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對敵
霍林河發源于金山山脈,西起安西都護府,一路蜿蜒穿過安北都護府及回鹘控制區,東抵靺鞨諸部。從仆骨部落行至霍林河中部,普羅辛發現石炭的地方,需要兩天時間。李流光記挂着石炭,幾乎是雨一停便上了路。
一路行來,雖屬于安北軍控制範圍,但衆人并不敢大意。每到一處何覽都要派薛揚為先鋒,提前往前探路。這一日行至中午,一行數十人勒馬停駐。依着普羅辛的說法,這裏離着發現石炭的地方已經不遠。何覽想了想,吩咐薛揚照常前往探路,又讓絡腮胡到附近打幾頭獵物,衆人先歇一會吃了午飯再走。
絡腮胡原名張賓,因長了滿臉大胡子,衆人反而叫他名字的少,打趣叫胡子的多。張賓聽了何覽吩咐,應了聲沒有立刻走,而是轉頭看向沈傾墨,大聲問:“五郎要不要去?”
還在仆骨部落時,張賓便聽薛揚提起沈傾墨一手箭法出神入化,心中有些不服。及至昨天出來,他親眼見着了沈傾墨的箭法,才認了一個服字。但之後張賓便纏上了沈傾墨,做什麽都拉着沈傾墨一起。
聽他叫沈傾墨五郎,何覽忍不住咳嗽了一聲,趁着沒人注意狠狠瞪了張賓一眼。當初李流光初識安公,自我介紹是五郎,沈傾墨是他的族弟,七郎。衆人也只當着如此。還是後來都護府同李流光合作造紙,薛揚跟着李流光熟了,無意中聽到李流光及沈傾墨彼此之間的稱呼,暗中去跟何覽說,衆人才意識到李流光及沈傾墨同他們相識,用的都是化名。
考慮到兩人隐隐的聖域背景,何覽覺得對方用化名也理所應當,就裝着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沒有戳破這件事。哪想張賓順口直接叫了出來。
他瞪完了張賓,轉頭又看李流光及沈傾墨。兩人皆神色如常,似并未将這件事當回事。沈傾墨沒說去不去,只注意力都放在李流光身上,問:“七郎想吃什麽?”
李流光想了想說:“昨個吃的黃羊不錯。”
沈傾墨嗯了聲,提着長弓上了馬,目光專注,“我去獵頭黃羊回來。”
李流光點點頭,看着他微微笑了起來。
兩人态度親近,何覽眼神閃了閃。他已确定李流光同沈傾墨并非他們說的族兄弟,但卻看不出兩人的關系。李流光性格溫和疏朗,跟他接觸的人很難不喜歡他。但對于沈傾墨,何覽卻是忍不住皺眉。之前在繁城,沈傾墨多數都在馬車內養傷,何覽見着他不多,印象也不怎麽深刻。但後面沈傾墨傷好,何覽同其相處,慢慢便意識到沈傾墨性子着實有些乖張。
在沈傾墨眼中,估計只看得到一個李流光。其他人站在他面前,跟草原上跑的那些牛羊也差不多。何覽忍不住想,這樣孤戾的性子也不知道過去是如何養成的。明明兩人是同一處來,但性格怎麽如此南轅北轍。
見沈傾墨離開,何覽猶豫地坐到李流光身側,琢磨着想要解釋張賓那一句“五郎”。然不等他開口,李流光已先提了起來。“抱歉,我和五郎身份有些不便,瞞着大夥實有苦衷。”
他坦坦蕩蕩,自個戳破了這件事。何覽意外之餘,反而不知該說什麽。
李流光雖說是将這件事擺在了明處,但依舊未坦白他同沈傾墨到底是誰。并非李流光多慮,而是兩人一個大唐從五品男爵,一個是皇帝的私生子,都不是什麽好身份。尤其是沈傾墨,作為皇帝的私生子天下皆知。安北都護府近些年過得水生火熱,最終被逼造反,同當今聖人有很大的關系。他擔心萬一郭鳳虜知道了沈傾墨是誰,遷怒與他就麻煩了。
見他如此,何覽知趣倒也沒有細問。李流光既是說不便,那可能真就是不方便。
兩人正說着話,猛聽到前面傳來一陣喝彩聲。不用擡頭兩人也知道,肯定是不知誰獵着了獵物。
前方草叢深處,幾名安北軍撈起地上的狍子,遠遠沖着張賓豎起大拇指。張賓咧着嘴笑,得意地看向沈傾墨,“五郎覺得如何?”
“不錯!”沈傾墨淡淡道。他看了眼狍子便移開視線,更多尋找着黃羊的蹤跡。張賓還興沖沖地說着什麽,沈傾墨聽得心不在焉,随口問:“我看你箭術也算高明,為何沒有入選神策軍?”
神策軍作為天子禁軍,一向是大唐最強戰力,便是俸祿軍饷也比各地府兵、邊軍多一些。更難得有于懷恩鎮着,無人敢克扣神策軍軍饷。若論當兵,卻是人人都願意入選神策軍。
沈傾墨本是随意問一句,張賓聽着卻是想到什麽沉了臉,朝着地上啐一口,罵道:“說起這個老子就來氣!當年神策軍挑人,我也巴巴去了。結果長安來的統軍不是個東西,想入選別的都是次要,每個人得先孝敬十貫錢。我當時窮的叮當響,沒錢孝敬自然也就沒機會摸着神策軍的邊。不過也好,老子後來跟着都護來到草原,縱馬殺敵不比去長安爽快?當初要是真選上了,待在長安那種地方,天天守着狗屁聖人,早就憋屈死了。”
張賓說的痛快,拍拍沈傾墨的肩膀,說:“小兄弟你是不知道,老子看神策軍平時恨不得仰頭走路的樣子,早就不順眼了。真有能耐,來把回鹘、吐蕃滅了。打着天下第一軍的名號,天天龜縮在長安、畿內與關中要塞。左防着這個節度使不聽話,右防着那家邊軍造反,呸!就是沒血性的慫蛋!”
