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來龍去脈
前些年的江湖, 确實是多事之秋。
先是嘉靖二十六年,權九寒率領造極峰征戰不休,有一統武林之勢, 俠道聯合盟得到消息,欲先下手為強, 五大派浩浩蕩蕩于冬季十一月抵達滇中新化州,雙方随即展開一場大戰。
最終,是俠道盟慘遭落敗。
嘉靖二十七年, 一月初, 俠道盟被迫離開雲南,然而并未回到各自的幫派地盤, 仍然聚在一起, 商量對策。誰知這之後,權九寒不但沒有帶人追來, 且始終沒有再出現在江湖之上。
他就這麽突然地從這個世間消失。
這對于俠道盟而言, 本是一個天賜良機, 只可惜一來那時他們傷亡慘重,要立即再度進攻是不可能,二來他們也擔心這是否是造極峰的陰謀, 便決定休整等待,哪裏料到這一等,就等到了嘉靖二十九年。
京城發生庚戌之亂,俠道盟趕往京城支援,在戰鬥中, 再一次元氣大傷。
如此一來, 俠道盟只能繼續休養生息。與此同時造極峰內亂, 實力同樣大不如前, 于是近些年來,雙方再沒有發生大規模的拼殺。
而曾經的那些腥風血雨,當年尚年幼的危蘭與方靈輕雖沒有完全經歷過,卻是常常聽長輩們說起。
方靈輕道:“我聽我爹爹說,八年前的那場大戰過後,峰主發現雖然我們那時的實力勝過俠道盟,要打敗他們容易,但要在五大派聯合的情況之下徹底鏟除他們,還是難得很,除非,将五大派各個擊破。偏偏五大派也知道‘分不如合’的道理,一直沒有各回各派,聚在一起。所以,七年前的一月初,峰主決定趁他們還沒有回去的時候,悄悄前往他們各自的老巢,先毀了他們的根基。”
危蘭道:“所以,他才去了關中?”
方靈輕道:“起因是如此。”
危蘭覺得方靈輕話裏有話,細思一陣,倏然間抽出腰間長劍,劍尖指地,遂在地面畫起了圖來。
雪地上的地形圖。
“造極峰在雲南的新化州哀牢山,離它最近的,乃是銅仁府梵淨山上的渺宇觀。”危蘭低頭看着這圖,沉吟道,“權九寒若真有将五大派的根基各個擊毀的打算,為什麽要繞過銅仁府的渺宇觀,先來漢中府的留家堡?”
方靈輕道:“因為他已經去過銅仁府,然後再去了荊楚一帶,這才去的關中一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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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路線就對了。
危蘭道:“但無論渺宇觀,還是我們危門,當年似乎都沒有遭到權九寒入侵的消息?”
方靈輕道:“當年他到了銅仁府不久,有往哀牢山寄回一封信,信中說,他在銅仁府附近另有重大發現,因此暫時不打算再對付俠道盟。我們不曉得他說的重大發現是什麽,但看他行走的路線,必定還是和俠道盟有關。”
在方靈輕說話之際,危蘭已輕揮一劍,将雪地上的地圖痕跡銷毀。
她想了一會兒,接着問道:“危門是在荊州,留家堡是在漢中府。可是你說,他去的是荊楚一帶和關中一帶?”
方靈輕道:“是,但這麽多年了,我們也始終沒猜出他當年到底要幹什麽,只知他到了關中之後,就再沒有了消息。于是那年的歲末,我們各個分堂都派了人到留家堡調查此事。”
危蘭道:“你們卻不知道對方所派卧底到底是什麽人。”
方靈輕道:“不過我們都曉得一件事,那就是滕六堂派去的那人,這些年在留家堡似乎混得很不錯,而我們屏翳堂的人在留家堡好幾年了,還依然只是個普通弟子,一點作用也起不了,我們就把他召回來了。”
危蘭道:“我想,他不是一點作用起不了。雖然他離開了留家堡,但他卻記下了留家堡內部的地形,告訴了你。”
方靈輕笑道:“我怎麽覺得,接下來的事,不用我再說,你都已經猜出來了?”
