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沒良心的

秦西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一口咬住遞到她嘴邊的湯匙，緊接着就吐出來：“呸，打死賣鹽的！”

樂樂自己就着碗喝了一口，臉色紅了又綠，綠了又白，使勁強迫自己咽下去：“本來想給你喝甜粥的，把鹽當成糖了。”

她縮在被子裏，很不能理解：“稀飯怎麽能放糖呢？不配鹹菜和蝦皮能吃？”

樂樂沒理會她主動挑起的地域鬥争，拿着碗回廚房，想看看有什麽辦法能補救，讓粥不要那麽鹹。可是他之前是直接把鹽下到了鍋裏，早知道一碗一碗地調味多好，他想了半天，要試試看再放點糖能不能中和掉鹹味，便又加了幾勺糖，拌勻後小心翼翼地嘗了一口。

“噗！”

這次他沒再能忍住，直接吐在了水池裏。

想了想平日秦西時刻高漲的食欲，又想了想自己的廚藝水平，他不禁感覺他倆的未來堪憂。

漱了口，洗了手，他回到房間，秦西正靠在床上，哼哼唧唧地念叨：

“粥啊……”

“我們叫外賣吧。”他拿起手機。

秦西看着他，誇張地嘆了口氣，問：“楊樂樂，我們以後就這樣了嗎？”

樂樂不跟她一般見識，打開外賣app，随便點開一家店念菜單：“杏鮑菇牛仔粒，廣式特色烤魚，豬肚煲雞，菠蘿咕咾肉，西芹百合炒南瓜……”

“我都想……嗝！”秦西被自己的口水噎了一下，滿臉堆笑，如果她有尾巴，這個時候肯定拼命搖，“我都想吃！”

樂樂摸摸她的額頭，還是燒得厲害，沒敢點太油膩的，叫了份桂花蓮藕粥。等外賣送到以後，她還是鬧着要吃烤魚吃炒南瓜，樂樂一勺一勺地哄着她吃下去，感覺自己在喂小孩，吃一口誇一句，頭疼得很。

“我會學做飯，”他說，“以後你想吃什麽，我都做給你吃。”

這對吃貨來說難道不是最好聽的甜言蜜語？秦西眼裏噙了淚花：“真的嗎樂樂？我要吃紅燒牛肉麻婆豆腐烤豬蹄烤大蝦烤鴨子奧竈面三丁包……”樂樂怕她這樣背菜譜背得一發不可收拾，一勺粥喂過去，堵住她的嘴。

“我就知道，你跟我在一起是為了好吃的。”

秦西不服氣地回敬：“那你跟我在一起還是為了治病呢。”

“瞎說，”樂樂彎起指節，給了她一個毛栗子，“沒良心的，白養你了。”

秦西哇哇哭：“就許你瞎說不許我瞎說？我不吃了！”

樂樂點點頭，一碗粥早已被她喝了個底朝天。

她總算在半夜的時候退了燒，他打着哈欠紅着眼睛熬到那個時候，最後一次幫她量體溫，恢複了正常溫度。

樂樂婆婆媽媽地問：“頭痛不痛，冷不冷，餓不餓？”

秦西搖搖頭，她感覺自己已經沒有那麽難受，只是睡了太久，這個時候反而很亢奮，想起床走一走。樂樂當然是不會允許，用被子把她緊緊裹起來，讓她動彈不得，委屈道：“你幹嘛呀？”

“你雖然退了燒，還是要多捂一捂，再出點汗才能徹底好。”樂樂苦口婆心，說什麽也不讓她把胳膊伸出被子外，看她太不老實動來動去，索性脫了鞋鑽進被子，裹好被子整個人把她圈在懷裏。

“樂樂……”秦西像只受驚的小貓，睜大眼睛緊張地看他，他好笑地跟她撞撞腦門：“怕什麽，我只是想讓你別動。”

“嗯，嗯……”秦西怪不好意思，腦袋直往他懷裏拱，頭一次跟樂樂這麽親密，她的臉火辣辣地燒起來，紅到耳朵根，“樂樂，我們兩天沒跑步啦。”

樂樂說：“不管，西西你乖一點，今晚再好好睡一覺，明天我帶你去草莓園吃草莓。”

“啊，草莓已經熟了嗎？”秦西小小聲地問，她還挺不習慣樂樂這樣叫她，連自己的爸爸媽媽都是連名帶姓喊她秦西。

樂樂說：“熟了的，今年天暖得早，只有笨蛋才會着涼感冒。”

