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進擊的陸玖(十六)
皇城內,從建元門到承天門這條朱雀大街上,中央官署都設于此,左邊有五軍都督府、京衛指揮使司、錦衣衛指揮使司等,右邊有六部、六科、都察院等,左武右文,壁壘分明。
無戰事時,身為中軍府掌軍紀的都督佥事,陸炳每日大多時候便在簽押廳和下屬同僚喝茶唠嗑。
中軍都督府,陸玖也是常來的,誰讓他爹老大了才得他這一個兒子,稀罕的了不得,他會走路叫人的時候就被他爹抱着來上值,他爹有事要做的時候就扔他在都督府讓人看着,只要不出都督府,随他去哪裏逛,沒事的時候他爹還抱着他去各處竄門。
就這麽着,也沒人參他爹渎職,蓋因他爹不貪權之故,以他爹的功勳,聖上原準備讓他爹做後軍都督的,他爹卻上折子辭官,說是想回家過點含饴弄孫,富貴閑人的日子,聖上笑罵他爹沒出息,兒子才幾歲就想孫子了,想得太美,私下裏他爹又去見了聖上一回,沒臉沒皮的說要回家生兒子,一個兒子太少了,又讓聖上罵了一回,卻終是沒同意他爹辭官,給安排了個都督簽事的官,管軍紀的,無戰事時,還算清閑,他爹萬分糾結之後就同意了,聖上見此又笑罵了一回。
結果,不知他爹是走了什麽狗屎運,自錦衣衛設了诏獄以來,功勳卓着的開國功臣死了一半了,他爹屁事沒有。
閑話家常的時候,爺倆吃着鹵肉就酒,他就問他爹是不是當初看出什麽了,所以才要辭官的。
結果他爹就笑着說,當時真沒想那麽多,打仗的時候殺人殺怕了,倒不是畏懼敵人,而是怕了殺人,那些血流成河,屍體遍地的場面,令他膩歪,令他心裏難受,終于取得了勝利之後,他是真想回家生兒子的。
半輩子只得了他這一個兒子,他爹心裏是有道坎的,他爹覺得是因為自己造下的殺孽太多,老天爺才不肯多給他兒子,不給兒子多給女兒也行啊,結果他爹納了不少妾,卻只有他娘生下了兩女一子,後頭他爹心灰意冷還是怎麽的,就把那些妾都給了金子遣散了,轉而每年節慶都給窮人施咒贈藥做好事。
他爹不是最聰明的将軍,卻是運氣最好的将軍,戰争再起時,他爹臨出發前就嘆着氣對他嘀咕,這一次不知還能不能活着回來,也罷,馬革裹屍也是一個将軍最英雄的結局。
死在戰場上,他爹不悔,那也是每一個戰士自從軍那一日起就有的心中覺悟,然而,他爹的一世英名卻被陸炅毀了。
吊死在軍中,還被人造謠是畏罪自殺,那種窩囊的死法,他爹若像他一樣英靈不散,一定會氣的變作厲鬼吧。
望着這熟悉的簽押廳,陸玖雙拳一握又松開,臉上帶着笑就大步走了進去,興沖沖的大叫,“老爹!”
這麽大聲的叫“爹”,驚的正和左軍都督府斷事廖升吃酒的陸炳筷子上夾的鹵肉都掉了,擡眼一看是他親親的兒子,就笑罵道:“兔崽子,吓爹一跳。”
接着就舉起白瓷酒盅“嗞嘎”扭了一口辣酒,往炕裏邊挪了挪屁股,斥罵道:“兔崽子,叫人,連你廖叔都不記得了,坐下,吃飯了嗎?”
陸玖先拱手道了一句“廖叔好”,又看着他爹笑道:“吃了。”
廖升也是從小看着陸玖長大的,見陸玖看着他爹傻笑的眉毛都要飛起來了,忍俊不禁,“你小子怎麽回事,看着你爹傻笑什麽?”
陸玖就笑道:“我愛我爹。”
“噗——”的一聲,陸炳噴了對面的廖升一臉酒水。
廖升愣了一下,一抹臉,踹了陸炳的臭腳丫子一下,笑罵,“你這嘴臭死了。”
陸炳老臉通紅,看着自己兒子,擡腳就踹,陸玖哈哈笑着退後一步,“爹、爹,你別惱,我有事找你。”
當着老友的面,陸炳清咳了一聲,灌了一口酒,哼哼道:“我就知道你這兔崽子沒好事,說吧,什麽事兒?”
“爹,我想幹點有實權的事兒,光有個忠武校尉的蔭封官不過瘾。”沒避着廖升,陸玖直接道。
陸炳沒開口,廖升先說話了,“這是好事兒呀,叔給你安排,先從百戶做起就很好。老陸,你覺着呢?”
要是還是親爹了解親兒子,陸炳就問道:“你想做什麽?”
“我想去做錦衣衛。”
陸玖話一出口,陸炳和廖升的臉色就都不好了,兩個老東西對視一眼,廖升就道:“你們父子倆聊着,我先回去了,老陸,咱們下次再喝。”
“送送你廖叔。”陸炳道。
待陸玖送了人回來,往陸炳對面炕上盤腿一坐,舉杯先吃了一盅才道:“爹,我知道你們都不喜聖上弄的這錦衣衛,只因錦衣衛查處的大多是曾和你們并肩作戰的功臣,但是爹,如果那些被查抄處置的人和你一樣,聖上豈能不容?”
