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李巍同情地看着他。寥寥幾句,他已經自以為全盤了解——必定是周哥在日本遇到真愛,結果兩人因為兩國歷史與百年民族仇恨這巨大的溝壑而黯然離散,這是多麽無奈而又悲傷的故事啊!奈何他于此道實在一竅不通,不知該如何寬解,只能溫聲道:“其實也不能這麽說,現在都什麽年代了,像你們這種情況的多了去了,主要是要求得家長同意,別的與其他情侶也并沒有什麽不同嘛。”
周棣扭過脖子,冷冷地盯着李巍。
李巍被他看得渾身發毛,忍不住暗暗抖了三抖,“你看我幹什麽?”
周棣略略垂下眼簾,又緩緩喝了一口酒,說:“你不明白。”
“兄弟我雖然不知道你和你那位的具體情況,但不就是失戀麽,誰沒失過?”李巍一指酒吧正前方的小舞臺,“你忘了,就那天,你也在的,兄弟我當着那麽多人的面表白,最後還不是給人當衆甩了狠狠一耳光?我當時也他媽快難受死了,真想找個人幫我把心掏出來啊,那是真的疼!那些大人們都覺得我們高中生的感情幼稚,但幼稚的感情難道就不是出自真心了麽?但疼過痛過,到底也恢複正常了。照我說,還是那句老話說得對,天涯何處無芳草,兄弟我這樣的找對象困難,周哥你怕什麽?你看那邊那個美女,正點不?我替你去約一發?”
酒精開始發揮它強大的能力,周棣的腦子裏逐漸融化為混沌一片,李巍的聲音響在耳畔,傳入腦中,卻只是嗡嗡不止,也不知一席話聽進去多少。他感覺到坐在身邊的李巍說着說着站起了身朝某處走去,艱難睜開朦胧醉眼,看見他跟一個女人指着自己說了些什麽,那個女人扭頭看向自己,随即站起身快步走到自己身邊。
驚喜的女聲在耳邊響起:“周棣?居然是你?”
李巍狐疑地看了看周棣,又看了看陌生的女孩,問:“你們認識?”
“我們在日本的機場認識的,聊了聊發現是同校同學,我本來還想着開學之後再找你們玩呢,沒想到這麽快又遇見了!”黃樂語笑盈盈地問:“今天怎麽就你一個人?你哥呢?”
周棣本來在酒精的作用下已經快人事不省,不知是哪兩個字戳中了他,整個人如被打了一注雞血般“騰”地站起了身,嘴裏喃喃地念着:“我哥……我要去找他……我要……把他綁在……我身邊……”
醉漢說的話實在含糊不聽,在李巍和黃樂語聽來仿佛念經。黃樂語怔怔地扭頭看着李巍,“他怎麽了?”
李巍也怔怔地看着她。
在日本遇到的!姑娘!長得還不賴!迫于某種原因而不敢聯系只能靠偶遇!
一定是她!!!
這是什麽?這是上天賜給他家周哥的緣分啊!
雖然身為單身狗但一直盼着兄弟能早日脫離苦海的李巍激動地閉上眼睛,“阿彌陀佛上帝保佑,梁山伯終于還是和祝英臺長相厮守!我佛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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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着也開始忽然念經的李巍,黃樂語皺起了眉,“你又怎麽了?”
“沒事兒妹子,我就是太激動了。”李巍抹了把臉,連忙把試圖顫顫巍巍往外走的周棣拉住,又扭頭笑嘻嘻地問:“你今天來這兒是來玩兒的嗎?”
“不是,”黃樂語老老實實地回答:“這場子是我哥開的,他拖我從日本代購點東西,我有空就給他送來。”
李巍:“那你現在要走?”
黃樂語看了看周棣,遲疑着點了點頭。
李巍:“你家住哪兒?”
黃樂語猶豫着報了一個大概的地名,李巍一拍手,“剛好跟周哥家順路!”
他咧出一個自以為極度紳士溫柔的笑容,客客氣氣地問:“你看,你方便送他一程嗎?”說着,也不等黃樂語答應,擡手就把周棣往前一推。
周棣一個踉跄,往前跌去,正好摔進黃樂語下意識張開的懷抱裏。
女孩子的懷抱溫暖柔軟,像極了記憶中某個人的觸感。隐藏在末梢神經深處的記憶複蘇,他張開手,循着記憶中的感覺,将她軟軟地抱住,含糊不清地說:“跟我走好不好?”
