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追憶
思凡的手機響起,地下室收訊不好,莫勤輝熄火,等思凡講完電話。
"國棟,什麽事情?"思凡揚起眉,對國棟此刻來電覺得奇怪。
"董事長夫人,在我旁邊,要我告訴妳,她辦的合唱團,缺團員,要妳無論如何,一定得參加。妳的意思呢?"
也不知是收訊差,還是環境吵雜,國棟的聲音,聽在耳裏彷佛嗓子灌了沙子似的,瘖啞難聽。
"這不是說過好幾回了,我不想去的嗎?"思凡按奈住,深吸一口氣。
"董事長夫人現在逼着我,妳就答應吧!妳以前很愛唱歌的不是?"
國棟被逼急了,只好央求思凡。
思凡靠在莫勤輝的車門邊上,低頭拿一只手搓弄自己的衣擺,眼睛裏的光暗了下來。
"好吧!我是為了你,才去的。你知道我不喜歡那幫貴太太。"
"思凡我知道,謝謝妳。花買了沒?明天早上我陪你給爸媽插把花。"
國棟滿滿的感激。
"什麽事,看起來不開心呀!"莫勤輝從車窗探出頭來問。
"沒什麽。車道有管制,我送你出去吧!"思凡搖搖頭。
"大姊,我看着不太對勁喔!想不想跟我說說,也許會好過一點。跟我吐苦水,沒人會知道的。"莫勤輝是真的關心。
林思凡近視度數不深,平常不愛帶眼鏡,但是因為有散光的緣故,她的世界總是一片霧蒙蒙的。地下室光線不是太亮,此刻她為了看清楚莫勤輝,皺着眉、眯着眼。
"姊,有沒有人跟妳說過,妳的眉毛、眼睛很漂亮,要是一皺眉就不美了。"莫勤輝試着逗林思凡笑。
林思凡敲了一下莫勤輝的頭,莫勤輝吃痛,哼了一聲。
"你快回去吧!等一下大塞車呀!十分鐘的路,要塞半個鐘頭。"
林思凡陪着莫勤輝,打開車道門,目送他離開。
許國棟知道,林思凡不喜歡跟這些貴婦們交往,過去他已經盡量尊重了。但是這個社會,并不是自己能力好就行,人脈的經營一樣重要。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賢內助的社交能力很重要。
董事長夫人的慈善合唱團,是一群企業家夫人和高階主管太太們所組成。每周練唱一回,到年底會辦一回慈善募款演唱會。大老板們為了自己的太太,也為了節稅,會由企業名義捐款贊助。這是個結交朋友、經營人脈的團體。
思凡不喜歡應酬那些人,她寧可自己一個人逛街,她也不要三、五成群的喝下午茶。思凡知道國棟并不清楚,合唱團就是所謂的大老婆俱樂部。因為先生都在外面養了小老婆,所以大老婆只好聚在一起,互相哭訴、取暖。
她參加過幾次聚會,聽到的□□、秘辛,還有這些人玩弄的手段,令她咋舌。知道的越多她越惶恐,她甘願甚麽都不知道。不然她會整天疑神疑鬼,懷疑國棟也一樣。
帶着對妻子的歉意,國棟刻意早回家,想給思凡一個驚喜。他進門時,整間屋子黑漆漆的,一盞燈都沒開。他打開燈,才發現思凡一個人,抱着頭縮在沙發上。
"思凡,怎麽啦?連燈也不開。一個人在這,也不多穿件衣裳。"
國棟走到思凡身旁,撫摸她的背。然後坐在她的身旁,彎下身子查看思凡的狀況。思凡面無表情的坐直,沒多說甚麽,只是撥開國棟放在她肩膀上的手,然後站起來,走向廚房。
"我今天上南門市場買了不少熟食,晚飯就吃這個吧!我熱一熱就好。"
國棟對思凡的冷漠,感到些微的驚恐。人都是有底線的,今天他觸碰了妻子的底線。他慌亂的尋找話題,想化解眼前的尴尬。
"妳向來不上傳統市場,今天怎麽會去?"國棟走到廚房幫忙。
"我跟朋友一起去的。"思凡不想多說話。
國棟找不到話接下去,只有靜默。尴尬、無聲的尴尬,蔓延在兩人之間。
思凡用蒸爐,一次蒸了粽子、東坡肉、冰糖蓮藕和心太軟,又簡單煮了味增湯和燙青菜。國棟看思凡默不作聲,他很愧疚,心想不該勉強思凡的。
"思凡,妳不想加入合唱團,就不要去好了。不要生氣了。"
國棟低聲下氣的求諒解。
思凡依然不言不語,只是手裏沒停過,洗完菜,又洗水果、切水果。
思凡從小見父母吵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她夾在中間,一直左右不是人。當她結婚之後,她就告誡自己,絕不跟國棟吵架拌嘴。真正生氣的時候,她選擇閉嘴,等自己處理好情緒後再開口。
此時,已經接近晚間八點,從窗戶望出去,可以看到遠處的大型LED廣告牌,知名的精品Logo顯示在上面。
"思凡,母親節預購會要開始了吧!我買了一百萬禮券,夠妳花嗎?不夠就刷卡。"國棟只懂得用這種方式補償妻子。
