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v章 預告】
傅欽烨又緩緩轉過頭去看頭頂上的灰暗天幕,等到最後一絲紅光也掙紮着消失不見的時候,黑暗和寂靜一起籠罩了兩個人。
黑暗裏還帶着一絲微微的亮,讓傅欽烨能夠看見秦驷大致的輪廓,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傅欽烨用自己最為冷漠的聲音說道:“更深露重,皇後早點歇息。”
說完,傅欽烨就轉身往前走了兩步,身後沒有傳來一絲聲音,讓他忍不住頓了頓,轉身看了一眼。
身後一絲動靜也無,他心裏一顫,又要擡腳離開。卻聽見秦驷的聲音響了起來。
“遇見什麽難事了嗎?”她又說了一遍剛才那話,随後擡起臉,一雙眸子比這夜色還黑上一些。“若有什麽難事,不妨說來聽聽。”
傅欽烨猶豫了一下,走到秦驷身邊,跟她并肩站着:“糧食已經不夠了……”傅欽烨轉頭看向秦驷,卻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
好在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傅欽烨很擔心自己會看見她臉上的嘲弄和輕視。明明來之前他是那樣的雄心壯志,可這還沒過多久,他就到了這般境地。
他轉過臉,繼續道:“還要堅持一段時間,五天之後才有糧食運到。”
“沒算好每天的分量嗎?”秦驷開口問道,這可不是傅欽烨會做的事情,他雖然不聰明,可也沒笨到這種程度吧。
傅欽烨苦着臉道:“應該是夠的,但是自從徐子濤設棚施粥之後,每天都有大量的難民進城,每日的定例早就不夠了。”
秦驷挑了挑眉:“哦?”
傅欽烨有些沉悶地道:“這些天要削減用度,你那邊的東西若是不夠,朕讓沈德寧支些去。”說完,他轉身就要走。
沒走兩步,傅欽烨又停下腳步道:“城外太亂,你最好別離開巡撫府。”想說的話都說完了,傅欽烨沒來由地感覺身上輕松了很多。可就在這時,一只溫熱的手不知什麽時候握住了他的手。
傅欽烨轉頭看向秦驷,手中被她塞上了一個小紙條。
秦驷收回手,低聲說道:“若是糧食不夠用了,到這個地方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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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欽烨一怔,擡頭卻只看見秦驷離開的背影。兩個宮女聯手拉開了有些破敗的木門,然後在傅欽烨面前,啪的一聲把門關上。
傅欽烨捏着手中的紙條,匆匆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将那紙條在燭光打開,裏面寫着一個地址。
傅欽烨想了想,叫來沈德寧和徐子濤,讓兩人連夜帶着人手去這個地方探一探。
徐子濤對這裏熟悉,沈德寧身手高又老持沉穩,這兩個人在一塊,想來是不會出事的,再說只是探一探的話,應該沒有危險。
傅欽烨雖然不知道秦驷給自己這個地址的用意,但是私心裏,他還是信了秦驷。
一夜無眠,傅欽烨睜着眼等到天亮。
等到雄雞叫了第一聲的時候,他才像是被驚醒了一樣,吹滅燃了一夜的蠟燭,傅欽烨起身走到院子裏。
在門口打盹的小太監聽見腳步聲就立馬醒了過來,就要上前服侍傅欽烨,卻被他揮手屏退。
遠處的天幕仍是灰蒙蒙的,陰暗的像是壓在人心上。
就在這時,一個人急匆匆進了院子,看見傅欽烨站在院子中央,連忙上前行禮說道:“皇上,沈公公讓屬下回禀您,他們找到糧食了!”
傅欽烨一喜:“你說的是真的?”
那人連忙道:“千真萬确,屬下不敢妄言。”
傅欽烨正要讓他帶自己去看看,卻突然想到秦驷,思忖了片刻,傅欽烨還是決定先去見見秦驷。
但等到他來到秦驷的院子外,卻聽見那看門的小宮女道:“皇後娘娘夜裏就帶着幾位姐姐出門去了。”
什麽?!
他不是說讓秦驷不要出門嗎?為什麽秦驷轉臉就出去了?還是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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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前面是有一個窩棚,裏面還升起了炊煙。”瑤音低聲說道,說到這裏,她遲疑了一陣。
秦驷的目光落在遠處幾道徐徐上升的炊煙上,并不看瑤音,只開口說道:“怎麽了?”
