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領悟
李流光同沈傾墨自都護府告辭後,在雲中城逛了整整一天。
這裏本就是草原中心,安北軍同北方諸部落混雜,又因為大量難民的湧入,更是形成一種畸形的繁榮。茶鋪緞莊食肆書坊零零總總,晉陽城有的這裏都有。若非有難民形色倉皇,根本看不出這裏同晉陽有何不同。
靠着安公牽線,毗迦陸帶來的紙一早便賣的精光。他們造的紙雖沒什麽名氣,卻質地優良,色澤潔白,輕薄軟綿,更難得質量始終如一。買家當下便要預定一批紙,被毗迦陸笑着推給了安公。部落已與都護府說好合作,日後如何銷售便是都護府的事了。有了賣紙的錢,一行人前前後後采購了不少東西。光是李流光同沈傾墨,便零零散散買了滿滿一車。原先兩人并未考慮草原常住,但回鹘揮兵南下斷了他們回去的念想,不得不做好要在這裏過冬的準備。
傍晚回到都護府,沈傾墨找借口又出去了一趟。還是上次生意清淡的面館。兩名護衛端坐在不耐煩的沈傾墨對面,抖着手将一本小冊子推到他面前。
“公子。”
為了找這本小冊子,兩人幾乎跑遍了雲中城內的娼肆,總算是找到了符合沈傾墨要求的春宮冊。不過已經提前看過內容的兩人想着裏面令人發指的糟糕畫技,懷疑沈傾墨能否看得下去。
沈傾墨嗯了聲,目光微沉地盯着冊子土黃色的封皮,壓下了現在打開的念頭,神色如常地将冊子揣入懷中,轉而問起長安傳來的消息。
眼見自家公子沒有當面驗貨的準備,兩名護衛悄悄松了口氣。實在是畫冊上的圖像太過抽象,萬一沈傾墨看了還不明白,問起來該怎麽辦?想到這個可能的後果,兩人悚然而驚,巴不得沈傾墨趕緊轉移注意力。聽沈傾墨問到長安的消息,其中一人小聲道:“消息來自于護軍,說聖人因着公子失蹤震怒。詢問公子何時回長安,于護軍沿途好做安排。”
于護軍便是神策軍的護軍中尉于懷恩。從長安到草原,他自有方法聯系到沈傾墨。沈傾墨臉上緩緩浮現一抹譏笑,慢悠悠道:“告訴他不要多事,回不回去我自有打算。”
他的打算是什麽,兩名護衛大概已經猜到。彼此苦笑着對視一眼,只得放下勸沈傾墨回轉長安的念頭。
趕在宵禁前,沈傾墨回到了安公的住所。李流光不在房內,據仆從說是被安公請去商議事情。他略一猶豫,沒有先點燈,而是從懷中摸出了那本冊子。想到這是什麽,還沒看沈傾墨便一陣口幹舌燥,面紅耳赤。
昏暗的光影下,沈傾墨靜默片刻,收斂心緒面無表情地翻開了冊子。映入他眼簾的是兩個線條簡略的小人疊在一起,畫技簡單粗暴的厲害。
沈傾墨:“……”
事實上若非知道這是一本春宮圖,他很難想象出冊子上的兩人是在做什麽。畫出這本冊子的人委實太過偷懶,簡直是随手亂畫一樣。回憶起宮內栩栩如生的春宮圖,沈傾墨忍下不适的念頭,一頁頁朝着後面翻去。随着內容越看越多,沈傾墨的眉頭越皺越緊,似遇到了什麽難題。直到全部看完,他的眉峰依然緊鎖,合上冊子,手指無意識地輕敲着桌面。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動作。
尋來這本春宮圖的護衛曾擔心沈傾墨看不懂,事實上沈傾墨并不蠢,最初的疑惑過後馬上就明白了。但正是因為明白了,他反而有些擔憂,那裏真的可以?
沈傾墨出神地想着,臉上的表情變幻多端,時而欣悅時而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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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郎?”
李流光回來時看到的便是沉默地端坐在黑暗中的沈傾墨。“怎麽不點燈?”他循着記憶朝着書桌走去。沈傾墨不動聲色拂過書桌,将那本讓他心神不寧的小冊子收入懷中。“有心事?”李流光站到沈傾墨身側,便摸索着火鐮點燈邊問。
黑暗中李流光的聲音仿佛具有一種誘惑的魔力,沈傾墨幾乎是立刻起了反應。體內的火苗洶湧而至,全部集中到一點,讓他無法抑制地渴望着面前的人。之前這種情形不是沒有,但彼時沈傾墨只似橫沖直撞卻找不到發洩的出口。如今有了春宮圖指引,沈傾墨只覺得全身上下都在叫嚣,他想要李流光,想要如畫冊畫的那樣,将李流光壓在身下徹底融為一體。
這種感覺太過強烈,就如荒漠中獨行的旅人發現綠洲,只想肆無忌憚地占有。他仰着頭目光晦澀地看着李流光,因着自幼練武的緣故,黑暗并不影響他的視覺。從額頭到眉眼,沈傾墨用目光一點點描繪着李流光的樣子,想象着将李流光抱在懷中的情形。他的眼神炙熱,李流光敏感地皺皺眉,只覺得哪裏似乎有些古怪。
蠟燭燃起之際,沈傾墨已微微垂下視線,寬松的長袍遮擋着他身體的異常。
李流光放下火鐮,上下打量着沈傾墨,問:“出什麽事了?”