黃樂語的心砰砰猛跳兩下,原先的拒絕再也說不出口了。
李巍見好事将成,連忙腳底抹油,丢下一句“我先走了”就溜之大吉。
黃樂語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一陣風似的遠去,與醉得人事不知的周棣在暗處相擁許久,才猛然反應過來,“喂!你還沒告訴我他家地址呢!!!”
時針再度悄然劃動,客廳的鐘聲響起,當當當的敲了十二下。
蹲在客廳沙發上的周棠被鐘聲所驚醒,揉揉眼睛,定睛一看,已經是晚上十二點整。
周棣還是沒回來。
保姆阿姨也陪着他遲遲沒睡,端着一只瓷碗走到周棠面前,為難地詢問:“少爺,你看這粥還要再熱一遍嗎?”
這是周棠給周棣煮的皮蛋瘦肉粥,熱粥變冷,冷了又熱,陪他一起等到現在,到底還是冷了。
周棠朝保姆阿姨笑笑,說:“阿姨你放在這兒就行,這麽晚了,快回屋睡覺吧。”
保姆阿姨也很心疼周棠這麽個懂事禮貌的孩子,忍不住就勸道:“少爺,你也回去睡吧,周棣少爺他以前出去一玩一晚上是很尋常的事情,今天估計也是不回來了。”
“沒事,”周棠托着下巴輕輕地笑着,說:“我最後再等等他吧。”
比意識更先清醒的是神經,酗酒宿醉所帶來的痛苦在一瞬間襲卷了周棣的大腦,他呲牙咧嘴地艱難睜開眼睛,一個柔柔的、甜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醒啦?”
周棣下意識地“嗯”了一聲,被酒精麻痹的大腦在遲鈍許久後終于回神,他緩慢地擰過頭,以某種類似于見了鬼一樣的表情呆滞地看着坐在床沿的黃樂語。
黃樂語見他神情有異,連忙解釋道:“昨天你那個朋友非要我送你回家,可他連你家地址都沒告訴我,我……我就帶你來了我家……你放心!什麽奇怪的事情都沒有發生!”
周棣看她衣着整齊,又小心翼翼地掀開被子,确認了自己也裝備齊全,這才松了一口氣。一邊慶幸韓劇裏那種昏睡一夜第二天全身赤裸地睡在酒店旁邊一個陌生女人支起胳膊嗲嗲地說“你醒啦昨天晚上弄得人家好痛”這種狗血劇情沒發生在自己身上,一邊又把連李巍在內他家祖宗十八代罵了個狗血淋頭。
“謝謝你。”周棣翻身下床,黃樂語只幫他脫了個鞋子,因此穿上鞋子理一理睡皺的衣服他周棣又是一條好漢。他轉身對黃樂語客氣地微一躬身,“昨天麻煩你了,我就不繼續叨擾,再見。”
“哎!”黃樂語三步并作兩步急急走到他身邊,“你自己回去沒事嗎?頭還疼不疼?”
周棣不愛幼不尊老不護花,面對剛同住一晚對自己明顯有好感的黃樂語依然郎心似鐵,淡淡地說:“我覺得還好。”話音剛落腦子就十分不争氣地一陣眩暈,周棣捂住額頭彎下腰幹嘔起來。
“……不然還是我送送你吧。”黃樂語扶住他,見周棣面無表情大概還想拒絕,她笑說:“還是你怕我知道你家地址天天去騷擾你?”還沒等周棣否認,她就笑嘻嘻地坦然承認道:“雖然我是挺想找你來着,不過肯定得等你休息幾天滿血複活以後呀。你朋友說我們兩家離得挺近的?那過兩天一起出去打網球,叫上你哥一起?”
周棣睜開眼睛,冷冷地盯着她。
他的眼神晦暗難明,看得黃樂語一個哆嗦,挽着他胳膊的手也不自覺地撤退,“……怎……怎麽啦?”
