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道盡心思

将新采的雪水置釜中,以鐵棍支架起,下至柴薪,用火折子将幹草點燃,投入柴薪之中。

勻力研碎茶餅,待雪水微沸,加入茶末。

茶與水交融,二沸時在釜中微微打旋,出現沫饽。

柳宗探頭看着水面上大大小小的茶花,貪婪地嗅着溢出的清香,這時臉上忽然多出一只小手将他推開:“別在這添亂!”

将沫饽杓出,置熟盂之中。

鳳盈繼續燒煮,波滾浪湧間茶香四溢,此時她将二沸時盛出之沫饽澆烹茶的水與茶倒入适量。

茶湯煮好,均勻的斟入茶盞中,以臘梅綴飾。

柳宗迫不及待地将茶盞端起,置于鼻端輕嗅,發出一聲長嘆:“真香啊!”

撥動白玉蓋,推開細小的茶花,吹了吹,鳳盈細品其中滋味。

“煮茶共話,人生當如此啊!”小啜一口,柳宗心滿意足地半眯起眼,面上笑意止都止不住。

“這種人生,只是癡妄罷了!”鳳盈亦笑,眼中有幾分失落。

“怎麽了?”覺出她的異常,柳宗伸出手,将寬大衣袍上繡有花紋的一面翻向她。

放下茶盞,素手拂過錦袍上的木芙蓉,鳳盈用指甲劃斷一根繡線,慢條斯理地扯着。

她動作極緩,表情淡漠木然,良久,原本栩栩如生的木芙蓉被全數拆盡,只留下密密麻麻的狹小空隙。她擡眼看向柳宗,柳宗乖乖地伸出另一只胳膊,任她将他最華貴的一件衣袍毀去。

“柳宗,你會一直陪着我嗎?”鳳盈垂眸,難得地露出柔軟:“大哥遠在南疆,偌大的一個洛陽,只剩下你與白芷同我貼心。”

但他與白芷又有所不同,她與他認識的時間要遠超白芷,他們一起做了許多白芷不能參與的荒唐事,白芷的溫柔叫她心安,柳宗的兄弟情則讓她能在征戰時将後背留給他,能讓她在柔弱時與之傾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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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心,在你賠本醫那上百件衣裳之前,本醫會一直纏着你。”他晃了晃被扯壞的衣袖,面上笑容不言而喻。

“你這輩子都別想本小姐把衣裳賠你!”鳳盈做出個傲慢的表情,頭慢慢枕到他肩上,唇角咧出大大的微笑。

有白芷在,有他在,有大哥在,這就足夠了,哪怕爹爹曾給她的安心沒了,磨去了她的依賴,但她還有他們。只要他們還在,她就能勇往直前。

“咳咳,那茶水呢?”輕輕地環住她,在侯谷蘭驚得下巴都要脫臼的目光中有一搭沒一搭地撫着她的背:“本醫虧了那麽多衣裳,你總得有點表示吧!”

眼珠骨碌碌地轉着,素手勾起他的墨發,鳳盈打着哈哈道:“茶水不正喝着嗎?釜裏還有呢,你若實在想要可以帶回府上。”

“這可不夠!”将青絲從她的魔抓中救出,柳宗扶正她的腦袋:“日後這款茶只能煮給本醫喝。”

“行行行!”鳳盈應得飛快,腳上一蹬,身子後仰,把自己摔入雪地中。

雪花濺起,二人沾染一身。

柳宗挑眉看着她,仰頭将杯中茶水喝了個大半,這才走到她身邊蹲下:“突然這麽好說話?”

她的得失與恐懼他看在眼裏,只是她突然問這個,怕是打算有什麽行動了。

果不其然,就見鳳盈仰頭看着天,唇角勾起一抹詭谪的笑:“當然是有事請你幫忙啊!”

是夜,月明星稀,點點光亮透過窗紙映入,在明亮的燭火前失了顏色,無跡可尋。

書房內簡單地陳設幾樣瓷瓶,窗臺上有一盞琉璃,插放着含苞待放的臘梅,花香在屋內彌漫,與淡淡的書香混合沁人心脾。

一雙紅燭泣淚燃燒,案桌後的女子将手上兵書翻了一頁,擡頭瞧了眼略顯疲憊的白芷,擺手道:“你先睡吧,明日德賢郡主壽辰,還得早起呢。”

“那小姐您……”

“沒事,最近歇得多了,現下也不乏,你陪着我也不知要等到何時。”鳳盈打斷她的話,白芷見她堅持,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等等!”鳳盈忽然出聲喚住她。

白芷轉身,恭敬道:“小姐可有吩咐?”

“讓谷蘭那丫頭來侍夜。”

“是,小姐!”白芷小步退下,很快沒了聲息。

将手中兵書丢棄,鳳盈起身從書櫃夾層中抽出一本被包裹得極好的書籍。布帛層層打開,能瞧見書外是薄薄蠟紙。

就在她細心翻看之際,屋外傳來敲門聲,伴随着侯谷蘭的聲音:“小姐?”

