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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棣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家的。

推開門，別墅裏漆黑一片，哥哥不在，爸爸也不在，只有他一個人。

他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幾步，忽然被地上一件東西給絆了一下，整個人失去重心，摔倒在地，半晌才遲鈍地爬起身來，轉身一看。

絆倒他的是他之前帶回家的那個巨大的禮品盒，裏面裝滿了他挑選的高三複習資料，每本書他都買了兩份，拎在手裏分量很重，塑料袋裝不下，書店老板就一邊說着鼓勵他的話，一邊拿綁帶給他綁好，遞到他手上。

出了書店，他又覺得就這樣大喇喇地把一堆試卷推到周棠手裏不甚美觀，于是走進一旁的裝修得粉粉/嫩嫩的飾品店，拜托店員幫他包裝一下。

店員是個年輕漂亮的大姑娘，見所有資料都是一式兩份，了然地笑彎了眼睛，問：“這是要送給女朋友的？”

周棣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你怎麽這麽直男啊？”店員熱心指點，“哪有直接送試卷的？好歹再多寫一張卡片啊！”然後不知從哪裏摸出一張花裏胡哨的明信片，硬是塞到周棣手裏，“就寫點你想對他說的話咯！”

寫……什麽呢？

寫我錯了，請原諒我？

幹巴巴的，沒有誠意。

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目的性太強。

哥，我愛你？

……好像也不行。

周棣握着筆出神許久，終于低下頭，一筆一劃地認真寫下：哥，我想和你重新度過一個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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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半年是冷漠，後半年是困頓，他們兩人的高三的代名詞是壓抑與苦悶。

所以我想和你重新來過。

寫明信片時那種酸澀又暗喜的情緒還有絲毫萦繞心頭，周棠卻以那種冷酷決絕的方式，将他僅剩的希望全部粉碎。

不可能重來了。

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周棣借着微弱的光盯着明信片上自己的字跡，直到目光被水色模糊，他閉上眼，緩緩把手裏的明信片撕碎。

心底湧動的絕望與暴怒終于借由這一動作徹底宣洩而出，周棣站起身，把裝在禮品盒裏的試卷、資料全部一股腦地倒出，用手撕、用嘴咬，将今天滿腹期待捧回家的所有東西，都撕成碎片。訂書針紮破了他的掌心與嘴唇，血腥味彌散舌尖，将最後一點理智湮滅。他将碎片全都抛向半空，紙屑洋洋灑灑落下，像是下了一場斑駁的雪。

周棣坐在無數破碎的紙片中間，捂着臉嚎啕大哭起來。

他以前很少哭，今夜大概是淚腺要借着機會把以往積攢的眼淚全部流幹，以至于他哭了很久很久，等到淚水終于幹涸時，全身的力氣也似乎随之散盡。

然後他慢慢爬起來，跪在地上，将所有紙屑攏成一堆，用手一點點捧回盒子裏，最後再鄭重地蓋上蓋子，連同這一段晦澀扭曲的愛情，全部塵封于此。

周任海在七天之後回來了，他面容憔悴黑眼圈濃重，看來這段時間也過得很是辛苦。周棣給他開了門，啞着嗓子叫了聲“爸”然後不自覺地往他身後看去。

并沒有其他人。

周任海察覺到他的目光，反手關上門，說：“別看了，他不回來了，我給他安排了今天的飛機。”他不知是想說給誰聽，又低低地重複了一遍，“再也不會回來了吧。”

周棣無神的雙眼從周任海臉上移開，他轉過身往回走，有氣無力地“哦”了一聲。

周任海說：“我還以為你會想去見他，來的路上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告訴你這件事。”

周棣停下腳步，“那你為什麽最後決定告訴我呢？”

“因為我想……”周任海張開嘴又閉上，躊躇了很久之後，終于嘆聲道：“既然是最後一面，你想去就去吧。”