“換季本來就容易感冒啊……”她不服氣地辯解，還不忘給他挖個坑，“笨蛋說誰？”

他低聲說：“我是笨蛋，”蹭蹭她的鼻子，“西西，有件事一直沒跟你講。”

“嗯？”

“你治好了我的失眠，”他說，“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發現只要你睡在旁邊，我就能睡得很好，就算不是同一個房間。上次跟你在沙發上一塊醒來，我很感動，因為好久沒有好好睡過覺了。”

秦西心疼得要命，抽出手摸摸他的臉，他又把她的胳膊再次塞回被窩。

他們在一個被窩裏說着悄悄話，秦西枕在他的胸口上，感覺自己的額頭時不時被他親上一親，癢癢的，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兩年後的初夏，秦西也是在這樣一個半夜裏醒來，輕輕掙脫樂樂的臂彎。她輕手輕腳地起床，赤着腳踩在地板上，走到窗臺，盯着夜空發呆，月光水一樣灑了她一身，微微發涼。她想起兩年前的夜晚，不禁笑，過了好久才發現，心裏空落落的。

樂樂的抑郁症在高中最後的一年多時光裏，沒再發作過。他們順利地度過了高考，考了漂亮的分數，秦西填的所有志願，選的專業都是心理學。而樂樂，直接拿過她填志願的卡片，按照學校通通抄了一遍。

然而還是沒有考到同一座城市。樂樂直接錄取了第一志願，秦西差了幾分，被第二志願錄取。他們各自的城市說近不近，說遠不遠，兩個小時高鐵的距離。

“其實還好，勤快一點，每周都能見面啦，”秦西安慰他也安慰自己，“天天見也怪膩的。”

“你膩了？”樂樂目光一沉，她忙說：

“不不不，我是怕你會厭倦天天膩歪在一起嘛，一點自己的時間都沒有，我也想你擁有自己的生活。”

他的目光收緊，垂眸道：“我的生活就是你。”

但不管怎麽說，事情已經變成這樣，秦西狠着心檢票進站，上了火車。他們開學的時間也不同，秦西的學校要早上一周，她先走了，沒敢回頭，怕樂樂看着她走的眼神。

她的大學校園在郊區的大學城，環境很棒，有大大的人工湖，湖上有水鳥停留。秦西被家裏照顧慣了，第一次一個人出遠門，像一夜之間長大了似的，有條不紊地報道，領生活用品，找宿舍，鋪床，接開水……有的是想獻殷勤的學長，她一一婉拒，一切收拾好後，給樂樂打電話。

嘟——嘟——嘟——靜靜地等了一分鐘，那頭沒接，她又打了一遍，還是沒有，她收起手機發了會兒呆。

樂樂在幹什麽呢，怎麽沒接到她的電話？看來也沒有多舍不得自己。如果換成她，樂樂走了以後她肯定會心慌慌，守着電話等他的消息。秦西不開心，正巧室友叫她：

“同學，一塊去吃晚飯吧。”

秦西說“好啊”，跟着她走，又陷入了沉思，這是她這一年多第一次沒跟樂樂一起吃飯，樂樂會不會厭食吃不下？很快她又打消這個念頭，安慰自己，連醫生都說樂樂的抑郁症已經好了，她應該放心才對。

她和室友一起在食堂簡單地吃了飯，開着手機地圖找到了開班會的地點，進了教室随便找位置坐下，看周圍陌生的臉孔。她驚訝地發現大學男女生的質量比高中的差了一大截，而她坐下沒多久，居然收到了兩個男生遞的紙條，哭笑不得。

從第一天開始她就不喜歡班裏的同學，本能的抵觸，她想樂樂。

等班主任來後，每個人輪流上臺作自我介紹，輪到她時，她說：

“大家好，我的名字叫做秦西。選擇心理學專業的原因是……我想幫助那些，像我男朋友一樣的抑郁症患者。”

大家很熱烈地鼓掌，這是她的心裏話，并且在她以後的人生裏，從沒讓她感到後悔過。

班會的內容也僅僅是一個班互相認識認識，介紹得差不多，散會各自回去。秦西和室友一起踩着燈光走在回寝室的路上，學校很大，教學樓離宿舍很遠，她們經過人工湖，湖上已經不見了水鳥。再經過一片綠地，走過校門，她走着走着停下來，回頭看。一個長長的影子正在校門外站着。

樂樂來了，她前腳才上火車，他就買了最早的車票追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