思凡放下手中的蘋果,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她洗幹淨手,用紙巾擦幹。
"國棟你跟我來。"國棟不明就裏,還是跟着妻子走到更衣室。
思凡打開更衣室的門,一間十坪大的空間,隔了一道道的櫃子。吊滿衣服,和排滿一只只用防塵套包好的包包。
"國棟,這裏快有上百個包,甚麽牌子幾乎都有,我這輩子用不完了。衣服有一半連吊牌都沒剪,連穿都穿不到。你以後不用再花這種錢了。"
思凡不開口還好,她一說話,國棟的歉意更深了,這些年他所給的只有物質。但他知道,過幾日思凡還是會高高興興地,逛街買回她喜歡的東西。
"我知道了,老婆大人,我餓了,我們去吃飯吧!你不是買了湖州粽子,是豆沙餡還是金華火腿?"國棟将燈關上,推着思凡離開。
浩偉沒多久也回家了,滿足地吃着熱好的食物,思凡看到寶貝兒子,什麽氣都沒了。周五夜晚,隔天不用趕着上班上課,餐桌上充滿放松的氣氛。最終,國棟在床上安撫了思凡。
莫勤輝是帶着擔憂離開的。他為離去時,思凡那不展的眉頭而擔憂。他不知道是何事?只是光這幾日,思凡一下子挨了丈夫的罵,一下子又被逼着做不願意做的事。人家夫妻間的事,他一個外人不好過問,只是這個姊姊,好像并不如表面看起來的幸福。
莫勤輝用微波爐熱了,在市場上買的食物,心滿意足的填飽肚子。他備妥掃墓該用的香和紙錢,然後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他環顧這個老房子,已經被一個個的紙箱占滿,等幾個月他回來之後,這些紙箱都會被送到新家去,屆時就要真正告別過去的一切。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周六的天氣變得陰冷,往金山的路上,毛毛雨始終下個不停,國棟帶着虔誠的心去祭奠岳父。下了二高,基金公路上車不多,國棟一面開車一面回想,他唯一一次跟岳父見面時的情景。雖然思凡跟他提過她父親的年紀,但第一次見到思凡父親的時候,還是很震驚。
思凡的父親是個外省老人,大學機械系畢業,那個艱困到連飯都吃不飽的年代,思凡的父親,是個菁英份子。是以國棟見到岳父時,十分震驚。
老先生已經老到背駝了,卻是精神矍铄、聲音宏亮。除了因為年輕時在機械廠工作留下的後遺症,有點重聽之外,身體好的不得了。思凡是她父親七十歲高齡續弦才生下的獨生女兒,寶貝寵愛到不行,是當公主般地捧在掌心上養大的。
老岳父已經知道他的學經歷,沒有盤問國棟的一切。只是用他看過将近一個世紀的眼睛,從頭到腳将他看個仔細。老先生用眼神告訴他,老先生安心了,他的公主有人接替照顧了。之後有一天,思凡的父親在家中跌倒住院,沒多久就因為院內感染肺炎過世。
這個有名的墓園,是後來國棟有能力了,才将思凡父母連同大媽的骨灰一起遷過來的。環境清幽、風景秀麗。尤其管理制度完善,讓國棟很滿意。老岳父是基督徒,不燒香,只有拿花紀念。國棟帶着浩偉跟思凡向靈位鞠恭敬禮。
"老爸爸、大媽,小思凡帶着女婿、孫子來看你啦!你們好不好呀?思凡很好,這些年國棟很疼我,浩偉也長這麽高了,你們要繼續保佑我們一家,健康平安。"
思凡的聲音很輕很輕,像父親還活着一般,對着父親閑話家常。
"媽,思凡來看你了,要保佑我們喔!"
思凡的母親是本省人,所以思凡跟母親講的是臺語。
國棟帶着浩偉從納骨堂先出來,到停車場開車。思凡還留在裏面多說幾句話。這麽多年了,從岳父過世後,國棟再也沒看過思凡掉過眼淚,無論怎麽樣傷心,至多就是眼眶泛紅而已。唯有清明節掃墓的時候,才會看到思凡落下難得的淚水。
莫勤輝停好車,拎着昨日買的鹵味、金香,到納骨堂給爺爺上香。這座墓園很大,各種宗教分開管理。他賺了錢以後,不管爸爸還在,輪不到他拿主意。自作主張的将爺爺遷至此處安放。對他而言,金錢不算甚麽,爺爺身後值得這片清幽。
莫勤輝燒完香,等候祭奠的時間,他四處走走逛逛。這墓園蓋得像花園一般美麗,還有不少藝術品陳設,都能當風景區游玩了。
"大姊,大姊。"
是林思凡嗎?莫勤輝看到,那嬌小熟悉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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