沈傾墨心念急轉,啞聲道:“無事,只是想到一些往事罷了。”他很快岔開話題,李流光直覺沈傾墨有什麽瞞着他。但想想或許是沈傾墨的私事,便也只是安撫地拍拍對方的肩,沒有再多問什麽。
這天晚上,李流光睡得并不踏實。不知是否他的錯覺,迷迷糊糊中他總覺得有一股炙熱的視線整晚在他身上游弋。這種感覺太過詭異,以至于他早晨醒來盯着沈傾墨看了半晌。
“怎麽?”沈傾墨一臉茫然,看他的眼神滿是無辜,“做噩夢了?”
李流光回神含糊地點點頭,心中哂然,肯定是他睡糊塗了,怎麽會想到沈傾墨。不過沈傾墨說得對,做夢夢到被人看了一晚上,實在不是什麽愉悅的體驗,也算是噩夢吧。
他很快便将這件事丢在腦後,起床收拾完畢跟着毗迦陸一行,帶着幾大車東西踏上了回程。這趟雲中城之行一切順利,仆骨部落又有了穩定的收入來源,一行衆人都很高興,便是連平日冷淡的沈傾墨臉上都有了笑容。
跟着烏勒的一名族人訝然地看着沈傾墨,想要打趣一句又猶豫地将嘴邊的話咽回了肚子。經過數日相處,仆骨部落的人都已知道,兩名借住的小郎君中李流光脾氣最好,跟人說話都很客氣,又有耐心。而沈傾墨則不同,除了跟李流光親近之外,對着外人一向冷淡。但他一招放倒巴庫,實是一個厲害的勇士。草原諸部最崇敬的便是厲害的勇士,部落的年輕人對沈傾墨崇拜不已,總想着接近他讨教幾招。
趁着沈傾墨心情好,對方适時地打馬靠過來,向他讨教起射箭的技巧。
沈傾墨的視線從李流光身上收回,心情愉悅地指點了幾句。有了一人開頭,剩下的幾人也湊了過來,從箭法說到上次他放到巴庫,紛紛好奇沈傾墨到底有多厲害。
李流光滿臉笑意地看着被衆人圍着的沈傾墨,覺得他能融入部落比總是獨處好多了。
……
當天傍晚,回到部落的一行人受到了熱烈的歡迎。小義郎一口氣沖到李流光面前,興奮地舉起懷中的小狼崽子給李流光看。
“師父快看,小灰已經睜開眼了。”
小灰是李流光接生的第一頭小狼,被烏勒送給了義郎養。義郎高興的不得了,照顧小灰十分上心。義郎身後,部落內的一群小蘿蔔頭一個個湊過來,也不知道是看小灰還是看李流光。李流光正要伸手摸一摸小灰,驚風從人群擠入,威脅地瞪了義郎懷中的小灰一眼。一衆小蘿蔔頭又是害怕又是興奮地尖叫着散開,遠遠地沖着驚風指指點點。
李流光輕笑,從車上摸出一包糕點,遞給義郎讓他分給小家夥們吃。
熱熱鬧鬧的歡迎過後,李流光的生活又恢複了之前的樣子。但很快,郭鳳虜的人便送來了第一批堿草。整整五噸的堿草堆在面前,轉手賣給星盟便是五十星幣。
李流光再次領教了什麽叫人多力量大,要靠他自個收割這五噸堿草,估計得收割到明年。押送堿草前來的是李流光的熟人,薛揚。對方板着一張娃娃臉,嚴肅地告知李流光,這批堿草只是第一批,郭都護正帶着安北軍四處收割堿草,第二批很快送來。
李流光心知郭鳳虜缺錢,猜到對方對于合作造紙會很上心。但郭鳳虜的上心程度依然讓他十分意外。雖然這樣一來他能盡快還清星盟貸款,但李流光不免擔心郭鳳虜将雲中城附近的草場薅個幹淨。
念頭閃過,李流光問:“郭都護現在哪裏?”
薛揚緊張地四處看了眼,神情警惕低聲道:“在紫山附近。”
李流光不知道紫山在那裏,完全接收不到薛揚話中傳遞的信息。還是他跟沈傾墨無意說起,沈傾墨才笑道:“紫山?看來郭鳳虜一點不傻。”
李流光不解地挑眉,沈傾墨拿起筆随手在紙上簡單畫了一幅草原地形圖,指着其中一點道:“這裏差不多就是紫山,在回鹘控制的範圍內。”
李流光:“……”
想想郭鳳虜還真是,李流光不知該說什麽。“他也不擔心被回鹘人發現?”
沈傾墨笑道:“回鹘人現在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中原,對郭鳳虜暫時還顧不上。便是發現他在紫山附近出沒,也會是以驅趕為主。再者郭鳳虜又沒做什麽,不過就是拔了幾根草,難道回鹘人還能為此翻臉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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