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怒打金枝

初夏,窗戶都開着,風來,吹動帳幔上挂着的玉玲叮咚脆響,聲聲悅耳。

慕卿凰手肘擱在竹編引枕上,半卧紫檀木雕花長塌,眉目低垂,想着事情。

午間醒來時再看自己身處之境,就仿佛經歷了鬥轉星移,似乎是一夢将來,她燒死在這間屋裏,又似乎是時光回溯,她死而重生了。

莊周夢蝶,蝶夢莊周,原來個中滋味竟是這般綢缪。

玉鸾端着一杯清茶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見慕卿凰臉上沒有一點笑模樣,唇瓣抿着,長睫低垂在眼下形成一片暗影,心裏就是一陣心疼。

“郡主,奴婢打聽着郡馬回府了,和往常一樣,先去了上房給老祖宗請安。”玉鸾将清茶放在一旁的炕幾上道。

“那老虔婆,是誰家的老祖宗,她也配。”慕卿凰擡頭,看着玉鸾,伸出指頭點點她的眉心,“蠢丫頭。”

“啊?”玉鸾被罵懵了。

慕卿凰也沒給她解釋,臉一肅,嚴厲的道:“蠢丫頭,沒有我的命令,絕對不許你再自作主張。”

玉鸾吓的一下跪在了腳踏上,哭喪着臉道:“郡主,奴婢沒有。”

瞧着鮮活俏麗的玉鸾,慕卿凰将她抱在了懷裏,撫弄着她的發絲,慨然輕嘆,道:“好丫頭。”

臉都噌在郡主軟軟的胸上了,玉鸾有些臉紅,卻是知道了,并非是她做錯了事兒被罵,而像是她做了好事,郡主稀罕她呢。

玉鸾先細細想了一遍自己最近做的好事,除了時刻注意郡馬的去處禀報郡主,并沒有什麽出彩的啊。

“郡主,你悶的奴婢喘不開氣啦。”既沒做錯事兒,玉鸾就放松了,和慕卿凰撒嬌。

慕卿凰失笑,拍了拍玉鸾的腦袋,這才放開了她。

玉溪将慕卿凰曬幹了的小衣收在懷裏抱進來,見了這場面就愣住了,心思鬥轉,不知該如何反應。

慕卿凰瞧玉溪的模樣,笑出聲兒來,“別亂想。”

玉溪松了口氣,方才那一瞬她還以為郡主被郡馬傷的太重,改了喜好呢。

“叫幾個強壯的婆子候在廊庑下藏着,一會兒若是陸瑁過來,聽我摔茶盞的號令,我一摔了茶盞你們就沖進來把陸瑁拿下。”

玉溪震驚的張大了嘴,木呆呆的看着慕卿凰。

慕卿凰便道:“從今兒起,陸瑁便是本郡主的仇敵,你們記下。”

玉鸾又“啊”了一聲,“郡主不喜歡郡馬了嗎?”

“不喜歡了。”慕卿凰望向門口,逆着陽光走來了一人,他穿着一身印着翠竹的銀白長衫,腰間紮着一條鑲碧玉的墨色團花腰帶,包裹着他颀長瘦削的身姿,襯的他整個人越見書香儒雅。

不是陸瑁又是誰呢。

玉溪玉鸾相視對看一眼立即悄悄退了出去做準備。

陸瑁單手背後走近了,冷着臉,目色含霜,看着慕卿凰不像是看妻子而像是看他畢生極厭的仇敵。

陸瑁的影子落在慕卿凰身上,慕卿凰擡頭才能看清他的臉,腹有詩書之故,令他顯得氣質高華,眉眼俊秀飛揚。

他十歲中童生試案首,十五歲一首寫給座師的回環詩令他名傳士林,十八中狀元,皇祖父欽點他為翰林院修撰,少年得志,前程似錦。

這是她喜歡上的陸瑁,一個才華橫溢,清風朗月般的男子。

她八歲時,皇祖父憐他之才,把她定給了他,那時她雖不甚懂得,卻是虛榮歡喜的,因為所有人都羨慕她。

于是從八歲起,她就知道,她的夫君是陸瑁。

當她漸漸長大,有了少女情思,便将所有情思都光明正大的寄托在了他的身上,那時他正風光霁月,每次見他都會感慨世間怎會有這樣傾世的男子呢,心口“噗通”“噗通”的跳,臉紅口拙,話也不能說了,她只能挺直着背脊,端着郡主的款兒,矜持的端坐。

