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七回03

[7]

離開星月樓後,已是淩晨,許皓南兀自開着自己的黑色賓利在夜風中疾馳,一時之間竟然迷失了方向。他只覺得疲憊,但是一時又不想回家。猶豫了一會兒,調頭駛向張麗的家中。

怕敲門聲吵醒了左鄰右舍,到了張麗家門口後,許皓南便給她打了電話。

借到許皓南電話的時候張麗正在熟睡,拿過來一看是許皓南,張麗一個激靈醒了。

“開門。”

張麗喜出望外地下床,穿上拖鞋,披了件外套就去開門了。

“皓南?”張麗的聲音都帶着不敢置信的微微顫抖。

許皓南“嗯”了一聲,接過張麗手上的拖鞋換上後,兀自走向了客廳的沙發。窩進去,很大很寬,倒是比自己家裏的那個要舒服得多。可是許皓南又哪裏知道,就是知道他偶爾工作完後一回去就愛窩沙發,所以張麗才特意換了一個又大又寬又舒服柔軟的沙發,花了她不少錢。

“黑咖啡,兩勺糖。”張麗溫柔地笑着遞過去,許皓南的習慣,多年來,她早已經爛熟于心,怕是沒有人能比她更對他上心了。

許皓南就着張麗的手喝了兩口,再次躺進沙發裏。

“很累?”

“嗯。”

看着這樣疲憊連話都不願意多說兩句的許皓南,張麗的心裏說不疼是假的。她将自己的手覆上許皓南的太陽穴,不輕不重地按壓着,力道拿捏得好,讓許皓南感到舒服了很多。

張麗輕輕地嘆了口氣,離他上一次來她的家,已經有好久好久了吧,至少有小半年了。她對他的私事向來不多加多問,也不想去多想今晚他究竟留宿在哪裏,因為她也怕,怕自己會堅持不下去。

她知道這些年來許皓南有多麽的不容易,即使是逢場作戲而已,想要拿到你想要的,你也得要把戲做足了。所以她心疼他,她也怕,如果連自己也不在他的身邊幫他,如果連自己都不為他分憂了,那麽他自己一個人是否能夠撐得下去。

幽幽暗暗的燈光下,原本輕柔地按壓着男子的太陽穴的手指突然頓了頓,因為她,竟然發現了他的眼角,凝着一滴光華的淚。

張麗心下一沉,一時五味雜陳,也說不清究竟是個什麽滋味。這些年來,她見過許多個許皓南;競講上從容不迫的許皓南;談論策劃時侃侃而談的許皓南;每天進公司時笑容讓人如沐春風的許皓南;面對敵手仍舊舉止優雅的許皓南……

這十年來,她見過許多個許皓南,唯獨沒見過這個在夜裏傷痛垂淚的許皓南。又究竟是誰,能夠讓這樣一個美好的男子流下淚來呢?她怎麽舍得?

黑暗中,張麗靜靜地凝視着許皓南緊繃的眉眼,久久不動。許皓南不舒服地翻了個身,恍惚中,張麗聽見他喃喃道:

“辛四月……”

張麗呆呆地望着面前的男子,赫然措不及防地落下淚來,那個贈他痛賜他傷的,竟然是她從未聽他提起過的人。

[8]

“歷史的理性本身就是一種殘酷的理性,天競物擇。既得利益的統治者,樂于歌舞升平,清平世界,朗朗乾坤。那麽,沒有既得利益的人甚至将失去‘世界’的‘人’,會如何對待‘生存和尊嚴’與‘命和鮮血’之間的價值?更何況,這個世界上還有許許多多堅持着‘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抛’的那些溫情的布爾喬亞們……”

一堂“歷史理性與價值”課上,辛四月聽得一頭霧水,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課鈴聲響,辛四月正準備起身離開,包裏的電話鈴聲又響了。

“給你的愛一直很安靜,來交換你偶爾給的關心,明明是三個人的電影,我卻始終不能有姓名……”

辛四月摸索着自己衣兜裏的電話,在看到手機屏幕上的來電顯示後不由地皺了皺眉,顫顫巍巍地按下了接聽鍵,一個“喂?”字還沒有出口,對方已經在電話那頭大吼了起來:

“辛四月,你他丫的在哪兒呢?這都一個多月了,連你丫的人影都見不着。我不找你你還真就不理我了是不是,啊,這些年來勞資白養你了啊?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麽?!”

