”

“我……”白雪蛾頓時不知如何表述,若是以前打死她也不會相信世間竟有如此作嘔之事,但步入紅塵後,這半年裏她聽過太多,也見識不少,想那龔大東家手底下不就有六位容貌比之女子更為美豔的兔兒嗎,特別其中一位還是今年開春時,被龔慶捧成金陵師巫的寒櫻公子,這位兔兒行頭如今比她白娘子的名氣可大多了,金陵府是無人不曉,乃至名動江南啊。

想到這些,再看黑三,白雪蛾語氣不自覺的和藹些許,輕輕一嘆道:“唉,過去的事,便讓它随風而去吧,此事我覺得甚是蹊跷,你還是先将事情的來龍去脈說說吧。”

黑三哽咽一聲,才開始講述昨日的經過,事情很簡短,幾句話便可說清,但卻絕不簡單,至少對黑三而言!所以他不提暈倒後的事,也幸好白雪蛾沒有追問這些令人作嘔的事跡,否則黑三真有股撞死的沖動。

饒是如此,聽完這些的白雪蛾依然有股作嘔的沖動,不覺間,她上下銀牙已經嚴絲合縫,心裏惡狠狠的念道:“這那是什麽被他們發現了啊,分明是被他發現了!難怪這家夥對我無動于衷,原來是好男色啊……呸!”

所謂的他們,乃是這船的主人龔慶以及手下,而所謂的他,除了那個從高深莫測到令人作嘔的董策,在白雪蛾心中還真沒有第二人選了!

這也難怪,若黑三被龔慶的人發現必然被擒,而且絕無可能輕易放他離開,自己也将陷入險境,但黑三安然無恙,不,至少活着出現了,如此證明,對方只是給她一次警告,而非決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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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通這一點,白雪蛾由惡心變安心,但很快又是提心,她不明白董策究竟要幹什麽,但她知道有此人在,他們的行動必将處處受限,并且不可操之過急,否則誰能保證笑到最後的是自己呢?

白雪蛾覺得不能再讓董策牽着走了,否則她将前功盡棄,必須得想個主意克制董策才行!

“你速速回去告知舵主,讓他以最快速度查清董家底細,并速速告知我,記住,此事事關重大,關乎此役成敗!”

聽白雪蛾再次提到董家,黑三似乎也意識到什麽,神色一正道:“屬下已将此事告知舵主,舵主已經派人回金陵了,想必三天內必将董家摸個通透,不過屬下還有一事要詢問白娘子,懇請白娘子務必告之!”

“何事?”白雪蛾似乎察覺什麽,胃裏不由又翻湧起來。

“昨夜偷襲屬下之人,莫非就是那董策?”黑三說到最後,臉色已經變得十分陰沉了。

果然啊!

白雪蛾忍住胃裏的翻湧,艱難的吐出四個字:“十有**!”

“屬下明白了!”黑三語氣轉厲,起身便準備離開,白雪蛾突然出聲道:“切莫沖動!”

黑三頭也不回道:“放心吧!”

他黑三不是沒被人欺負過,但這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而且那些欺負無非打罵而已,但這次……回憶此前,歷經八個時辰的磨難,雖最終被弟兄們尋到解救,然而,那場景,那處境,每每想起黑三都感覺嗅到了一股屎尿味,氣得胸膛都快要炸了。

奇恥大辱啊!

不共戴天啊!

若是可以,黑三定會一聲長嘯,沖入董策所居之處一刀斬盡煩惱。

但為了大業,他黑三忍了!

可他怎知,即便他忍不住,尋到董策房中,卻也根本見不到董策的人!

同樣的夜,卻寂靜的江岸,入夜後的秋風已經涼了,董策坐在篝火旁,接過周琮遞來的溫酒,只杯酒下肚便寒意盡消。

并非董策未蔔先知,防範黑三下黑手,只是他想盡快解決這幫災民的問題,故此忙到此刻完工,已經累得不想動彈了,想到待會兒還要訓練他們,不由又是一陣郁悶。

至于周孟二人舍棄溫柔鄉而選擇與董策在此吹夜風,無非就是好奇心作祟,并且得知董策明日要在街頭表演後,兩人均是興奮得自告奮勇啊。

篝火對面,幾個爺們中,塗平喝了一口多日未沾的溫酒,渾身爽透的長呼一聲,忽而盯着手中酒碗,惆悵道:“想想兩月前,我老塗雖屋小田少,但也不差這點酒水錢,然而一場大水,沒了,什麽都沒了啊!”

