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你有我在

消防車悠長的鳴笛劃破了天空，場面一片嘈雜，大家都認出了周靖，七嘴八舌指指點點，各種議論。秦西的胸口像被一塊大石頭壓住，她四處張望，想看看楊樂樂在哪裏，手機播過去好幾個一直沒人接，她祈禱楊樂樂最好還沒來學校。

消防人員已經趕到了學校，準備在樓下鋪設安全氣囊，開始疏散圍得水洩不通的人群。同學們一一退後，被隔絕在拉起的警戒線外，場面沒再那麽混亂，秦西心裏的石頭卻越來越沉，她聽到身邊有人小聲說着風涼話：

“跳吧跳吧。”

“引來這麽一大群人說白了也不是真想跳。”

“是呀，真的想死的都一個人悄悄的死了，哪有跳個樓鬧這麽大動靜的……”

最好是這樣，秦西想，再過一會兒防護措施就全部布好，再找個擴音器來對周靖喊話，勸她冷靜，再找個人上樓談判，成功勸下，就算勸不下跳樓也會跳在氣囊上不會受多重的傷……最好是這樣，電視上都是這樣。

秦西略微一愣神，就聽到沉重的一聲悶響。

女生的尖叫一下子炸了鍋，剛剛還看熱鬧的人紛紛往後躲，人群四散開來。安全氣囊還沒鋪好，周靖就這麽從六樓樓頂墜下，摔在了衆人的面前，身體以一種詭異的扭曲姿勢卧在地上，一動也不動。騷亂中，秦西看到一個高高瘦瘦的身影從人群裏奔出去，跑到周靖面前。

楊樂樂。

他呆呆地站在周靖面前，臉上全是錯愕，與其說他是震驚，不如說是恐慌。秦西想起他前幾天晚上跟自己說的話，心裏隐隐的一陣擔憂。

很快，楊樂樂被保安拉走，醫護人員把周靖擡上擔架，送上救護車。

接下來的一天秦西都在惴惴不安中度過，楊樂樂的位置一直空着，打電話不接，發信息不回，她猜想他跟去了醫院。同學們的議論從頭到尾就沒停止過，流傳最多的說法是周靖為情自殺，她是因為追求楊樂樂失敗所以選擇跳樓。秦西想，這都哪跟哪，好好的一個女孩子，怎麽可能會為這種理由輕生，他們全都不知道周靖的病情。

楊樂樂的話還在耳邊。

“有的時候，我就覺得我也有可能會變成周靖，害怕自己也會變成她那樣……”

秦西大概明白了，楊樂樂是把周靖的病情跟自己聯系到一起，在周靖的身上尋找希望。如果周靖能安然無恙，控制好病情，他就有同樣的信心相信自己也會好下去。如果周靖不好了，他就會患得患失，悲喜無常，覺得自己也會像周靖那樣，選擇最極端的路。

她只能在心裏一直默默祈禱周靖能熬過這關。

一直到了放學，楊樂樂還是沒有回來。下課之前班主任留住他們，就周靖的事說了些安撫大家的話，叮囑大家要愛惜自己珍惜生命之類的。秦西也沒心思聽，想着快點走，好去找楊樂樂，沒想到班主任啰嗦完，說了句：“秦西來我辦公室一下。”

她原本火急火燎，這會兒也沒辦法，只好跟着班主任進了辦公室。

“秦西，你這次月考進步很大，我應該表揚你。”

都這個時候了，哪有心情說這個，秦西不知道班主任是什麽用意，索性不說話，看他怎麽說。

“我知道楊樂樂在學習上幫了你不少，其實讓你跟他同桌，是他爸爸的意思，”班主任說出這句話，秦西已經不會吃驚了，她都習慣了楊樂樂的父母各種為楊樂樂打點，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班主任又說，“不過我還是不明白，秦西你跟楊樂樂那麽熟你應該清楚，你告訴我他跟周靖是怎麽回事？”

“我不知道。”

班主任說：“我不信，你不用瞞着我，他倆的事我也聽說了一些，楊樂樂是不是在跟周靖談戀愛，他們吵了架？”

“老師您怎麽能這麽說，”秦西一個沒忍住爆發起來，“周靖清清白白一個小女孩，現在都進了醫院，您在這瞎猜算什麽？”