“進!”鳳盈合上書籍,轉頭看向滿面倦容的侯谷蘭。

今日雪仗打得衆人皆很疲乏,尤其是侯谷蘭,盡情地瘋鬧,耗了大量體力,最需要休息。

她步伐輕緩地走到紅燭旁,執起剪子将過長的燭芯剪去。火光晃了晃,整個屋子亮了起來。

“谷蘭!”書籍遞上,侯谷蘭接過,在瞧見封頁上的蠟紙後有些疑惑地将書湊近蠟燭,明亮的燭光透過蠟紙,隐約可見上面有三個模糊的字,還有一衣裳半褪的女子。

“小姐!”瞌睡蟲一下子從腦海剔除,她張大杏眼,眸中滿是興奮的光芒:“您要這個?”

“恩!”鳳盈點頭,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一下子變得灼熱。

“小姐……”尾調無線延長,帶着幾分讨好。

看出她眼中疑問,鳳盈揚唇,撥開額角鬓發:“自是送給礙眼之人。”

現下最礙鳳盈眼的,除了鳳容還能有誰。得了她的解惑,侯谷蘭眼中笑意更甚:“小姐,您早該這樣了。”

“這可是柳禦醫拿來的寶書,他沒法下手煉藥,只能由你來了!”跨回案桌後,坐上檀木椅,指尖敲擊着臂托,鳳盈淡淡道:“今夜你可能煉制出來?”

“小姐盡管放一百二十個心,谷蘭定不負小姐所托。”嘴幾乎咧到耳根,侯谷蘭笑得如同癡漢:“小姐如今越發信任谷蘭了,谷蘭歡喜得緊。”

“記住,本小姐要無色無味的!”想到這藥往鳳容身上一撒,一切就這麽自然而然,水到渠成,鳳盈心中冷意更甚。

欠她的,她一件件地算回來,尤其是鳳容,前世今生,欺騙、陷害、雇兇殺人,這一樁樁仇,她必須得報。

“小姐盡管放心!”侯谷蘭認真翻閱手中典籍。

她坐在不遠處的凳子上,鳳盈坐在案桌後,二人各自忙碌,只能偶爾聽見一兩聲翻書聲。

“哈!”鳳盈打了個哈欠,抹到放在案桌上的剪子将燭芯剪去。

她強打着精神,詩詞在腦中盤旋着,慢慢飛了出去,一個時辰的翻閱就這麽沒了成效。

“小姐,若要無色無味,如今府中的藥材只能煉制出水,不能煉制出丹藥。”侯谷蘭蹙眉,憂慮道:“水太容易被發現了,要不奴婢趁夜出去買別的藥材?”

“你若是出去買藥,豈不叫人有跡可循,發現她是被本小姐陷害的。”她所需要的是鳳容縱然明白這一切都是她做的,也只能咬牙強咽下這口氣,背起罵名,被所有人戳脊梁骨。

“是哦!”侯谷蘭一拍腦袋,滿臉崇拜地看着案桌後手持書卷,坐得筆挺的女子:“小姐果然冰雪聰明,心細如塵……”

“行了行了!”鳳盈打斷她的話,好笑道:“再誇下去天都亮了,還不快煉藥去。”

“是,小姐!”侯谷蘭福了福身,興高采烈地走了。

手中書卷展開,玉指指點着書卷上的詩句,鳳盈一字一頓地念着:“得成比目何辭死,只羨鴛鴦不羨仙……哎!”

末了長嘆一聲,無力地枕着胳膊趴下:“這種肉麻兮兮的情詩本小姐哪寫得出來啊,這不要命嗎!”

縱然她有幾分才情,寫得出詩詞歌賦,但要她寫出這麽肉麻的東西,還是送給憎惡之人,她萬萬做不到。就算是昧着良心寫了,也會用力過度,字字如刀。

洛陽可真難混啊,明明對方是厭惡之人,她非但不能将對方痛扁,反倒要寫情詩,以美色誘之。勾起一支狼毫,在掌心把玩着,鳳盈有些理不出思緒。

“本王欣喜得很!”一個男聲在腦內幽幽響起,鳳盈猛然直起身,搖搖頭,想要将腦內景象驅趕出去。

她在想的是怎麽寫情詩,怎麽忽然想起慕容南宇呢。大概是朝夕相處的時間久了,所以才會這樣,一定是。

狼毫在指尖飛速轉動,忽的停住,掉落。鳳盈一手捏袖,一手硯墨,神色有些糾結。

“罷了!罷了!”她兀自搖頭,攤開宣紙,手執狼毫良久沒有下手。

墨水順着狼毫尖端滴落,在宣紙上留下朵朵墨梅,她有些失神地看着那些小花,腦海中浮現出慕容南宇的模樣。

這次她沒有急于将回憶驅逐,而是緩緩閉目,回味着自墜崖被他救上的情感,感受着其中每一絲變化。

她的字騙不了人,千言萬語,不如就當做是寫給慕容南宇的罷。

落筆,游走轉折,待她睜目,就見宣紙上書兩個大字:多謝。

這是發自肺腑之言,于她而言,勝過萬千情詩,是最純粹的想法。

鳳盈不由得笑了,寫情詩騙慕容南朝未免太假,這兩個字,道盡無限心思,最簡單也最容易讓慕容南朝上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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