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車禍

第三章

時間就像旋轉的飛輪，轉過了一季又一季的春夏秋冬，歲月流光，眨眼之間兩年時光飛逝如風。

星海的生活平淡依舊，紛繁忙雜的高三生涯結束後，迎來的是空虛而漫長的假期。高考對星海來說，從來就不是什麽問題，高考前夕的忙碌日子可以讓她忘記一切，可以讓她沒有任何閑暇的時間去品味寂寞。現如今，高考結束了，在所有人都感到解脫的時候，他的思想卻被蜂擁而來的孤寂所束縛。

衆望所歸，一張人人羨慕的錄取通知書如期地來到星海手中，看到這一張通知書，家人都樂翻了天。

“太好了，今天真是太高興了，星海考上了大學，世傑在全國青年畫展中拿了優勝獎，星語在公司裏拿了年終獎金，三喜臨門哪！對了，今天星語要回來了，我們馬上去接她！”于萬山開懷地笑着，他是真的很開心，三個孩子都這麽有出息，他這一生也無憾了。只是……他看了看抿唇淺笑的星海，一層不易察覺的憂郁爬上了他的眉際，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輕咳了一聲，說：“星海，我和你媽媽要去接你姐姐了，你和世傑乖乖呆在家裏，等我們回來。我們再一起去吃一頓大餐，知道了嗎？”

星海和世傑乖馴地點了點頭，目送爸爸媽媽出門。

星海整理着高中三年的課本，問着這些伴随他共度三載的書籍，她心中有着說不出的感覺，是無奈，還是滄桑，抑或是寂寥，他說不清。正在這時，電話的鈴聲乍然響了，星海的心莫名地跳得好快，一種不祥的預感悄然升起。

“喂，你好！”星海強撫心中的不安，禮貌地問。

“喂，請問這裏是于萬山先生的家嗎？”一個女聲在電話那頭響起。

“是的。”

“你好，請通知于先生的家人，于先生的于太太出事了……”

星海的臉色刷地一下白了，手中的聽筒不知何時已然滑落，她的腦子剎那間一片空白，傻傻地定在那兒，移不動自己不斷哆嗦的雙腿。

“二姐，你怎麽了？”世傑在房裏聽到電話挂斷的“嘟嘟”聲，便出來看一看，見星海面色蒼白，全身不斷顫動，他擔心地問道。

“小傑……”星海在世傑的說話聲中清醒過來，她一把拉起世傑，沖出家門。

“二姐，你要幹什麽？你帶我去哪兒？爸爸不是讓我們在家裏待着嗎？”世傑不知道出了什麽事，不知道二姐為什麽會這麽心神不寧，他想知道她怎麽了。然而此時星海一句話都說不全，只是拉着他跑，他不明白，便拉回二姐，開口問道，“二姐，你到底怎麽了？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啊？”

星海咬着唇，望着世傑，知道自己不說出來世傑是不會跟自己走了，無奈之下，她一字一頓地說：“爸媽出事了。”

“什麽？”世傑瞪大了眼睛。

“爸爸媽媽出車禍了，還有姐姐，他們現在在巫山醫院。”她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因為她知道，現在她最需要的就是冷靜，但她仍然掩飾不住聲音裏的顫抖。

她一手扶着已然全身發軟幾乎昏倒的世傑，一手攔下一輛計程車，用命令的口吻對司機說：“快，馬上去巫山醫院。”此刻她全身迸發着冰冷逼人的寒氣，令司機不寒而栗，不意間加大了油門，向巫山醫院奔馳而去。一路上，他們沒說一句話，星海僵直地坐着，世傑蜷縮在角落，而司機則是緊張地盯着方向盤，不敢有絲毫懈怠。

“告訴我，我爸爸媽媽他們怎麽樣了？”進了醫院，世傑見一護士走過，他掙脫星海的手，跨步上前，緊張護士的雙臂，急切地問。

“你的爸爸媽媽？”護士一頭霧水，不知所措。

“是于萬山夫婦。”星海拉住即将抓狂的世傑，歉然地向那護士解釋道。

“哦，你們就是于先生的家屬啊，于先生目前還在急救室，情況如何我們尚且不得而知，不過于夫人和于大小姐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現在分別在A棟樓401號和402號病房休養。對了，于先生的主治醫生謝志祥醫師請你們到他的辦公室等他。”護士交代道。

“謝謝！”星海拉着世傑離開了。

辦公室裏，星海心亂如麻，車禍，意外，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萬一……萬一爸爸……她不敢再想了。她不敢再想了。她不是一個會逃避的人，他知道那種事的可能性，一定是一定是爸爸的傷太嚴重，才會那麽久還未能擺脫危險，那麽他就有可能……有可能會……死！

她看了看蜷縮着的世傑，他一動不動地僵在那兒，不吭一聲。她知道他在想什麽，他還是無法接受，他還沉溺在混沌的傷痛中，可是，她能說什麽呢？這個時候，無論她說什麽都安慰不了他，她甚至連自己都安慰不了。她現在什麽都做不了，只好無聲地擁着他，默默地支持着他受傷的心。

“二姐，你告訴我，爸爸不會有事的對嗎？”世傑靠在星海的懷中，輕聲而期待地問。

“對，不會有事的，小傑，爸爸一定不會有事的。”感受到他的害怕和恐慌，她低聲地安慰着他。

爸爸，你一定要好起來啊，無論如何，你都不能出事啊！爸爸就算是為了我，為了小傑，你也一定要好起來，爸爸，你聽到了嗎？星海在心裏祈禱。

“你們好！”謝志祥推門進來，對星海打了個招呼。

“你好！你是謝醫師？”星海有禮地問道。

“是的。”