危蘭也笑道:“你把我看得太聰明了,我還有很多不明白的。譬如說,那天夜裏,你為什麽要去看留家弟子的功勞簿?”
方靈輕道:“很簡單的原因,我只是想查清楚滕六堂派到留家堡的卧底到底是誰,就抱着試一試的心,去翻了翻七年前加入留家堡的弟子的功勞簿,結果讓我發現,那些人裏包括留影,都與滕六堂交手過不止一次。再加上,明明前些日子已有許多滕六堂成員已到了漢中,卻始終不與那名卧底聯系,我便懷疑,他們是不是也根本不認識那名卧底。于是後來,當我看到你與留影過招時,我就也上前和他打了一會兒,施了幾招袁絕麟的掌法。”
危蘭道:“你怎麽會袁絕麟的武功?”
方靈輕笑道:“他的武功我當然不會,但我從前也常看他出招,就模仿了一下,不是一模一樣。幸好,留影離開滕六堂太久,對袁絕麟的武功也已經不是很熟,還真以為我是袁絕麟的手下。”
危蘭遽然想起,當初方靈輕還在假扮自己之時,就曾經模仿過自己的劍法。
确實與荊楚劍法甚為相似。
當今江湖,能擁有這般武功天賦的人很少,方靈輕算一個。
旋即,方靈輕遂将那天她在有朋客棧門外牆上發現暗號,旋即與留影見面的事完完整整地說了出來。
危蘭道:“所以,一旦袁絕麟死亡,那就再沒有任何人知道留影的身份,他就能成為一個真正的留家弟子,永遠留在留家堡?他是什麽時候産生這個想法的?”
方靈輕道:“三年前。不過,那時他只是有了這個想法,具體該怎麽做,他苦思冥想了許久,也沒有頭緒。恰巧不久之後,孫長宇以活人鑄劍的事發,被關進大牢,他發現孫長宇此人愛劍成癡,或許可以利用,成為他今後的幫手,他便偷梁換柱,将孫長宇救出。”
終于聽到這裏,危蘭最是聚精會神。
別的事兒,她都能猜出幾分真相,唯獨完全想不通孫長宇為何要這般盡心盡力、甚至不顧自己性命地來協助留影完成這個計劃。
方靈輕接着道:“在和孫長宇溝通的時候,留影倒是不笨。孫長宇問他為什麽要救自己,他只說他是愛惜他鍛造兵器的本事,不忍一位百年難遇的鑄兵師還未将絕世神兵鑄出來就命喪黃泉。原本孫長宇還将信将疑,但這之後他們又讨論各種與兵器有關之事,日子長了,孫長宇遂将他當做了知己。”
危蘭雙眸一亮,道:“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孫長宇之所以化名燕玉龍,是這個意思?”
方靈輕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或許你猜得沒錯。只是剛開始的時候,孫長宇倒也沒打算‘為君死’,他僅僅是為留影鑄造了一把匕首,一把透明的匕首。”
危蘭越發好奇地問:“透明的匕首?”
方靈輕道:“是,它的鍛造材料特殊,似乎只有在光線極強烈的地方,才能勉強看到一點影兒;但若是在暗夜,它幾乎就是透明的,讓人完全看不到。”
危蘭道:“适合偷襲的武器。”
方靈輕道:“偷襲別人沒問題,要偷襲袁絕麟這樣的高手,還是困難得很,除非——匕首的主人,離袁絕麟極近。”
危蘭的心頭再次有幾點靈光迅速閃過,立刻問道:“這把匕首,現在就藏在燕玉龍的身上?”
