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你手心裏都是汗

秦西站在原地,沒有上前扶他。房間裏寂靜無聲。

天色晚了,暗黃的日光順着窗頁灑進來,整點的鐘聲響起,敲了五下。秦西想了想,還是開口問:“你是認真的嗎,樂樂?”話一出口她就後悔自己問出來,眼淚不禁撲簌簌往下淌。

樂樂說:“西西,我不敢想,我總覺得這些都不是真的。我得到的總會失去,我……”

“那分手吧。”她打斷他的話。

最後一根稻草壓死了她的駱駝。

她受夠了。

再也不想陪着他反反複複,反反複複,每一次以為他好了,可是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又會爆發。

她好天真,為什麽以為自己可以治好他?不僅如此,還傻傻地相信他已經好了。她又不是神,不是誰的救世主,她就是個普通的女孩,她怎麽有能力可以治好他?

秦西摘下他送自己的戒指,手一松,戒指落在地板上,骨碌碌滾了一圈,靜止不動。她從家裏跑出去,沒有方向地奔跑,眼淚卻接連不斷往外湧,像止不住了似的。她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絕望過。

終于,她跑累了,恢複了一點理智,抹了把眼淚。心裏仍然恨恨的,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擔憂,轉身往回走。樂樂畢竟是病人,她不能跟他一起胡鬧,不管要發生什麽,她都不該留他一個人在家,總得先把他交換給他爸媽再說。

打定了主意,步伐邁得快了些,秦西的心裏砰砰直跳,走回家裏的小區,走到自家樓下,正要上樓,她無意瞟了一眼樓上。

那是多麽相似的場景,她擡起頭,陽光照進她的眼,一陣暈眩。喉嚨被什麽堵得死死的,她雙腿發軟,喘不過氣來。她想起最後一次見到周靖的那天,那個小小的女孩,站在樓頂,俯視洶湧的人群。

這一次,是樂樂。

他應該剛上去沒多久,樓下沒有圍觀的人群,還沒有人發現他。

秦西極力保持鎮定,深吸一口氣,上了樓,爬上天臺。她看到樂樂高而孱弱的背影,孤獨地立在那裏,頭發被樓頂上的風吹得紛亂。她離他還很遠,就輕輕地喊他的名字,生怕吓到他:

“樂樂,樂樂……”

樂樂回頭,帶着迷惘的眼神瞧着她,鼻尖和眼睛通紅通紅。

他和她一樣,也哭過。

秦西說:“樂樂,我太着急了……你不想跟我訂婚,我好生氣,所以才說了氣話,你不要放在心上。”

樂樂不說話,将信将疑地瞧着她。

秦西說:“因為我太想跟你訂婚了,想讓你屬于我,想我們關系更進一步。樂樂,你不跟我訂婚,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樂樂痛苦地搖頭:“是的,我不想要了,你治不好我的,你走吧,快點走吧。”

秦西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又睜開,說:“可是我不想離開你。”

樂樂說:“你走。”

秦西說:“我舍不得離開你。”

樂樂說:“你快走啊。”

秦西說:“沒有你我活不下去。”

樂樂說:“你騙人。”

秦西說:“你不要我了嗎?”

樂樂哭得不能自抑。

她看着他哭泣,慢慢朝他走過去,見他沒有反應,便直接走到他近前,伸手拉住他的手,拉他下來,逃命似的拉他下樓,生怕他再留在那裏,真的會發生後果不堪設想的事。

樂樂哭得停頓,帶着依然迷惘的眼神,叫她:“西西。”

他說:“你的手心裏都是汗。”

秦西渾身繃緊的弦這才松了下來,人已崩潰,跌坐在樓梯上。

樂樂俯下身,她勾住他的脖子,抱緊他大哭:“你告訴我你不會像周靖那樣。”

“我不會。”樂樂說,說完又近乎絕望地搖頭,“我會。”

他們哭成一對淚人。

等到爸媽回到家,他們已經恢複了平靜,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樂樂做了一家人的晚飯,媽媽怪是抱歉地說:“這幾天忙,還要你們自己來做飯,沒能照顧好樂樂。”

樂樂說:“阿姨沒關系,都是應該的。”

媽媽說:“秦西,下個月的酒店今天已經訂好了,請柬可以寫了。”

秦西扒了兩口米飯,艱難地開口道:“媽……能不能晚點再訂婚?”