“……”周棣垂在身側的拳頭緩緩攥緊，“還是算了吧。”他轉身進房間，“砰”地關上了房門。

躺在床上，周棣捧起手機，怔忪了許久，才發現自己連屏幕都沒有解鎖。黑屏映出自己的臉，眼皮浮腫胡子拉碴，狼狽而又難堪，與平常那個孤高傲慢的周棣已經完全是兩個人。

真難看。

周棣自嘲地冷笑一聲，正要把手機丢開，微信的提示音卻突然響起。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把手機撈回，猛然坐起身，指尖微顫着移開鎖屏——發消息的人是黃樂語，她說：周棣，上次的事實在對不起，是我太唐突了，我回去之後想了很久，還是決定跟你道個歉。

先前莫名湧來的力氣頓時消散一空，周棣無力地往後一倒，懶洋洋地看着上方提示的“對方正在輸入中”，看戲一樣地等着看黃樂語繼續哔哔。

黃樂語：雖然你确實是我喜歡的類型啦，但是我看起來沒什麽希望的樣子啊哈哈，所以還是溜了溜了。

黃樂語：最後送你一個禮物，也算紀念我們相識一場啦。

随後她發來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蔚藍的大海與兩個少年。

是他和周棠。

周棣記起來了，這是他們在沖繩旅游的時候，那時周棠趴在水族館外的圍欄上，望着遠處波濤洶湧的海水，忽然又扭過頭，笑眯眯地問：“你喜歡那條魚嗎？”

“那你喜歡我嗎？”

“喜歡啊，我好喜歡的。”周棣盯着手機屏幕裏周棠清瘦的背影，無聲地淌下淚來。

他忽然從床上一躍而起，抓着手機，赤着腳一路沖到門口，随便套了雙鞋，推開大門，頭也不回地往外沖去。

大門轟然關阖，周任海從客廳緩步踱出，望着周棣離去的方向無聲地嘆息。

周棣飛奔到大街上攔了一輛出租車，然後不停地催促司機“快一點再快一點”。司機一邊踩着油門一邊調侃道：“小夥子，你這是去趕飛機還是去機場追人啊？跟演電視劇似的。”

如果是電視劇就好了。周棣心想，那樣還可以寄希于導演和編劇能高擡貴手給個大團圓結局，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清醒地奔赴向一場必然分離的終點。

出租車抵達機場，周棣匆忙付費之後狂奔向國際通道的安檢區。安檢區人頭攢動，一眼望去是密密麻麻一片，周棠也許就在其中，也許已經在登機口候機，也許已經坐上了通往異國的航班，他再也看不見。

勉強穩定住自己洶湧的情緒，周棣掏出手機，顫抖着撥通周棠的電話。

嘟……嘟……嘟……

手機忙音響了很久都沒有接通，直到自動挂斷。周棣不甘心地又撥了一個過去，還是無人接聽。

望着茫茫人海，周棣聲嘶力竭地大喊：“周棠！周棠！周棠！”

無數人好奇地回頭打量這個憔悴的少年，而周棣也終于在這無數人中看到了自己想找的那個人。

周棠站在安檢區的長隊中，隔着茫茫人海，與他四目相對。

他舉起手機，終于按下接聽鍵。

周棠什麽都沒說，僅僅是傳到周棣耳邊的他的微弱的呼吸，就瞬息讓周棣紅了眼眶，啞聲道：“哥。”

周棠回望他哀恸的眼神，說：“你為什麽要來？”

周棣說：“我想見你。”

“哥，”周棣哽咽着說：“你別不要我。”

周棠立即背過身，不讓他看見自己泛紅的眼睛。他捂住口鼻，無聲地哭了一會兒，然後悄悄抹去眼淚，故作平靜地說：“你回去吧。”

周棣：“我……”

他還沒來得及把剩下的話說完，電話那頭就已經挂斷了。

然後周棣看見周棠轉過身來，朝自己擺了擺手。

再然後，他轉身走進安檢區，背影湮沒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再也看不見了。

（想看BE的姐妹可以止步于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