方靈輕點點頭,繼續道:“就在那把匕首鍛造完成之後不久,留影得到不少星辰針,終于想出一個計劃——”稍稍頓了頓,又一笑道:“就是你已經知道的這個漏洞百出的計劃啦。”
危蘭跟着笑了起來。
方靈輕再道:“留影最大的心願是殺死袁絕麟,而孫長宇最大的心願便是鑄造一把絕世無雙的寶劍。那本《鍛經》聽說乃是古時一位技藝高超的鑄兵師所著之書,不知怎麽流傳到了孫長宇的手中。書中将兵器分為下品、中品、上品,以及神品,而想要鑄成神品之劍,以普通人的血肉之軀還不行,非得內力深厚的高手不可。而倘若是某些特殊日子出生的高手,那就更妙了。”
危蘭道:“輕輕,你信這本書上所載都是真的嗎?”
方靈輕道:“不管我信不信,孫長宇他一直都堅信不疑。可是他也知道,若是武林高手死亡,在江湖上必定會鬧出大動靜,他只能抓了幾個普通百姓鑄劍,然而效果不佳,他還是忍不住打起了留晟的主意,還沒想出一個能活捉留晟的辦法,他反而被關進了大牢。”
危蘭又沉思了一會兒,道:“适才……适才留姑娘還在的時候,向留影詢問過《鍛經》之事,留影說那本上還有最後一頁,已被他撕掉。”
方靈輕笑道:“是啊,你所看到的最後一頁上有載,刀劍皆須經大火錘煉,而重五則為極陽之數,因此五月初五生辰的人,是最好的鍛劍引子。但真正的最後一頁上說,極陽之數雖好,卻不如陰陽融合,更好的鑄劍引子應是九九寒日出生之人。”
危蘭訝道:“是權九寒?”
方靈輕颌首道:“是他。不過嘛,留影卻告訴了孫長宇,巧得很,在造極峰內,還有一位高手的出生日子與權九寒相同,那人就是滕六堂主袁絕麟。”
危蘭道:“這是真的?”
方靈輕道:“假的,怎麽可能有這麽巧的事?可是孫長宇又信了。”
危蘭道:“他怎會如此信任留影?”
方靈輕道:“誰讓他把留影當做知己?就像……蘭姐姐,我也把你當做知己,我自然也信任你。”
危蘭聞言有意蹙了蹙眉,佯裝不悅地道:“哦?你把我和留影相提并論嗎?我什麽時候這樣騙過你?”
方靈輕立刻笑了起來,抱住危蘭的手臂,道:“你當然從來沒有這樣騙過我。我知道,你是我真正的知己,怎麽會和別人一樣?”
危蘭不由展顏,想了想又道:“留影的最終目的,是為了騙袁絕麟到留家堡救出孫長宇?”
方靈輕道:“留影告訴孫長宇的是,只要袁絕麟來到留家堡大牢,他就裝作受傷嚴重,不能行走的樣子,袁絕麟不會對他有防備,必會将他背出大牢,他便可以趁此時機,拿出匕首重傷袁絕麟。”
危蘭道:“重傷?”
方靈輕道:“是啊,鑄劍需要活人,孫長宇是不會殺了袁絕麟的。然而,一旦袁絕麟真的受了重傷,留影就會在這個時候出現,給袁絕麟補上一刀,順便再将孫長宇滅口。”
這就是留影的整個計劃。
在方靈輕看來“漏洞百出”的計劃。
危蘭聽罷,也在瞬間想明白了方靈輕之後所做的一切是為什麽。
“袁絕麟對燕玉龍心存疑慮,是不會輕易到留家堡冒險救人的。所以,你讓袁絕麟将注意力放到我的身上,再故意将燕玉龍就是孫長宇的事情透露給我,我所調查出的所謂真相,便能讓袁絕麟打消這個疑慮,令他願意到留家堡救人?”
方靈輕笑道:“這個辦法的确不完美,但時間緊迫,我也只能暫時想出這個計策。”
危蘭道:“那我大概明白,袁絕麟要逼迫楚镖頭他們幹什麽了。”
方靈輕臉上的笑意在頃刻間消失。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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