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足跡
當留影與留煙霞發現追出來的只有他們兩人之際, 他們都猶豫了片刻,遂繼續前行。
後面那四人裏,有三人是高手, 想來也出不了什麽事。何況留煙霞早就想證明自己的能力比危蘭更強,當下施展出她最快的輕功, 欲要最先擒到逃跑的燕玉龍。
潔白的雪令天地之間一切痕跡無所遁形。
前方雪地上始終有兩雙大小不同的足跡,分外明顯。
他們循着足跡,一路飛掠了許久, 直到路過一片猶頗為茂密的松樹林。
留煙霞“咦”了一聲:“怎麽足跡好像少了一個人的?”
留影也将觀察的目光向四周投去, 目中流露出疑惑,思索道:“依我看, 先不管這許多, 既然還有腳印留下,那就順着它繼續追就是。”
留煙霞道了一聲:“好。”
穿出松樹林, 乃是一個斜斜的山坡, 往上望去, 仿佛山頂與天穹已連成了一片。在大風雪中疾馳,體內血脈流動,竟絲毫不覺寒冷, 反而有越跑越熱,是以沒一會兒,兩人已掠上了山頂。
也終于看到了前方的人影輪廓。
眼看往前是懸崖,身後又始終有人追趕,燕玉龍似略一沉吟, 最終還是停下腳步, 回過了頭來, 卻不言語, 只是冷冷地将留影與留煙霞盯住不放。
留煙霞冷哼道:“你這下逃不走了吧?”她頗為驕傲,緊握着手中金鞭,随時準備與對方一戰,但出鞭之前仍是先問出了她心中疑慮:“你到底是什麽人,與我們留家堡有仇嗎?”
燕玉龍道:“無仇。”
留煙霞憤然道:“哦?無仇?那你為何要鑄那把刀來暗算我爹爹!”
燕玉龍漠然道:“聽命。”
留影詫道:“聽命?之前在鐵鋪,你曾說過你的父親身患重疾,我想,那并不是你的父親,而是你的上峰吧?你們都是造極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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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燕玉龍卻不答。
這在留煙霞看來就是默認的意思。
留影緊接着追問道:“那個人現在藏去了哪裏?造極峰內有二使四堂,你們又是哪一派的手下?”
燕玉龍雖依舊不答,卻突然笑了。
在聽完留影的話之後,仰頭大笑起來,聲音狂豪,片片飛雪落到他的臉頰兩邊。
留煙霞道:“你真莫名其妙,這有什麽好笑的?”
燕玉龍難得地說了一整句話:“誰說造極峰之內,只有二使四堂?”
話一出,掌也出,掌力在霎時間挾着風雪而來,直直沖向留影與留煙霞二人!
幸而留影與留煙霞本就早早做了防備,見狀當即一人揮出玉笛,一人揚起金鞭,登時破開洶湧掌風,正待直接往前殺去,忽見雪花四濺,雪中倏地出現一道白光,乃是燕玉龍從腰間抽出的軟劍,恍若流星,與金鞭相糾纏。
當此時,留影手中玉笛毫不停頓,只微微一斜,瞬間打中燕玉龍手臂,這一下他用上足足十分勁力,令燕玉龍驀地悶哼一聲,不但整條臂膀的骨頭都痛,連虎口也傳來微微的疼,不得已松開了手。
軟劍從他手中掉落,只聽“唰”的一聲,金鞭再度在半空中揚起一個弧度,燕玉龍迅速往後疾退,卻是快不過金鞭的速度,霍然只覺渾身一緊。
竟是長鞭已将他全身都纏住。
整個過程,不過十招。
燕玉龍就這樣落了敗。
但他低頭瞧了瞧纏住自己的身體的金鞭,突然轉頭看向崖外的長空,眉間仍是飛出了不屑。
留煙霞上前點了他穴道,很有點意外,又很有點歡喜,道:“原來你的武功并不怎麽樣。”
留影道:“他的武功若很好,又怎會只敢用暗算手段來謀害你爹爹?”
留煙霞笑道:“有道理。”
此言剛落,她與留影同時轉身回頭,白雪也随着他們的動作飛揚,只見山坡下一名年過四旬的中年男子飄然而來,在半空中飛掠時的動作頗為潇灑,落地以後又如山岳挺拔。
留影笑道:“杜大俠,是你啊。”
杜鐵鏡點點頭,視線越過他們,看向燕玉龍,道:“兩位已經擒住了他?”