不知何時,她就愛他至深了。

經歷過大火焚燒之痛,而今再見陸瑁,她心裏卻只剩下不屑,愛消散了,恨她都不屑恨他。

曾經陸瑁在她心裏有多神聖,現在陸瑁在她心裏就有多卑劣。

“讓乞丐糟蹋鳳樓春,是不是你幹的?”陸瑁冷聲質問。

慕卿凰懶得再看他,擡手端起了清茶,淡淡道:“是我。”

“你!”陸瑁擡手就要扇慕卿凰的耳光。

慕卿凰驀地擡頭,眸色鋒利,猛的将茶盞摔在他身上,“陸瑁你敢!”

呼啦啦一瞬,登時玉溪玉鸾就領着強壯的婆子們闖了進來,不由分說,五六個婆子猛的往陸瑁身上撲去。

陸瑁本就被慕卿凰逼退了數步,還沒從“慕卿凰竟然敢拿茶盞摔我”的震驚裏回過神來,就被臭烘烘的髒婆子們給壓在了地上,只露出了一顆腦袋。

“以下犯上,你們都想死嗎?還不放開我!”陸瑁氣的臉色鐵青,扭頭看向慕卿凰,依舊冷傲清高,“慕卿凰,似你這般心思歹毒的婦人,這輩子你休想我愛你。”

慕卿凰冷撩起眼尾,斜睨着陸瑁,“還做夢呢,還以為我會一直縱容着你,陸瑁,我告訴你,我愛你時,你是個寶,我不愛你時,你連草都不如。還想打我,誰給你那麽大的臉?你敢碰我一個手指頭,我就剁你一雙爪子!”

上輩子被打了臉,那是她猝不及防,這輩子還想打,做夢去吧。

想想上輩子被打了以後,她竟沒有還回去,真是越想越憋屈,登時便道:“玉鸾,給我掌他的嘴。”

玉鸾驀地瞪圓了眼,興奮的當即撸袖子,這一聲命令,簡直是太稱她心,她早想大耳刮子扇他了,什麽玩意兒,惹的郡主日日為他憂思厭食。

不過,鑒于郡主對郡馬的看重,臨動手前玉鸾小心的問了一遍,“郡主,真打啊?”

“打。”慕卿凰擡擡下巴,示意玉鸾動手。

“好嘞!”

“賤婢你敢!”陸瑁慌急,臉色青青白白。

玉鸾左右開弓,“啪啪”扇了陸瑁兩巴掌,黛眉豎起,惡狠狠的道:“奴婢還就敢了,郡馬你能把奴婢怎麽着吧,奴婢可是有郡主撐腰的,是吧郡主?”

玉鸾轉臉看向慕卿凰,試探着問。

慕卿凰含笑點頭,“本郡主給你撐腰,打!”

玉溪穩重,便低聲提醒道:“郡主,打了郡馬可要如何善後呢?單單是老祖……郡馬的祖母都不會善罷甘休。”

望着臉被打紅了卻死咬着牙不求饒的陸瑁,慕卿凰沉思片刻道:“玉鸾住手吧,把他扔出去,我現在不想看見他,髒眼。”

陸瑁一得了自由,骨碌一下子就從地上爬起來,指着慕卿凰破口大罵:“你個沒廉恥的毒婦!”

慕卿凰冷嗤了一聲,懶得搭理他,直接給婆子們使了個眼色,婆子們立即擺出餓虎撲狼的架勢來,陸瑁吓的拔腿就往外跑,邊跑邊扔狠話,“慕卿凰,你給我等着!”

慕卿凰驀地掃落炕幾上的果盤,陰着臉道:“這麽多年,原來我就喜歡了這麽個玩意兒。”

可惜,到死的那刻她才死心。

現在她懊惱的想自戳雙目,自剜心髒,恨自己有眼無珠,有心白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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