瑤音又道:“但那裏面好像只許男子進去,幼童女子和老人都不許進去,奴婢還見一個想要給自己家裏老小吃食的男子,被守在一邊的人給打死了。”
瑤虞幾個聽見瑤音的話都驚呼起來,他們互相看了一樣,像是不敢相信會有這樣的事情一樣。
“怕了?”秦驷的聲音裏聽不出喜怒。
瑤音立刻道:“奴婢等人是不怕的,只是不明白他們的用意。”
秦驷收回目光,看向瑤音,冷冷的道:“有什麽好不明白的,他們又不是真心要救濟災民,只是想讓他們發揮自己的用處罷了。”
“這些災民有什麽用處?”
“用處……他們的用處可大着呢。”
秦驷又看了一會,才意味深長地說道:“民意可循,民心難得。可惜他們并不明白這個道理。”
說完,秦驷就吩咐瑤音駕車回去。
巡撫府前,傅欽烨黑着臉攔下了秦驷的馬車。秦驷也不下車,懶懶地依着窗看傅欽烨:“皇上好閑情,這大早上的,皇上不回去睡一覺嗎?”
傅欽烨對秦驷這像是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恨的牙癢癢,但是衆目睽睽之下,他怎麽樣也要顧及自己的顏面,只好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的開口說道:“皇後要和朕一起用早膳嗎?”
秦驷擡眼看向傅欽烨,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很長時間,等到傅欽烨要忍不住說話的時候,她才道:“好啊,還請皇上準許本宮梳洗一番。”
傅欽烨自然不會不許,着人做了早膳,他就等在他的院子裏。他已經去過了沈德寧找到糧食的地方,整整上萬石糧食,這些足夠養活整個江西了,這麽多糧食,卻藏在幾個破敗的小院子裏,若不是裏面看守了數十個高手,沈德寧他們恐怕還發現不了。
那些高手個個都是死士,見到不敵沈德寧等人,登時齊齊咬了藏在牙裏的毒藥。好在沈德寧手快,還是留下了一個活口,只等着日後審問。
傅欽烨心中有很多疑惑,只等着秦驷來了一一問她。
秦驷去的很快,沒等一會她就換好了衣服。這一回她沒再穿那身青色的長袍,而是穿了一件紫色的宮裝。
傅欽烨見了一愣:“你今天怎麽穿成這樣?”
秦驷一挑眉,坐在傅欽烨對面道:“怎麽?有什麽不妥嗎?”
自然是沒有不妥的,只是她平日裏可不喜好這樣的衣裳。
傅欽烨不想在這樣的小事上跟秦驷争執,遂有些漫不經心地道:“沒什麽。”
秦驷沒有接話,一時間,屋裏陷入了沉寂。
傅欽烨是有千言萬語想要問秦驷,不知道從何說起,但是秦驷卻什麽都不想說。一樣樣解釋起來太過麻煩,更麻煩的是,有些事還解釋不了。
還是沈德寧的到來打破了沉默,他彎着腰進來,低眉斂首的,哪兒也不看,只低聲說道:“皇上,皇後娘娘。”
傅欽烨見了他也是松了口氣,連忙說道:“沈公公,可是有什麽眉目了?”
沈德寧點點頭:“咱家審問出來了一些東西,請皇上過目。”說着,他從袖子裏掏出了一份供詞,遞給傅欽烨。
傅欽烨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供詞,只是看完之後,他卻有些不滿地說道:“沈德寧,他這麽胡言亂語,你也沒給他點教訓?”
沈德寧的身子更低了:“皇上,臣再審下去,他就死了。”
經過沈德寧那麽一說,傅欽烨也想起來,那些都是死士,所謂的死士,從小接受訓練,以生命完成任務,為了不洩露秘密,可不吝惜自己的性命。
傅欽烨讓沈德寧先退下,将手中的供詞揉成一團扔到一邊去,秦驷有些奇怪,正要拿過來看,傅欽烨卻開口說話了:“皇後,你給朕的那個紙條上的地址,你知道那裏有什麽嗎?”
秦驷将注意力從上面移開,看向傅欽烨,一副你這不是廢話嗎的表情:“那裏有糧食,我不是告訴過皇上了嗎?”
傅欽烨梗了梗,換了一個問題:“你是怎麽知道那個地方的?”
秦驷眯了眯眼:“那個地方倒不是我找到的。”
“那是誰找到的?”
☆、24
秦驷看着傅欽烨一副不信的樣子,伸手敲了敲桌面,一下一下的,很有節奏,只是這節奏卻擾的傅欽烨心煩意亂。
但他總不能開口讓秦驷不要再敲了,只好道:“怎麽,皇後不能說是誰嗎?”