辛四月無奈地笑了笑,将手機拿得離自己的耳朵遠遠的。抱起一大摞的書,跟着人群走出了教室。

“怎麽會呢,因為最近一直在忙着趕論文,所以都沒有時間聯系你。”其實是辛四月根本不知道該怎樣面對尹卓。她和許皓南分手已經将近兩個月,彼此之間算是真真斷了聯系不再來往,可是她總覺得哪裏還是不太對勁,心裏的某一處仍舊在隐隐作痛等待着複原。

她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尹卓,更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自己跟許皓南的關系。她怕他會問,她怕自己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又會牽連起無端的哀愁來。

尹卓的口氣也軟了下來:“算了。說吧,你現在在哪兒,我來接你?”

辛四月心裏有些抗拒的意思,支支吾吾着:“不用麻煩了,我正上課呢。我挂了啊……”

辛四月說着挂了電話,誰知道一擡頭發現杵在自己面前的,不正是尹大少嗎?!媽媽咪呀,景大光是這一個校區就一共有ABCDEFGH八棟教學樓,前後加起來不下二十個樓梯口,偏偏就和尹卓撞上了。辛四月只能自認倒黴,難堪到恨不得往地縫裏面鑽。

“呵呵,尹卓,好巧啊……”辛四月尴尬地沖着尹卓打招呼,尹卓直接給她腦門兒招呼了一個爆栗。

“巧個毛線,我知道你課表,丫的還想蒙我!走,吃飯去。”尹卓說完也不容許辛四月拒絕,拽着她的手就上車走人。

尹卓帶着辛四月來的,是R城赫赫有名的茶餐廳,裝潢得古色古香的,別有一番風味,每張桌子一件都有屏風隔着,既能夠很好得保護客人們的隐私,又不至于顯得呆板壓抑。

辛四月很滿意這裏的氛圍,安安靜靜的,餐廳裏放着舒緩的輕音樂,讓她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

點了兩份椰汁蛋奶糊和芋茸西米露後,辛四月開開心心地大口大口地享用了起來。倒是尹卓仿若沒有什麽胃口似的,将自己的那份芋茸西米露也推給了辛四月。

“你跟許皓南到底怎麽回事。”

辛四月上一秒還在開心得吃着椰汁蛋奶糊,下一秒就已經食難下咽了。尹卓有些氣悶,提高了分貝:“說啊,你跟許皓南到底怎麽一回事兒?!”

“我和他已經徹底結束了,沒有什麽好說的。”

辛四月安靜地丢下這樣一句話,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麽情緒,聲音不大不小,卻咬字清楚,字字句句分毫不差地落進尹卓的耳朵裏。

辛四月背後那桌卻突然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吓了她一跳。可是接下來她耳所聽聞,目所觸及,卻更加令她難以置信。

“皓南,你的手!”坐在許皓南身邊的張麗大叫出聲,兩桌人同時站了起來,辛四月和許皓南打了個照面,兩個人間竟然只隔着一個小屏風。兩個人靜靜地對視着,眼神中皆有東西在暗湧。身旁的人早已亂作一團,許皓南卻依舊只是直直地盯着辛四月,一動不動。

辛四月這才轉而去看他的左手,上面鮮血直流,還殘留着些在燈光下閃閃發光的玻璃渣。辛四月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剛剛那個玻璃杯碎掉聲的罪魁禍首就是許皓南。只是她不知道,許皓南是硬生生将那個酒杯捏碎的。

“辛四月。”尹卓叫住盯着許皓南流血的手兀自出神的許皓南。

“啊?”辛四月回過神來。

“我們走吧。”

“哦,好。”辛四月任由尹卓牽着她的手離開。從始至終,她和許皓南都沒有打過一個招呼,就連微笑也欠奉。

她知道自己還沒有完全從許皓南的陰影中擺脫出來,但是她相信時間會治愈所有的傷痛。就像蕭亞軒的歌裏唱的:“感動再深/已蕩然無存/像劫後餘生/呼吸着痛在眼神/掙紮着适應你離開的後遺症/像埋伏的敵人/我劫後餘生/夢魇定再複重溫/恨完所有的恨/數完每個清醒的淩晨/直到麻木不仁/等待着重生/據說會重生……”

她相信她會重生,所以這一個多月以來她盡量不去想他,也幾乎天天上課寫論文或者是宅在寝室抑或是泡在圖書館,這還是她這麽久以來第一次出來,沒想到就遇上了許皓南,這究竟是怎樣的孽緣?

只是剛剛看他的樣子,好像傷得并不輕的樣子。還好只是左手,要是右手的話……

出了餐廳後,尹卓見辛四月還是心不在焉的樣子,拍了拍她的肩膀,問道:“你還好吧?”

“啊?”辛四月回他一個笑容,“我能有什麽事。啊,對了,我知道附近有一家特別好吃的米粉店,我們去吃好不好?”

尹卓盡量掩飾住自己的擔憂。報以辛四月同樣的笑容,“好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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