留煙霞甚是自豪,點點頭道:“怎麽就杜大俠你一人前來?別的人呢?”
杜鐵鏡這一路在雪地之上猶如龍騰虎躍,飛奔的腳步竟未有一瞬停頓,本是擔心那燕玉龍的武功太高,留影與留煙霞遇到危險,誰知到了這兒,見他們二人這般輕易将燕玉龍擒住,他放下心來的同時,又感到了隐隐的納悶。
留煙霞見他半晌不語,道:“喂,杜大俠,你想什麽呢?”
杜鐵鏡道:“無事。雲姑娘她在闖機關之時受了傷,既然兩位已經抓到了燕玉龍,我們現在先回去看看雲姑娘吧。”
留煙霞聞言懷疑自己聽錯,道:“你說誰受傷?楚姑娘?”
杜鐵鏡道:“是雲姑娘。”
留煙霞道:“她的武功不是很不錯嗎?那些暗器如何傷得了她?”
杜鐵鏡道:“雲姑娘是為了救人而受傷。這也怪我,當時的注意力放到了別處。”
當時他正奇怪,危蘭究竟是為何會突然向他問了那樣一個問題。
今日的困惑未免太多。
危蘭卻在扶着方靈輕前往尋找歇息之所的路上,将心頭所有的困惑都暫時抛下,走了約莫有四五裏路,只見大片為霜雪所覆蓋的稻田映入眼簾,田邊數座茅草屋,也不知哪座有人居住。她随便尋了座屋子,敲了敲門扉,不過片晌,木門打開,一位面容枯瘦的老婦探出了頭。
“是過路人來避風雪的嗎?”寒冬天,這種情況常有發生,老婦素來好客,打開了門便立即将這兩位姑娘迎進了屋內。
危蘭本提前準備了一番說辭,希望主人家能供她們在這裏休息片刻,誰知對方竟如此熱心,她連忙道了幾聲謝,又說:“我的朋友剛才受了點傷,勞煩大娘給我們送些熱水可好?”
老婦聽罷“哎呦”了一聲,關切地看向方靈輕,道:“是小姑娘你受了傷?那兒前面有張小床,快躺着歇歇吧。可惜我這兒沒有什麽藥,還是得趕緊找個大夫要緊。”言罷,即去燒水。
危蘭再次說了聲謝謝,扶着方靈輕到了床邊坐下,微笑道:“您能給我們一個避雪的地方,我們已感激不盡。我們還有一位朋友,已去了藥鋪買藥,應很快也會來此。”
方靈輕自然沒有真在床上躺着,只是靠上床頭,見老婦已離她們甚遠,倏然低低笑了一聲,道:“她膽子可真大,也不怕我們是強盜,就敢把我們放進來。”
這話自是對着危蘭在說。
危蘭側首,當下看清了方靈輕眼中的懷疑與戒備。
對一切陌生人的懷疑戒備。
她從來如此。
危蘭想了一想,安撫似的拍了拍她後背,也低聲道:“看這位大娘的身形腳步,她定然不會武功。縱然真有意外,在我在這兒,你也無須擔心。”
方靈輕道:“這屋子就她一個人住,你不覺得奇怪嗎?”
危蘭道:“有些奇怪,我們待會兒可以直接問她。不過,我看她面色和善,絕不似惡人。”
方靈輕道:“這世上可沒有什麽絕對。”
危蘭道:“你說得對。所以在沒有更明顯的證據之前,我不習慣将人往壞處想。”
方靈輕道:“哦,你是認為我疑心太多了,對嗎?”
危蘭道:“有一些。但我們自幼生活環境不同,你的疑心重,本就是應該的,這沒什麽不對。”她給方靈輕整理了一下鬓邊幾縷發絲,看了看方靈輕臉上的蒼白顏色,又緩緩道:“只是,你現在的傷勢,不适合想太多的事。”
方靈輕聞言笑了笑,正要不服氣地反駁,忽見危蘭解開自己的佩囊,取出佩囊裏那只繪着蘭草的黑色陶埙。
“原本說好,我們見面之後,我教你吹埙,可惜這一路發生了太多的事……”危蘭道,“你這會兒好好阖眼休息,我先吹埙給你聽,好不好?”