秦驷搖搖頭:“倒也不是不能說,只是我也不知道是誰給我的那個地址。”
“哦?”傅欽烨面無表情地看着秦驷,他既然會問秦驷,那自然是有心裏準備的,別說秦驷會不會說,就算她說是夢中知道的那個地方,他也不奇怪。
或許,這一次可以找到秦驷身後的人或勢力。
傅欽烨心裏想着,臉上卻什麽都沒有表現出來,依舊死死地盯着秦驷,像是在說我知道你沒說實話一樣。
秦驷突然笑了笑,在傅欽烨警惕的目光中說道:“臣妾的确不知道這個地址是誰給臣妾的,那日我在屋中看書,一個紙條突然打到了窗戶上,上面就寫着這個地址,然後說此地有糧,我想應該不會有人冒着欺君的罪名來扔一個紙條吧。”
傅欽烨幹笑一下:“然後你就信了?”
秦驷點點頭,理直氣壯的傅欽烨什麽話都說不出來,這一副滾刀肉的樣子,哪裏像是一國之後。
實在是……太不要臉了!
兩人對視了一眼,然後默契地一齊收回目光。傅欽烨知道自己是問不出來什麽了。
罷了罷了,傅欽烨站起身,雖然他覺得自己又輸了一次,但是反正在秦驷面前他早就輸習慣了。
雖然這種事好像不該習慣。
見傅欽烨要走,秦驷卻叫住了他:“皇上是要去給災民施粥?”
傅欽烨點點頭,然後他指着桌子上沒動一筷子的早膳說道:“皇後慢慢享用早膳吧。”
秦驷開口道:“皇上。”傅欽烨挑眉看向她,卻見秦驷夾了兩個餃子塞進嘴裏,然後站起身,說道,“我有一事要跟皇上商量商量。”
傅欽烨警惕地看着秦驷:“什麽事?”
不知道為什麽,傅欽烨總覺得那不是什麽好事。
秦驷笑的越發濃重:“是關于施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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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爺越來越不給人活路了。”一個年逾五十的老人說道,他身上穿着一件打了補丁的衣服,身邊蹲着兩個面黃肌瘦的孩子。
在那老頭子對面的是一個同樣年老的老太太,老太太比老人更老,她身邊服侍着一個身材矮小的女人,那是她的媳婦,連花兒。
“老肖頭,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帶着你那一對孫子孫女幹嘛?還不如把他們給賣了……”說道這裏,老太太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這個年頭,賣兒賣女不算什麽稀罕事,可賣去給人家作奴才是一回事,賣去給人家吃又是一回事。現在這個時候,還有誰會買下人啊,到最後還不是……
唉!都怪這世道!
老肖頭哪裏不明白她的話,他苦笑了一聲道:“我兒子就剩下這兩個娃了,要是賣了他們,老漢哪裏有臉去見他呢?!蔡婆子,你也別趕你兒媳婦了,她也不容易。”
蔡婆子看向身旁的兒媳婦,她表情呆滞地坐在地上,一頭沾着灰塵的頭發散着,稻草似得。她一見就怒了,手高高地揚起來,可是等到落到兒媳婦身上的時候,卻又輕輕的落下。
“你這讨命鬼!頭發怎麽又散了啊!”說着,蔡婆子往手上吐了一口唾沫,慢慢給她整理起頭發來。
從始至終,連花兒都是一副呆滞的表情。
老肖頭看向遠處,那裏聚集着一群難民,雖說穿戴的跟他們一樣,破破爛爛,滿身塵土,但是他們臉色卻不像自己這些老弱病殘一樣黃土似得,反而臉上帶着紅光,
更奇怪的是,這些人都是男人。
老肖頭的兒子就在裏面,他也看見了自己的老父親和一雙兒女,他目光緊緊跟随着他們,一點都不敢離開。
但是他卻也不敢往老肖頭身前走一步,一旦他走了,他的下場就會變成昨天的那個人。
暴打一頓,然後扔到糧倉外面。
糧倉是他偷偷給那個地方取得名字,這個時候,就連朝廷都沒有糧食,可是糧倉裏卻有取之不盡的糧食。只可惜糧倉的糧食只給他們這些男人,其餘老小就是一粒米都不給。
眼見着自己家裏的老小都快要活不下去了,他在心裏想着,再過一天,他就要偷偷的把自己藏起來的那些糧食給老父親送過去,他可不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老父親和兩個孩子餓死。
不知道什麽時候,衙門的大門開了,老肖頭的兒子站起來,他知道,這就是又有東西吃了,雖然朝廷給粥沒有糧倉給的好,但能夠填飽肚子,哪裏顧得上什麽。
他的任務很簡單,就是在領東西的同時,再給他們制造一點動亂,比如說打個人,再比如說把別人給擠出去。
後面那件事他是最不願意做的,不僅僅是他不願意,就是其他人也不願意,誰家沒個老的小的,幹這麽傷天害理的事情,誰不怕遭報應呢。
可是如果不幹,就沒有口糧。
沒辦法的事情啊。
可是今天……怎麽有點不一樣?