“小傑，醒醒，謝醫師來了。”星海推了推懷中已睡着的世傑，想把他叫醒。

“等一下，你讓他睡吧，我現在只找你，你可以跟我出來一下嗎？”謝志祥面容有些凝重，不過還是保持着禮貌客氣的樣子。

星海點點頭，輕輕放下懷中的世傑，尾随謝志祥出去了。一邊走着，星海開口道：“謝醫師，你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嗎？我爸爸現在怎麽樣，已經沒事了對嗎？”

“星海，我不僅是你父親的主治醫生，同時也是與他相交多年的好友，如今他……”他輕咳了一聲，滿臉的沉痛，過了好一會兒，他繼續說：“你父親要見你，你現在先進去，有什麽話等出來後再說吧！”

“恩！”星海點頭應着，走進了病房。

“爸……”看到面無血色的父親，她的淚終于無法抑制地溢出眼眶。

于萬山伸手撫着星海的臉，淚流滿面，他的心中愧疚萬分。他知道，當年是他的自私讓二女兒無法得到親父母的關懷，後來雖把她接回來，又因不習慣和心中的那一分隔閡以及往常繁忙的工作，他沒能給她很多的關注和照顧，他也知道，這個女兒自從來到這個家之後，她從沒真正快樂過，然而，年少的她早已懂得強顏歡笑，為了不讓家人擔心，她把一切都藏在心底，獨自承受所有的苦楚。這一切，他都看在眼裏，自責在心裏，但他不能點破，這一輩子，他沒能讓她活得開心，只希望将來有一天，會出現一個能帶給她真正快樂的人。

“星海，不要哭，把頭靠過來，爸爸有事跟你說。”于萬山心疼地拭去了星海的淚，如今，他什麽都做不了，他心裏清楚，他的時間已所剩無幾了。

交待清楚一切之後，于萬山輕輕推開星海，歉疚地說：“星海，爸爸對不起你，爸爸知道這麽多年來你一直不開心，你總是那麽乖，從不讓我們操心，是爸爸無能，沒能讓你過上快樂的日子，你會怪我嗎？”

“爸，你別這麽說，這不怪你，真的，不怪你，你做得夠多了，夠了……”

“星海，你是家裏最聰明最冷靜的孩子，我知道，只有你能把爸爸交代的事做到最好，答應我，要活得開開心心的，好嗎？這是爸爸最後的心願了，答應我……還有，替我照顧這個家。”

“爸，我答應，我答應，我什麽都答應你……”

“好，要快樂……”他揚起嘴角，釋然地閉上眼睛，再無遺憾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不要——不要死，爸，不要離開我，不要啊……爸——！”星海失聲痛哭，一陣暈眩沖上她的腦穴，痛苦侵蝕着她絕望的心，她幾乎崩潰。

世傑在凄厲的哭聲中驚醒，仿佛意識到什麽，他不顧阻攔，發瘋似的踉跄沖入父親的病房。看到跪在地上痛哭的星海，他抓着門板，眼睛因恐懼而極度睜大，他搖着頭，痛苦地嚷着：“不會的，爸爸不會死的，不會……”

“爸，你起來，不要吓我，快起來！你沒有死對不對，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你們都在騙我，爸爸不會死的，不會死的，爸——！”世傑沖到床前，使勁地搖着于萬山的屍體，不肯接受這一切。

許久，星海克制住悲痛，直起癱軟的身子，走近世傑，輕撫着他的頭。誰知，世傑身子一軟，昏倒在星海懷中。

“睡一覺也好，好好休息吧！”她叫來護士，讓她們扶走昏睡的世傑。

她深深的呼了幾口氣，眼中漸漸透出了堅毅的光芒，她明白，現在她是家中的支柱，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必須堅強，必須撐下去，為了爸爸，為了這個家，她決不能倒下。然而，她沒有忽略自己全身徹骨的冰寒，還有那無助的暈眩和疼痛，她真的不知道，她還可以撐多久。

她用手輕輕揉着額頭，想起父親離去前留下的最後話語，她心如刀絞。她聽出父親言語中深深的懊悔，她多想告訴他，她從未怨過他，也從未怨過任何人，若不是當年他送走她，如今她也不會有世傑這個乖巧的弟弟。他要她快樂要她笑，但他能明白嗎，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如何快樂得起來？他看出了她的不開心，但他始終不能讀懂她的心，始終沒有了解過她，不過夠了，她知足了。

星海無力地走出病房，靠着走廊上的橫欄，吹着風，什麽都不想。

“星海。”謝志祥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

“謝醫師。”星海站直了身子，朝他點點頭。

“叫我謝伯伯吧，你先跟我過來。”

“恩。”星海跟他到了辦公室，坐下後，她說，“有什麽話要對我們說嗎？”

“對不起，我沒能救回你父親。”謝志祥低聲道歉。

“過去了，你已經盡力了，還有什麽話要說嗎？”星海面無表情。

“好吧，想必你父親已經跟你說了家産的事了吧！”

“是！”她點頭。

“你十歲那年，你父親将你從姑姑家接回來，當時，他是以養父的身份接收了你的撫養權，所以你如今的身份是他的養女，法律上只認可這一點，希望你不要忘記。”

“我知道了。”

“還有，你的父親在臨死前留了一個匣子給你，就藏在你家的地下室，你父親說，如果有一天，你的生命裏出現了什麽困擾或是讓你困惑迷茫的事，你可以打開那個匣子，那裏面或許會有你想要的答案。”

“我知道了。”

“如果以後遇到什麽困難，你可以來找我，我一定會盡力幫忙的。”

“我知道了，謝謝！”星海起身，向謝志祥鞠了一躬，退出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