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攤牌
留晚照回到留家堡後, 遂有無數人來問她今日究竟遭遇了何事。她搖搖頭,随後進了自己的房間,只道想要獨自休息一會兒, 再不說什麽話。
留家堡的規矩森嚴,若是其他人有似她這般任性的行為, 那定是不行。然而留晚照與其兄留鴻信一樣,向來十分懂事知禮,她又是個女孩子, 自然更讓長輩們疼惜, 此刻見她精神狀态不佳,便同意讓她先休息一晚。
夜已深沉, 風寒露冷, 留飚的壽宴也早就散了。
危蘭離開留家堡,又去了一趟有朋客棧, 始終沒有看見方靈輕。
她本打算先和方靈輕聊聊, 再和丁冶談一談, 誰知不但方靈輕的行蹤找不到,丁冶也不見了人。詢問其餘镖師,他們告訴危蘭, 原來丁冶因為傷心過度,感覺身體似乎出了些問題,剛獨自去了附近醫館看病。
危蘭便也不再急着找他們,在大堂裏吃了頓晚飯,開始慢慢思考之前她沒來及細想的問題。
按照方靈輕的說法, 即使沒人去尋找留晚照, 她也會在今晚或明日将留晚照放走。但她控制留晚照的目的, 假如只是為了讓留晚照不把留影的事說出來, 那麽只關留晚照一天,又有何意義?到了第二天,留影的身份豈不是仍會暴露?
再有,今日上午,在留家堡鐵牢,方靈輕的每一句話都在有意地誤導衆人,可這似乎也需要燕玉龍的配合,這又是怎麽一回事?
危蘭隐隐感覺,這兩個問題都有一個關鍵點。
只要想通了這個關鍵點,所有疑惑應該就都能夠解開。
她才想了一會兒,不由得揉了揉眉心,只覺眼困神倦,漸漸有些頭疼。
昨晚畢竟一夜沒睡。
她不再勉強自己,遂也回留家堡休息。
飒飒夜風,吹動庭院裏經冬不凋的松柏,仿佛一場落雨。危蘭已聽習慣了這聲音,因此即使它自始至終響個不停,她在這今晚也睡得不錯。次日黎明,危蘭是被屋中一陣嘶嘶聲給吵醒的。
盡管聲音很輕微,但她是練武之人,聽覺敏銳,睜開眼,轉過頭,只見枕邊一條小蛇,正朝着她吐信子。
她的雙眼尚朦胧,摸了摸小蛇的頭,疑惑道:“鳴镝?你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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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如今乃是深冬季節,蛇類幾乎都在冬眠。這段時間,危蘭外出辦事,這條金葉藍蛇便待在這間屋子裏的一個木箱裏睡覺,今日它竟突然跑了出來,實在令危蘭感到不解。危蘭仔細觀察了它一會兒,見它身體似乎也沒什麽異樣,更加奇怪,又起身走出門去。
天穹猶是灰蒙蒙一片,空氣裏到處白霧彌漫,冷意在頃刻間侵入了她的體內。
但她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狀況。
不知今日方靈輕會在什麽時候出現?危蘭只好重新回了屋子,同時心想,待見到了輕輕,除了與她談談留晚照的事,還得與她說說這件怪事。
而這會兒,危蘭也自然也不再接着睡,穿好了衣裳,再盥漱完畢,天色也逐漸轉亮。
只聽不遠處一陣腳步聲響起,旋即有人在門外恭敬問道:“堂主,您醒嗎?”
是向懷說話的聲音。
危蘭再次打開了門:“向師兄?這麽早找我,是之前的調查有結果嗎?”
先前危蘭吩咐烈文堂的幾名下屬去調查留影從前為留家堡所立的各種的詳細情況,因此向懷在最近幾日都未出現。此時他點了點頭,将兩本冊子遞給了危蘭。
一本是留家堡外系子弟的功勞簿。
另一本則是他所記錄的他的調查結果。
危蘭接過冊子,“鳴镝”在這時爬到了她的腳步。
她思索微時,幹脆将它握住放到旁邊桌子,一邊摸着它的身體作為安撫,一邊翻閱冊上內容。
向懷道:“我不知堂主為何懷疑留影,不過據我調查,他在留家堡七年,與造極峰教衆常有交手,似乎不應該是魔教教徒。甚至,在三年前,留家堡與造極峰滕六堂有一場大戰,還是他冒險調查出了許多有關滕六堂、有關袁絕麟的機密,令滕六堂大敗。”
危蘭正好翻閱記錄此事的這一頁上,奇道:“調查出這些機密的,不是留晟嗎?”
向懷道:“明面上是留晟,留家堡許多子弟至今也以為是留晟,但其實,若我查得沒錯,是他悄悄将這些機密告訴了留晟,留晟再上報給留家堡的。”
危蘭道:“他為什麽要這麽做,把功勞拱手讓給留晟?”