跟以前不同的是,今天出來維持秩序的衙役都不是前兩天看見的那些了,而且這些人身上穿着铠甲,腰間挎着大刀,身上冒着一股煞氣,看起來不像是來維持秩序的,倒像是要來殺人的一樣。
不只是老肖頭的兒子有這個疑惑,其他人也有這個疑惑,嗡嗡的議論聲大了起來。
接着出現的人都跟以前一樣了,他們擺上幾個木桶,木桶裏散發出香味來。聞到這股香味,不僅是他們,那群被排斥在一邊的老人小孩也都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兩步。可是他們很快就住了腳,有些畏懼地看了那些男人們一眼。
以前他們也想着搶先去吃一口飯的,但是只要他們上前,就會有人揍他們,前兩天被揍死的有十幾個人了。哪怕再餓,他們也不想丢掉性命啊。
可就在這時,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小孩先來領粥,五歲以下的小孩到前頭來,排好隊,不許争搶打鬧!”
這話一出,那群男人頓時不幹了,他們嘴裏叫嚷着,轟的一下往前面擠過去。
原本心裏升上點希望的老弱們頓時臉色苦了起來,又是這樣,前幾天也是,那些當官的倒是想要照顧他們來着,但是一旦男人們亂了秩序,就肯定不能再繼續下去,然後他們就要接着挨餓。
老肖頭帶着自己的兩個孫子又往後退了兩步,伸手摸了摸正在啃手指的孫子的頭:“別着急啊,等他們吃完了,就輪到咱們了。”
這話說的是不錯,輪到他們的時候,總還能剩下一些湯湯水水的,可也只有一些湯湯水水的了,別的一概沒有。
突然,老肖頭的動作頓了下來,他目光呆滞地看向前方,什麽反應都沒了。
蔡婆子心裏奇怪,轉過頭一看,頓時驚呼了一聲。她看見了什麽!那些衙役竟然在打那些男人?!
幾個衙役上前來,一手一個,把最前面的幾個人全都提起來,扔到一邊,這個時候,一個人突然大聲喊起來:“官差打人了!官差不給飯吃了!”
為首的衙役目光盯着這群人,片刻之後,他突然來到災民中間,把裏面一個人給揪了出來,被揪出來的人臉色慌張,哭喊着說道:“官老爺別殺小人啊,小人不吃了,小人餓死都不吃了!”
他冷笑一聲:“剛才是你說的官差殺人了?”
那人眼珠子滴溜亂轉,立刻說道:“官老爺,您是不是聽錯了,剛才小人可是一個字都沒說啊!”
那名衙役看着他,目光森冷,帶着殺氣:“我們不殺人,但……”說話間,他突然拔出大刀,手起刀落之間,一條胳膊落在了地上。
接着,衆人聽見了一聲哀嚎,衆人再看向那人身上,鮮血如柱,噴灑出來。
“給你個懲戒還是可以的。來人,把他帶走。”
很快有人前來将他押走了,衆人心裏惴惴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麽。
又過了一陣,衆人中間響起此起彼伏的驚呼聲,老肖頭也叫了出來,他還沒從剛才的場景裏走出來,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這一回,他看見一個長的跟天仙一樣的女人在朝他們走過來?!
老肖頭看見那女人手上端着兩碗粥,那粥濃稠噴香,裏面還有菜葉,聞着就讓人想吃,女人走到老肖頭面前,蹲下身,将手裏的粥塞到了老肖頭的孫子孫女手裏。
他們餓極了,看見那粥就什麽都不顧了,一把奪下來就往嘴裏填,那女人卻一手一個,伸手捏住了他們的脖子:“小心燙。”說着,她将手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的兩個雜糧窩頭,一人一個給了兩個孩子。
老肖頭激動地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他嘴唇抖了抖,突然彎腰就要下跪,可是那女人卻伸出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頓時就跪不下去。
老肖頭擡頭問道:“您是誰?”
她沒有說話,說話的是旁邊一個女子:“那是皇後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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