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結伴行

周圍衆人, 方靈輕的反應最為迅速,登時化身為箭,飛掠的同時, 手中寒刃已揮了過去。

但她畢竟離危蘭有一段距離。

她的輕功再好,也不可能在彈指間就掠到危蘭身旁。

危蘭的劍不在, 唯有手。

這江湖中有許多習武之人,十八般兵器都不用,卻偏要去學掌法拳法, 便是因為他們覺得這世上唯有自己的一雙手可以是自己最為信賴、且随時不離自己身邊的一種武器。然而危蘭自幼專注練劍, 對掌法與拳法都不甚了解,電光石火的剎那兒, 她的腦海中閃過從前所見過的方靈輕在戰鬥中的動作招數, 雙掌一翻一拂,恍如花開花謝。

盡管, 她只是模仿了“枯榮手”的一個形。

她出掌之際, 掌上所蘊含的功力, 卻是實實在在屬于她自己的真實的功力。

雖然,她總歸還年輕,內功不算太深。

這兩股掌風不能将四周飛針全部打落, 卻是能讓它們在空中凝滞片刻。

方靈輕已掠到她身側,劍鋒過處,千萬銀針落地。

這一場驚心動魄的針雨,終于瞬間停了。

方靈輕适才跳得劇烈的一顆心,也終于漸漸緩下來。

她目光注視着危蘭, 将對方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 突然“唉”了一聲, 把那把劍塞到了危蘭的手裏, 道:“你拿好它,不要再随便給別人了。”

危蘭笑道:“我沒有随便給別人,我是給的你。謝謝你剛才救我。”

而到這時,其餘衆人也才逐漸回過神來。

留煙霞還傻傻地看着地上一堆銀針,心裏一陣後怕:若那姑娘真出了事,相當于替自己的父親而死,自己可就要愧疚一輩子了,且喜她的武功竟這般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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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鵬等人心裏的後怕更多,到現在仍是臉色蒼白無比,當即向留煙霞鞠躬告罪,聲音帶着顫抖:“留姑娘,你相信我們,我們不知道這刀竟然……竟然……我們絕對絕對沒有想過要害令尊啊……”

危蘭見狀,停下與方靈輕的交談,微微轉過身,注視着留煙霞。

她的神色雖是淡淡,握着劍柄的手則是蓄勢待發。

——楚鵬的話應該不假,可是留煙霞會相信嗎?即使她信了,她又會不會因為太過生氣,而遷怒于振遠镖局的镖師們?

危蘭得随時準備着保護那些镖師。

誰知留煙霞氣歸氣,卻是立刻打斷了楚鵬的話,皺眉道:“你們解釋什麽?我又不是傻子,當然知道這與你們無關。”頓了會兒又低聲自語道:“也不應該是鍛峰閣幹的……”

危蘭有些意外地再看了留煙霞一眼,随而思索片晌,向楚鵬詢問道:“當時是鍛峰閣內何人與你們接洽?”

楚鵬道:“是鍛峰閣的總管,我曾經在兩年前見過他一面,認得他的樣子。”

鍛峰閣雖也是武林門派,但閣內子弟鑄造兵器的技藝一流,武功則不算多強,他們若是擔心寶刀為人所奪,特地請了镖局的镖師護送這份壽禮,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因此,振遠镖局當時毫不懷疑地接下了這單生意。

楚鵬躊躇道:“接下來……”

留煙霞道:“這刀你們不必送了,回去吧,我會告訴我爹爹。”

危蘭道:“不。他們若現在回去,幕後主使得知他們并未将刀送到,恐怕……”

她說着,低下身,撿起已落在地上的刀柄與刀身,觀察了少頃斷口處的機關設置,旋即把它們放回木箱裏,再面向楚鵬,徐徐道:“諸位不如仍随我們去一趟漢中府,在我們找出真正的幕後主使之前,或許還有些事需要向諸位詢問了解。”

若是在平時,楚鵬等人定會疑惑,這句話明明應由烈文堂主來說,這位姑娘究竟是何身份,何以會發出此言?但這會兒,他們心緒正亂,皆不知如何是好,聽罷此語,只當對方也是烈文堂內一名成員,遂未細想,當即應好。

危蘭再向留煙霞問道:“留姑娘要回家?”

留煙霞道:“我本就是要回家的,何況如今發生了這種事,我怎能不快點回去見我爹爹?”

危蘭道:“那麽,我們可以結伴同行。”

留煙霞點點頭,不禁面露憂色,轉頭望向遠處蒼茫雲色,那是漢中府的方向,登時重新上了馬,打馬往前方而去。

楚鵬道:“危姑娘,我們……”

方靈輕瞧了瞧危蘭,道:“你們先走吧,我們随後就到。”說完一偏頭,對着她的數名屬下也道:“你們也先走。”

衆镖師颌首,長嘆口氣,也上馬的上馬,駕車的駕車,紛紛再度啓程。

辛游等人一行禮,知道少主如今已是徹底與這位危門大小姐纏在了一起,自己是勸不了的,只得依言而去。

寒風偶爾卷起地上的雪。

不一會兒,已将那散落四周的銀針掩埋。

危蘭拂開雪堆,撿起其中一枚銀針,雙眸凝視了它一陣,這才出聲問道:“輕輕,你……認識它嗎?”