說着,塗平看向董策,又滿面苦澀道:“恩公知道嗎,我老塗雖是膝下無子,但也并非只有一個女兒啊!”

說完這話,塗平突然泣不成聲,身體顫栗。

董策沒有開口,而一旁周琮卻好奇道:“咋啦?莫非你還有一個女兒讓大水給沖死啦?”

這周琮是想到什麽說什麽,絕對沒有刻意傷人,反而,對于兄弟姐妹的事情,他周琮感觸極深,因為他本應該有個弟弟小寶,可惜卻沒活過六歲,時至今日,周琮都難以忘記小時候,看着小寶在床上咳着咳着,突然就不咳了,之後他的眼睛被爺爺一遮,抱起他離開了房中,此後小寶再也沒出現過。

如今想來,周琮每每都忍不住抽泣幾聲。

張大貴給塗平碗裏斟滿了酒,便替他向周琮解釋道:“唉,老塗家本是有花有果,小果你們見到了,而小花雖沒被大水帶走,可一個月前小果病倒,為了一吊湯藥錢,小花給人帶走了!”

聞及此,塗平哽咽的聲音更重了。

張大貴雖沒有完全解釋,但董策三人豈會聽不出,周琮更是感慨,他雖生在賭坊,見過太多因賭而妻離子散的人,但對于這些人,他向來是不當人看,而塗平他們不同,他們是本本分分的耕農,但為什麽老天爺要奪走他們的安寧?

“這該死的老天。”忍不住周琮便抱怨一句。

“你啊!”孟峰搖指周琮苦笑一聲,道:“天災惡之,不可測之,可若防範得好,即便無法完全避之,卻也能減少黎民之苦,然而,如今江南各大士族誰也不願出這份防災錢,就拿這次大洪災來說,先有水壩失修,後無救濟災銀,兩個月了,江南數州災民是有增無減,你說,這能怪誰呢!”

“是啊,孟公子說的極是!”塗平突然擡起頭,瞪着一雙赤紅的眼睛,痛恨道:“周公子說得也很對,若非天道不公,豈會讓人分為三六九等,憑什麽那些士族生來衣食無憂,高高在上?而我們,生來就要勞心勞苦,還要把一半的血汗錢雙手奉上,結果,我們勤勤懇懇最終換來的卻是被天災所毀,而我們養得白白胖胖的士族在我們遇到劫難時,卻看也不看一眼,都怪老天爺沒長眼啊!”

“這個……”周琮和孟峰都是一臉尴尬,他們雖不是士族,但都與士族關系匪淺。

董策推算過寧朝的時期,大概在唐中葉左右,但它畢竟不是隋唐,時至今日還沒有科舉制度,以至于官場還是由士族主宰,土地被他們握在手中,農民只能租借,不可享有,并且所有賺錢行業不是士族掌管便是依附士族,沒有他們支撐根本無法立足。

而董策爺爺為了發展商行會,在金陵府足足做了二十年的府議,這府議一職與幕僚相似,給府城治理提供一些有效建議與幫助,如此才有機會擴大自己的事業。

而一旦讓士族器重,可謂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就董家而言,董策爺爺雖然去世,但他父親繼承父業,也在金陵府衙挂了府議一職,凡有大事必被招去商讨對策,屬于半只腳踏進官場的人。

故此,無論是周家、孟家,還是董家,其實和江南士族多少有些攀親!

塗平或許太久沒喝酒,亦或許壓抑得太久,酒瘋勁湧上來是毫無顧忌,從罵天罵地到罵士族不仁,喋喋不休了許久都沒人阻止。

張大貴他們是想讓塗平發洩一下,孟峰看得開,渾然不在意,周琮是完全出于同情,然而,最終出聲喝止的竟是一直不吭聲的董策!

“想知道為什麽嗎?”

簡短的幾個字,吸引了所有人目光。

“為什麽?”塗平癡癡的問道,他真的很想知道,而且不僅是他,周圍所有人都很想知道!

“我告訴你為什麽,因為他爹,他爺爺,他祖宗!”董策一席話,聽得衆人集體愕然。

董策拿着一根燒火棍,扒動篝火裏的灰燼,語氣淡而穩的繼續道:“沒有一個人,一個家族的成功是與生俱來的,他們都是從無到有,正因為他們先輩的努力,換來他們今天的福氣!而你,雖生來無福,但不代表你一生無福,只是你不知争取,不夠付出,若連你後代也如你這般一世無為,遇難怨天尤人,自然世世代代難出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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