陸炳想了想,拿起筷子開始吃鹵肉,肉在嘴中嚼了一回,他才開口道:“話雖如此,但難免讓人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卧榻之上豈容他人鼾睡,在其位謀其政。”
陸炳擡頭左右看了看,見無人才道:“說點別的,怎麽想去做錦衣衛了?錦衣衛的名聲可不太好,容易得罪人。”
“可是爹,錦衣衛卻是直接聽命于聖上,是聖上手裏的刀,聖寵極濃,權柄極大。”
陸炳詫異的看向陸玖,“沒成想,我兒子還是個貪權有野心的,你想做什麽?”
陸玖來的路上已經想好了,便哄他爹道:“哪想做什麽,這不是玩膩了捶丸馬球,想玩點刺激的。再有就是,我到錦衣衛內部去,若是咱們親友府上出事,我還能從裏頭往外遞消息不是?”
陸玖也學他爹環顧四周後壓低聲音道:“上次胡庸謀逆那件大案,我看那些穿着飛魚服,腰挎繡春刀的錦衣衛去抄胡庸的家,啧,可真威風,我打從那以後就念念不忘的,也想去幹。”
陸炳一聽氣的拿筷子敲陸玖的頭,“我就知道你小子是這德性。”
話也說完了,陸玖把筷子一撂,沖他爹發火,“你就說能不能給我安排吧,不給我安排我自己去找顧炎生。”
陸炳忙道:“行行行,你生的什麽氣,喝酒。”
陸玖立時就笑了,趁他爹不注意,側臉抹了下眼睛,端起酒杯和他爹碰了一下,“爹,走一個。”
“走一個。”陸炳臉上笑的花兒開似的。
喝完酒,吃幹淨了鹵肉,陸玖就把他爹拽起來,“走走走,去錦衣衛指揮使司找顧炎生去。”
這錦衣衛指揮使司就在五軍府隔壁的隔壁,門臉是比不上五軍府氣派,現在卻是個炙手可熱的衙門。
爺倆從五軍府出來就見一輛鳳凰香車後頭跟着十多個穿金色飛魚服,腰挎繡春刀,騎在高頭駿馬上的錦衣衛,個個模樣端正,身材偉岸,尤其這十多個錦衣衛,但看飛魚服竟都是百戶。
陸玖一眼認出那輛鳳凰香車是誰所乘,禁不住往前走了一步,被陸炳一把拉回來,道:“這是老二家兒媳婦,朝陽郡主的馬車吧?她帶着這些錦衣衛做什麽去?”
“爹,我跟在後頭去瞧瞧,明兒咱們再去找顧炎生。”
“回來,我跟你一塊去。”陸炳回頭囑咐守門的力士,“快去把我的馬牽來。”
“爹,我先走,你後頭跟上。”陸玖道。
“那是瑁兒媳婦,看把你急的。”陸炳說完驀地瞪大了眼睛,擡腳就踹陸玖屁股上。
冷不丁被踹了一腳,直接被踹到了路中央去,陸玖覺得冤枉死了,氣的大喊,“爹,你踹我做什麽?!”
喊完就完了,陸玖跑去栓馬石上解自己坐騎的缰繩,陸炳跟過去鉗住陸玖的手腕子,壓低聲音道:“兔崽子,你給老爹個實話,你死活不娶妻可是為了朝陽郡主?”
陸玖吃驚的看向陸炳。
不言而喻!
陸炳氣的一巴掌糊陸玖後腦勺上,陸玖抱着腦袋,擡眼,死死抿着嘴瞪他爹。
瞪了一會兒,從靴子裏抽出匕首砍斷缰繩,翻身上馬就跑。
“兔崽子,你給我回來!”
彼時,陸炳的馬也被牽過來了,陸炳忙也上馬追兒子。
一路追上去,就見鳳凰香車先是在蓮園停了下來,慕卿凰的貼身婢女玉溪下車去蓮園呆了一會兒又出來,蓮園的大門就開了,從裏頭走出許多男仆和強壯的仆婦,手裏都拿着扁擔挑子之類,後頭又出來幾輛馬車。
再然後,隔了兩條街就追到了自己家門口,爺倆心裏一涼,趕緊下馬悄悄從後門進了府。
——
錦衣衛進家門了,吓的在福慶堂拉着寧秀玉閑話家常的陸徐氏白了臉,立時吩咐人道:“快,把表小姐從後門送出去。”
寧秀玉的臉色也一霎雪白,捂着自己的肚子力持鎮定,拉着陸徐氏的袖擺道:“外祖母,我們不能自己吓自己,興許是別的事兒呢,您快去看看為好。”
陸徐氏只是下意識的反應罷了,被寧秀玉一提醒,陸徐氏摸了下寧秀玉的肚子,“好孩子,你先回到外祖母的碧紗櫥裏歇着,外祖母去去就來。”
慕卿凰帶着百戶們直接回了朝陽院,吩咐道:“勞煩你們了,這就搬吧。”
卻原來,她帶着玉溪玉鸾入了宮,留下玉珠玉绮已經指揮着朝陽院的奴婢仆婦們收拾打包她自己的嫁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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