方靈輕道:“我已和你說過,我們這次去關中,不是要對付留家堡。”

危蘭道:“我相信你。只不過,你也只能保證屏翳堂,不是嗎?”

方靈輕認真思考有頃,搖頭道:“若是留家堡阻礙了他們的行動,他們殺幾個留家堡的人也沒什麽稀奇的。可振遠镖局這單生意,是老早之前接的,我們造極峰無論哪一堂,都沒有道理提前這麽久安排計劃,只為殺一個留飚。我看,這事有些蹊跷。聽說留飚也是武林中一個人物,武功十分高強,那幕後主使真覺得這個辦法能殺得了他嗎?”

——如此蹊跷的一件事,會不會引起蘭姐姐的興趣?

方靈輕的心底其實對這突發狀況有感到隐約歡喜。要知一個人的精力總是有限,若危蘭要調查這樁“寶刀殺人”事件,或許就抽不出太多時間來調查造極峰去關中的目的了?

危蘭接着沉吟了微時,忽從懷中取出一塊手帕将銀針包起來,平靜道:“我們也走吧。”

漫漫風雪長途,從這兒到漢中府,還有數天的路程。當天午後,一行人路過一座小鎮,都打算買些幹糧,以便之後食用。危蘭趁此時機,獨自到了小鎮裏一處俠道盟內部二門三堂的聯絡暗樁,請人将她早已寫好的那封信送往浙江,再去與方靈輕等人會和。

天色尚早,他們繼續趕路。

冬季的群山雪景,甚是壯觀,途中每一座高峰,每一株松柏,每一條溪流,都仿佛天公執大筆,信手揮出一幅水墨圖畫。人在畫中行走,心胸自然開闊,衆镖師們也逐漸放下擔憂,放松起來,偶爾與危蘭、方靈輕聊聊天,沒有了之前的距離感。

他們只與危蘭、方靈輕聊天。

而面對留煙霞,他們的态度當然始終極為恭敬,就是不敢與她多說話。

這日已是十二月的一天,他們終于到了漢中府城外,眼見風雪甚大,決定先在一家路邊攤子裏歇歇腳,吃碗熱馄饨。

小攤裏數張桌子,衆镖師們坐了兩桌,危蘭與方靈輕坐了一桌,辛游等人坐了一桌,留煙霞則獨自一人坐了一桌。

而這麽多的人,可那攤子煮馄饨的鐵鍋卻不大,一次最多只能煮上四碗。楚鵬先端着其中兩碗到了危蘭與方靈輕的面前,笑呵呵的,甚是關切地道:“給,兩位姑娘,你們快趁熱吃吧,暖暖身體。”

随後,楚鵬再将另一碗馄饨端到了留煙霞的面前,低着頭,臉上雖還挂着笑,卻少了那種親切,更多是透着一種讨好,道:“留姑娘,您的馄饨,不知可夠了嗎?”

留煙霞不是瞎子,楚鵬的區別對待,她自是看在眼裏。

這一路行來,衆镖師的區別對待,她自是都看在眼裏。

她不明白究竟為什麽會這樣,心中的郁悶多于氣憤,一扭頭道:“我不要!”

留家八小姐想要在什麽時候吃東西,楚鵬管不了,只将這碗馄饨放在她面前桌上,便告辭退步。

方靈輕只會比留煙霞更加敏銳。

留煙霞能夠感覺得到的,她同樣都能夠感覺得到的——感覺得到在數天時間裏,振遠镖局的镖師們對她是真的關心。

這世上很少有人會讨厭別人對自己的關心。

何況方靈輕從幼至今得到的關心并不多,一只手就可以數得過來。她而今的心情不錯,吃了兩口馄饨,才悄聲問:“蘭姐姐,等到了留家堡,你的身份可就瞞不下去了。”

她心忖,到時候楚鵬等人對自己的态度肯定會有變化。

不過也沒有關系。

本來就不是給她的關心,失去了,她也無所謂。

只見危蘭想了一想,輕聲道:“我先前之所以會隐瞞身份,只是因對他們有所誤會,現在我其實有些愧疚,只因這一路實在找不到好的時機來說明緣故,便将錯就錯到今日。等到了留家堡,我會和他們好好解釋。”

方靈輕道:“誤會?”

危蘭淡淡笑道:“這兩年,有很多人因為我的身份而讨好于我,但那種熱情并不真實,我也并不喜歡。之前我本以為他們也是……”

他們面對危門、面對留家堡的子弟,的的确确是恭敬無比。可在江湖中行走的人,除卻像杜鐵鏡那般武功絕頂的大人物,有誰敢不對五大幫派恭敬?

這只是他們的無奈。

危蘭忽然也問:“進城之後,你應該不會随我一同去留家堡吧?”

方靈輕嘆道:“我得和你分開一陣子了。”

危蘭揚眸道:“是啊,屏翳堂到關中,是有事要辦。輕輕,接下來,我會調查這件事的。”

方靈輕笑道:“我知道。你查吧,我也會阻止你查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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