方靈輕登時亮了亮眼睛,笑道:“好啊。”
宛若從天邊傳來的天籁,又一次傳到了方靈輕的耳中,那渾厚雅正的音調自然而然讓方靈輕的心寧靜了不少。她阖着雙目聽完一曲,那老婦也終于燒好了熱水,給她們端來。
方靈輕将碗裏看了好一陣,才慢慢喝下。
危蘭在這時問道:“大娘是一個人住嗎?”
老婦笑道:“我家外子去世得早,我還有個兒子,這會兒山裏打柴呢。這位姑娘是怎麽受的傷啊?”
凜冬季節,稻田無法耕種,農人另找活兒幹,确實極為正常。危蘭點點頭,随即便簡單說了說方靈輕受傷的緣故。而漢中府本就遍地都是江湖人士,那老婦得知危蘭的俠道盟成員身份,也一點都不驚訝,雙方互相聊了會兒,只聽門外的風聲中隐約傳來了說話之聲。
危蘭道:“我們的朋友應該也來了。”
巧得很,是買完藥的楚秀,與抓完人的留影、留煙霞、杜鐵鏡在同一時間趕到了這茅屋附近。危蘭剛去将門打開,楚秀便立刻跑了上來,将手中藥材交給了她,忙忙問:
“危姑娘,你看看這些藥材都對嗎?”
危蘭低頭瞧了瞧,颔首笑道:“你也辛苦了,歇一會兒吧,我去熬藥。”她轉頭詢問那老婦:“大娘,我能借你家後廚一用嗎?”
老婦立刻道:“能,當然能。”
危蘭匆匆去了後廚。
至于一旁的燕玉龍,她始終都沒有給他一個眼神。
倒是方靈輕下了床榻,獨自走出,走到一張桌邊坐下,托着腮觀察了他良久,期間回應了幾句杜鐵鏡與楚秀、留影對她的關心,忽問道:“你們就只抓了一個他?”
留煙霞正在猶豫是否也該關懷一下對方的傷勢,突然聽見對方此言,道:“還有一個人突然消失了。”
方靈輕道:“突然消失?”
留影道:“是,我們追到一片松樹林,有一個人的足跡就突然消失不見。”
方靈輕沉思道:“這世上能夠擁有踏雪無痕輕功的人,寥寥無幾,一只手也能數得過來。若那個人是其中之一,他又為何要留下一段路的足跡,才再施展輕功離去?那片松樹林裏必有蹊跷——”她悠悠嘆了口氣,“你們是應該停下來看一看的。”
留煙霞一呆,道:“你這是在批評我,這件事我沒有做好?”
方靈輕笑道:“我只是遺憾罷了。”
留煙霞冷冷哼道:“那我也至少抓到了燕玉龍,總比你什麽都沒做到,還讓自己受了傷強。”
這話甫一出口,知曉雲青是為何而受傷的她立即後悔,偏又不想道歉,正躊躇間,忽見楚秀不滿地看着她,嘴唇動了幾動,想說什麽又不敢說。她越發不悅,一轉身,走去了窗邊,背對衆人。
杜鐵鏡見狀沉吟少頃,正色道:“我也路過了那片松樹林,我也發現了足跡的消失,但我當時也沒有停下查看。”
方靈輕笑道:“可是我知道,杜大哥你是擔心留煙霞和留影的安危,才決定先追人的。”
這是她第一次以“杜大哥”三字稱呼杜鐵鏡。
她沒有忘記在條幽暗的地下通道裏,杜鐵鏡那一句鄭重的“雲姑娘也是我的朋友”。
那麽她不介意,在除了危蘭之外,她再多一個正道朋友。
留影忽道:“其實雲姑娘說得不錯,那片松樹林或許真有蹊跷,我現在就去瞧瞧。”
方靈輕道:“那倒不忙。”她突然咳嗽了兩聲,揉了揉自己的額頭,這才接着慢悠悠地道:“現在既然已抓到了人,那就先審問他吧。”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0-12-17 20:41:26~2020-12-18 20:44:4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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