“沒怎麽。”周棣深吸一口氣,直起身子,說:“那走吧,你送送我。”
黃樂語家和周棣家離得确實不遠,如果打的,大概十多分鐘就能到。可惜這一代地方偏僻,現在時間又是清晨,兩人在小區門口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見到一輛出租,周棣不想再傻站下去,幹脆自己走着回家。
他人高腿長,一步就能跨出老遠,黃樂語跟在他身後要一路小碎步緊趕慢趕才不會被落下。
“等……等等我!”如此競走了一會兒,還沒吃早飯的黃樂語彎腰喘得上氣不接下氣,“你走得太快了啦。”
“你跟不上就回去吧。”
講真就算再喜歡對方被這麽對待也會生氣的吧!黃樂語鼓起腮幫子不悅地瞪着周棣,而周棣只是停下腳步,回過頭淡淡地看着她。
兩人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就在周棣以為她會扭頭回家的時候,黃樂語忽然笑了,說:“之前在水族館門口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你眼熟,現在才突然記起來——你就是那個周棣吧!”
周棣挑了挑眉,“我之前就已經跟你說過我的名字了。”
“不是,不是指那個。”黃樂語直起身子擺擺手,“就是你在我們年級,名氣可大了。那個五班的班花兒,她追你好幾年來着是不是?我高一的時候聽別人把你吹得跟天仙似的,還偷偷去你們班上看過你呢!”
周棣無語地看着她。
“當時我還想,就五班沈清清那樣的追誰追不到啊,怕不是個gay吧?現在認識你才終于知道為什麽了。”
周棣冷冷地問:“為什麽?”
“你是一座冰山啊,一般人離你太近,會被凍死的。”黃樂語說着,誇張地抖了兩抖,“就是不知道你就對同學這樣,還是對你家裏人也這樣。”
周棣原本打算顧自己走了,聽到她最後一句話,卻驀地停下了腳步。
黃樂語乘此機會,深吸一口氣竄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前面就到了吧?”
周棣挑眉別有深意地睨她,“你就不怕被我凍死?”
黃樂語說:“我不是一般人啊!我是三班的嘛!”
周棣“嗤”了一聲,“你個沒談過正經戀愛的黃毛丫頭懂什麽?”
黃樂語不服氣,“那你談過正經戀愛了?”話音剛落,她忽然被大力推到路邊的牆上,剛才還拒人千裏之外的少年欺身而近,他微微俯首,以一種極為暧昧的姿勢湊在她頸側,兩人鼻息相纏,黃樂語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驟然放大一千倍,仿佛整個世界都是自己砰然的心跳聲。她并不懷疑這是錯覺,因為周棣顯然也聽見了,他的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嘲笑,嘴唇觸在黃樂語耳畔,低聲說:“我做過。”
混沌如漿糊的腦花死機很久才反應過來他這句話的意思,黃樂語本就染着薄暈的臉蛋頓時漲了個通紅。而此時周棣已經撤回原本抵在牆上的手,插在褲兜裏,依舊在一旁冷眼瞧她。黃樂語忽然明白了他剛才是什麽意思,他是想用這種堪稱嚣張的手段把自己吓退。可與此同時,一股莫名的勇氣從心頭湧起,以不足阻擋之勢,瞬間湮沒了自己的理智。
她跳了起來,一把抱住卒不及防的周棣,在他嘴上胡亂落下一個吻。
——這其實不能算是一個親吻,兩人的嘴唇因一晚上的缺水而幹燥起皮,只匆匆摩擦了一瞬間就立即分離。
但有如蜻蜓點水般的接觸卻瞬時耗盡了兩人所有的腦細胞,兩人傻子似的對視了半天,黃樂語忽然捂住自己的臉,尖叫一聲轉身逃跑了。
“我靠!”周棣望着她倉皇逃跑的背影低罵一聲,嫌棄地用袖口不住地抹着嘴,心裏正安慰着自己就當被狗咬了一口,扭頭就想往家走。
一轉身,血液凍結,手腳麻木,周棣全身都僵硬不得動彈。他的嘴唇翕動,卡死的腦子仍然掙紮着想為自己辯解幾句,可掙紮到最後,仍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周棠依在門外一顆梧桐樹下,靜靜地看着自己。
他懷裏寶貝似的抱着一件外套,自己的肩頭卻沾了深深淺淺的水漬——應該是清晨的露水,也不知道他究竟等了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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