爸爸說:“你這孩子怎麽回事?不是已經說好了嗎,你也是同意的。”

媽媽問:“怎麽,你們鬧別扭了?樂樂,我們家小秦就是個臭脾氣,你也不用讓着她。”

樂樂說:“是我不好,惹西西生氣。”但他對訂婚的事一個字不提,低下頭,秦西便追着說:“我就是覺得太早,反正這幾年我們還不能結婚,訂婚搞這麽倉促幹什麽。現在請柬還沒發出去,遲點再訂不用急嘛。”

家裏一向慣着她,媽媽被她煩得慌:“随你們随你們,不過訂婚也不是小事,你們別搞得像兒戲一樣。”

秦西吐了吐舌頭,她少有的沒什麽食欲,匆匆把碗裏的米飯解決完,說了句“我吃飽了”就放下碗去了浴室。

洗了個熱水澡換上睡衣回房間,樂樂已經吃完坐在房間裏看書,秦西頂着一頭濕漉漉的頭發走到窗前,他很自然地走過去,拿起電吹風接通電源幫她吹幹。

他總是調最小的暖風慢慢替她吹頭發,很耐心地把發根都吹得蓬松,怕她濕着頭發睡覺會頭痛。他也去洗了澡,出來後也幫自己吹幹頭發,對她說:“我們睡吧。”

熄了燈,他們在床上面對面抱着,秦西親親他的臉,親親他的嘴巴,問:

“樂樂你愛不愛我?”

她很少問他這樣的問題,因為在這一段感情中,她必須是堅定的那一方,好讓樂樂安心把脆弱的一面無所顧忌地暴露出來,不用勉強給她安全感。

樂樂點點頭:“愛的。”

她抱緊他才覺得踏實,沉沉地睡過去。第二天早上醒來,他已經走了,留下他的戒指,還有她的。之前她把自己的戒指扔在了地上,他小心撿起來,現在,兩枚戒指疊在一起,靜靜地放在她枕頭邊。

秦西已經不會再哭了。她打電話給樂樂的父母确認他的安全,等假期過去,便回了學校。

回了曾經是兩個人的小家,一切如故,只是已經不會再有樂樂,他硬生生把他自己從秦西的生活裏剝離了出去。秦西留下來,坐他坐過的椅子,看他看的書,他留下來的氣息卻不受控制地一點一點流走。

秦西停了心理咨詢室的工作,因為她也成了一個需要接受幫助的人,沒有辦法帶着平和、客觀的心情去聽別人的傾訴。她感覺自己病了,穿行在校園裏的時候,像一具行屍走肉,心痛如斯,表面卻要裝得若無其事,遇見熟人還要笑着打招呼。

遇到sissi的時候她倒沒打,sissi卻關切地走過來,問:

“秦西,你怎麽了?”

sissi人很美,她穿着藍色連衣裙,露出雪白颀長的手臂和脖頸,尖尖的下巴嬌俏而美豔。秦西不說話,sissi反而更擔心,挽住她的胳膊跟她一起走:

“你要去哪?我陪你。”

sissi跟着她回了家,什麽也沒說,默默替她收拾了堆了一桌的泡面盒子,扔了可樂瓶,掃了地,燒了開水,把堆積的衣服拾到洗衣機裏。她用一雙好看的手幫秦西把家裏仔仔細細地打掃了一遍,最後坐到秦西身邊來。

秦西往下坐了坐,倚住她的肩。

“我失戀了。”

“我知道。”sissi拍拍她的背,“我知道。現在輪到我來安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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