向懷笑道:“堂主,這我就不知道了。但要我猜嘛,留晟乃留鴻信與留晚照之父,而留影與留晚照聽說已定了情,留影為讨好未來岳父,這麽做也無可厚非。”
危蘭略一沉吟,旋即緩緩地搖了搖頭,道:“不,恐怕不單單是因為這個緣故。我知道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是真心想殺袁絕麟。
——然而袁絕麟倘若死不了,又知道了他的所作所為,那死的反而會是他。
危蘭在之前已經猜出留影乃滕六堂中人,便一直認為,他做的任何事,極有可能都是出于袁絕麟的吩咐,并未想過,他其實早已背叛他的主人。
果然,想通了這個關鍵點,危蘭恍然開朗。
——現在,不用再擔心打草驚蛇了。
她對着向懷道了一聲“多謝”,遂帶上鳴镝,前去尋找留影。
日才出曉霧,淡淡霞光照在雪地之上。
危蘭徑直走到留影所居的院落,只見白衣青年獨立雪中,正橫笛吹曲,目光望向南邊的方向,即使有人來了,他也不理會。
危蘭順着他的視線看去。
遠處空中屋檐一角,乃是留晚照的樓閣居所。
危蘭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遂一直等到他吹完了這首笛曲。
留影放下笛子,這才道:“危堂主怎麽來了?請恕在下有失遠迎。”
危蘭微一欠身,道:“我來只是想問留公子幾個問題。”
仍是與平時并無二致的輕柔語氣,但她的目光湛然,直視着留影,不禁令留影心中惴惴。
他遲疑道:“我現在挂念留五小姐的狀況,想去瞧她一瞧,等這之後,我再來慢慢回答危堂主的問題,可以嗎?”
昨晚留晚照回到留家堡之後,留影前去探望,也被她拒之門外,因此留影如今是真的對她極為擔心。
危蘭道:“我只問幾句話的時間,留公子也等不得嗎?”
留影道:“好,危堂主請問吧。”
危蘭道:“敢問閣下在拜入留家堡之前,師從何人學武?”
留影道:“原來是這件事,危堂主也可以問其他的人的,留家許多師兄弟都知道,我十餘歲時父母雙亡,流浪江湖,偶遇一名雲游四方的道長,他見我骨骼不錯,遂教了我幾套功夫。可惜他是一位奇人,不肯對我說出他的姓名,與我相處了幾月之後遂不知去向,後來我又浪跡幾年,有幸拜入了留家堡。”
危蘭道:“這樣說,你從前的經歷,是真是假,其實很難證明。”
留影道:“危堂主這是什麽意思?難道我還會說假話?”
危蘭道:“我只是發現閣下所說的,和我所調查的,有些出入。”
留影心底登時響起“轟”的一聲,仿佛驚雷炸開。
他強行抑制住自己慌亂的心跳,道:“什、什麽出入?”
危蘭直截了當地道:“閣下是否是造極峰滕六堂的人?”
這間院落有好幾間屋子,住的也不只留影一個人,隔壁屋中有兩名青年也才剛醒,走出門外,聽到危蘭這一句不亞于石破天驚的話,都怔了一怔,不可置信地對視一眼,盡管不太相信,卻也知事關重大,慌忙出了院子。
留影一見他們匆忙的背影,就明白他們是要将此事禀告給其他人,一顆心瞬間沉到底。
良久良久,他不發一言。
風聲越來越大。
梧桐的枯葉吹落到了他的足邊。
他全身發冷,感受到絕望的同時,反倒冷靜了下來。
随後,他深呼吸一口氣,方冷冷道:“烈文堂辦事,應該也是要講證據的吧?危堂主這麽說,是有人證,還是有物證?”
危蘭道:“我有證據。”
她說得很平靜,但毫不猶豫。
留影見她這副成竹在胸的模樣,已知她應是确有真憑實據,而非是在詐自己,只要一旦她說出這個證據,那就再無轉圜餘地,立刻道:“慢着!”
危蘭道:“你想說什麽?”
留影道:“我不是說危堂主在有意陷害于我,但恐怕危堂主也是遭了他人的欺騙,才對我有這樣的誤會。我與造極峰絕無任何關系,倒是我最近調查出了……”
現在,留影手裏還有最後一個可以抓住的希望。
——關于“雲青”的真實身份。
留影不覺得危蘭會曉得“雲青”是什麽人,因此就算他真把方靈輕的身份說出來,衆人知道了,危蘭最多也只會落一句“交友不慎”的批評,按理說他沒法拿這件事來威脅危蘭。只是,通過他這幾日的觀察,他發覺危蘭與方靈輕的關系是真的很不錯。
她們之間的眼神。
她們看着彼此時的笑容。
騙不了人。
留影決定賭一把。
就賭,危蘭很在乎方靈輕。
就賭,即使這位烈文堂的堂主、荊楚危門的大小姐,在知道自己的好友是造極峰屏翳堂的少主之後,也不忍心看着方靈輕遭到俠道盟的圍殺,也想要替方靈輕隐瞞身份。
如此一來,他便可以和危蘭做一個交易。
所以他接着道:“要不要我先告訴你,我所調查出來的,就隐藏在我們身邊的,一位真正的造極峰高手是誰?”
話落,他的心頭不由浮現出一個他極想要知道答案、卻始終不敢去試的問題。
如果是留晚照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她願意替自己的隐瞞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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