自郭鳳虜成了安北軍都護,安北軍便帶上了他個人的風格,上上下下以勇猛為榮。張賓跟着郭鳳虜一場場血戰殺出來,再看神策軍就覺得少了血性。裝備好有什麽用,早被長安的繁華迷花了眼,成了聖人自個養的一條狗!
安北軍的人自來提到長安的聖人都沒什麽好話,如今反了更是肆無忌憚。張賓說完不過瘾,還一定要沈傾墨也說點什麽。
沈傾墨臉上的漫不經心淡去,視線從他臉上掃過,微微颌首,“你說的确實不錯!”
他輕輕巧巧一句話,張賓莫名就覺察出一些別的意味來。他琢磨地看向沈傾墨,然後沈傾墨沒再說什麽,只控馬繼續朝前尋着黃羊的蹤跡。跑了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沈傾墨驀地勒馬停了下來。
距離他幾步遠,兩道深深的車轍一路向北而去。車轍的兩邊是淩亂的馬蹄跟人走過的痕跡。沈傾墨微微皺眉,翻身下馬蹲下查看半晌。張賓帶人跟了過來,問:“怎麽回事?”
“像是回鹘人!”
從這裏往北,便是回鹘控制的範圍。附近游牧的部落不會沒事跑回鹘人那邊去。從車轍的形狀及數量分析,對方只有一輛車,但車上的物品不輕。反而是周圍護衛的人不少,看馬蹄及腳印,起碼有上百人。
“……回鹘人?”張賓蹲在沈傾墨身邊,撚了撚地上的土,說:“對方走了沒多久,看樣子也走不快,應該還在附近。”
“也不知道薛隊正遇到他們沒?要不我們跟去看看?”一側拎着狍子的兵士插嘴道。
張賓看向沈傾墨,沈傾墨正欲說什麽,突然臉色一沉,冷聲道:“有人來了!”
“上馬!”張賓毫不猶豫地相信了沈傾墨的判斷,沖着衆人打了一個手勢。一衆兵士紛紛丢開提着的獵物,瞬間翻身上馬擺出迎敵的姿勢。
不過倏然,張賓便看到兩撥人一前一後騎馬朝着他們的方向疾馳而來。離得近了,衆人認出前面打頭的是薛揚,後面追着薛揚幾人的赫然是回鹘輕騎的打扮。
薛揚顯然也看到了衆人,臉上欣喜一閃而過。張賓顧不得問什麽,呼嘯一聲率先沖了過去。
後面追來的回鹘輕騎似沒想到會遇到接應薛揚的人,略微放緩馬步之後,互相之間呼喝連連,又一股腦地揮刀朝着衆人沖來。
“小心!”
張賓一個後仰避開對面射來的箭,忍不住罵了句娘。他身邊的人紛紛搭弓回擊,其中尤以沈傾墨反應最快。衆人不過剛剛抽出箭,沈傾墨已拉滿長弓。流光閃過,箭矢破空,只聽得對面慘叫一聲,一名回鹘騎兵捂着脖子摔落馬背。
雙方一輪互射後,轉瞬已遇到一起。一衆人紛紛丢開弓箭,抽出橫刀迎了上去。
沈傾墨目光微凝,并沒有拔刀,而是手腕一轉握住長弓的一端,迎向離得最近的回鹘騎兵。對方眼中閃過一絲驚喜,雖意外于沈傾墨的武器是長弓,卻沒有絲毫停頓,将手中的長矛刺向沈傾墨。然,沈傾墨的動作更快。兩人不過錯身,沈傾墨手腕一抖,弓弦已套住回鹘人的脖子。對方眼眶瞬間瞪大,驚恐地看向沈傾墨。沈傾墨嘴角露出一絲譏诮,微微用力,已割開回鹘人的喉嚨。
漫天的血雨噴射而出,周圍的空氣瞬間凝結。沈傾墨揮手間已勒住第二名回鹘人,對方胡亂地揮着手中的彎刀,卻依然快不過沈傾墨的動作。
待到沈傾墨對上第三個回鹘人之際,張賓忍不住看了沈傾墨一眼。實是沈傾墨殺人的手法太過流暢,像是練習過不知道多少遍一樣。雖然他知道沈傾墨不是菜鳥,但殺人這麽熟練還是出乎他的意料。張賓看着沈傾墨身後跟着的兩人,那原本是他安排保護沈傾墨的,現在反倒不知道是誰保護了誰。
從回鹘人出現,到雙方相遇,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雙方俱已殺紅了眼。安北軍同回鹘本就是死仇,之前不過是迫于形勢,暫時和解。如今回鹘人莫名其妙出現,一副要殺他們滅口的樣子,衆人也被激出了血性,不管不顧反擊了回去。
安北軍配合有序,各個奮不顧身,很快便壓制住了回鹘人的沖擊。回鹘人發覺不妙,轉身便要跑。沈傾墨冷笑一聲,反手抄出三支箭來,扣住弓弦用力一拉。只聽得“崩”的一聲巨響,空中響起尖銳的摩擦。電光火石間,對面的三人慘叫着落馬,無一例外被射中了要害。
張賓看的簡直目瞪口呆,回過神來立刻喊道:“留個活口!”
一衆安北軍氣勢大盛,轉瞬間便将剩餘的回鹘人殺個七七八八,只留下了五六個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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