被她這麽一沖，辦公室裏其他的老師都看過來，班主任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很不好看，秦西沒給他面子：

“對不住了老師，我還有事情，有什麽話明天接着說。”

她跑去最近的醫院，得知周靖已經被轉移到市中心三甲醫院的急救中心，趕緊打了個車過去，四處打聽今天那個跳樓送來急救的小姑娘在哪，卻毫無頭緒。百般焦急中，她看到了楊樂樂，一個人坐在走廊的長椅上。

“樂樂，樂樂……”她叫着他的名字，小心翼翼坐到他的身邊，生怕碰壞了他。

“嗯，”楊樂樂轉過頭來，把手放在她手裏，“你來了啊。”

“怎麽樣了？”

他搖搖頭：“周靖死了。”

秦西的手下意識捏緊，楊樂樂的手涼得吓人。

她抱住他，那是唯一一件她知道可以做的事。

他們在醫院的長椅上坐了一夜，第二天天亮時，秦西頭疼得快要裂開，楊媽來了醫院，接他們回家。

“周靖是很可憐，媽媽為之前做的事向你道歉，媽媽也是關心你，現在事情變成這樣，我也很難過。”她一邊開車一邊安慰楊樂樂，而他則倒在後座上，眼神空洞，一句話不說。秦西着急得時不時回頭看他。

她一夜沒睡，坐在車上，胃裏翻江倒海，想吐也吐不出來。

到了家，楊樂樂徑自回房間關上了門，楊媽給秦西準備洗漱用品和毛巾睡衣，帶着歉意對她說：

“小秦，你去洗個澡吧，真是對不住，本來昨天應該為你接風，大家高高興興吃個飯，從此就是一家人了……”她難過地說，“你吃點東西洗完澡就睡會兒，我幫你們請假。要是可以，你替我勸勸樂樂，這孩子我拿他沒辦法。”

秦西沒有胃口，什麽東西也吃不下，怕自己低血糖在洗澡的時候會暈倒，她聽楊媽的話，喝了點甜粥，茫然地進浴室沖澡。嘩嘩的熱水淋在身體上，她再次覺得喘不過氣來，張開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直到這個時候，才掉下眼淚。

她太困，回到自己的房間呼呼大睡，做了個夢，夢裏又回到了昨天的那個場面。一群人圍在樓下，樓上有人跳樓，只是那個人不是周靖，而是楊樂樂。她看到楊樂樂從樓上掉下來，然後走到他面前。

夢境不斷地重複回放。

她翻來覆去，終于從夢魇中醒過來，回憶起夢境，驚魂未定，起床去看楊樂樂。楊樂樂醒着，正坐在床上發呆，看到秦西來了也沒有反應。

“我做了個夢，夢到你也出事了，”秦西一步一步走過去，“我很害怕。”

“你的夢是真的，快了。”

秦西沒想到他會這麽說，有點後悔把這個夢告訴他。她做了噩夢，很害怕，本來只是想得到安慰。這會兒卻意識到，他的抑郁症意味着她要将自己所有的負能量都隐藏，才不會加重他的病情。

她更後悔，那天晚上他跟自己提起周靖時，沒有早點讓他去找周靖談一談。

“不會的，你有我在，很快就會沒事的。”她坐到他床前，把頭靠在他肩上。

她跟他說起一些自己還是個學渣的時候，上課不遵守紀律看小說玩手機，跟老師鬥智鬥勇的趣事。說着說着，楊樂樂的情緒放松了一點，反過來枕着她的肩，問“後來呢”。

他很快睡了過去，她蹑手蹑腳走出房間，換好衣服，用手機發了個信息：

“我要見你。”

半個小時過後，她到了學校外的一家咖啡廳，周晶星坐在裏面等她。他的樣子看上去也沒睡好，雙眼通紅，周靖的事情發生後，他也沒再去學校。周晶星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疲憊不堪地問：

“秦西，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周晶星，你生日過後，周靖都發生了些什麽？”

他詫異地問：“你問這個做什麽？”

秦西盯住他曾經令她心動的雙眼，眼底再也沒了少女的羞澀，全然是警惕：“我只是想知道，高一教學樓明明高得多，而且離高二那麽遠，她想自殺，怎麽偏偏跑到我們的樓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