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郵件

史柯回到所裏,恰好增援的人也到了,介紹完基本情況後,出發前,莊笙向衆人公布自己的側寫。

“兇手有末日妄想精神疾病,他認為自己生活在一個充斥着怪物的末日世界裏。為了逃避這些怪物,和其他可能存在的危險,于是躲入深山。

“他害怕人群,因為在他看,那或許已經不是同類,而是某種幻想出來以人類為食的怪物。兇手所有的攻擊行為,在他眼中,不是殺人,而只是自衛。”

許解舉手提問,“莊博士,兇手是認為自己活在《生化危機》或者《行屍走肉》那樣的環境裏嗎?那他殺掉的人,是不是被他當成喪屍啦?”

怪不得傷口都在一個地方,打喪屍就是得打頭啊。

因為某些原因,莊笙沒看過末日喪屍類題材的影視作品——但是他看過文字描述和相關影評,所以能夠想像得出來那是什麽樣的背景。

不過,兇手有沒有看過這些就不知道了。所以莊笙既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認真解釋道:

“兇手産生的幻覺,可能來源于他現實生活中接觸到的,也可能完全出自內心,沒有原型參考。從他選擇避世以及殺人的手法來看,他所認知的世界已經淪喪,人類轉變成怪物,只有小部分人幸存下來。”莊笙說到這裏,擡頭掃視在座衆人,神情嚴肅地交待。

“兇手很危險,因為他把人當成怪物,下手毫不留情;但同時,他也依舊心存善意,如果遇到其他‘幸存者’,他不會殺掉對方,甚至如果對方遇到麻煩還會出手相助。

“他是一名極惡的兇徒,同時也是一個扶危濟困的好人。

“這并不矛盾,因為他前者針對的是‘怪物’,後者針對的卻是‘人類’。”

還是許解舉手,“那兇手是怎麽區分‘喪屍’和‘人類’的呢?”

莊笙沒有糾正許解對“喪屍”的說法,或許在兇手眼中,那些被他殺掉的确定是啃食活人血肉的“喪屍”。

“……目前還不十分清楚兇手對怪物和人的界定依據,只是從幾宗失蹤案來看,落單的人更容易被當成怪物清除掉。所以,在搜尋過程中,最好兩人組隊,一定不能分散。”

在莊笙說話時,除史柯許解兩人外,其他人都以一種看新奇的眼神看着他。臉上的表情仿佛在說:你編,你繼續編,我看你腦洞到底能有多大。

如果不是礙于史柯這個市局刑偵大隊副隊長在,或許他們都不會坐在這裏安靜聽莊笙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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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們雖然不信莊笙的說辭,但這片地區至少發生了兩起命案是真實存在的。所以,不管是腦子有病幻想世界被喪屍占領的瘋子,還是犯下多起命案逃竄山林的殺手,反正都是他們要逮捕的目标。

思想雖未統一,行動卻是一致。

不影響大局。

——

史柯帶隊再次搜山,這回他不僅借來了警犬,還申請了一種探測儀器,專門用來探測地下是否埋有屍骨。

搜索範圍主要集中在那兩具屍體發現的方向。

這次,莊笙提出随隊進山,史柯沒有同意。他對莊笙的态度很和善,對莊笙在本案中做出的貢獻給予高度肯定——只是,不管莊笙怎麽請求就是不松口,最後急了脫口而出。

“如果讓你跟着,萬一出了什麽事我沒法跟孟二哥交待。”

莊笙:“……”

自知失言的史柯露出懊惱神色,最後索性破罐子破摔,全都抖了出來。

“小莊啊,你跟孟二哥認識怎麽不早說。他特意交待過我,不能讓你參與有危險的行動,如果實在有必有,他會親自出面。”其實史柯更感興趣的是這兩人到底是什麽關系,明明上次在酒吧見面時兩人裝作誰也不認識誰,結果轉頭孟衍就像照顧兒子似的背地裏囑咐他多次。

莊笙不說話了,史柯看他表情摸不準他生氣沒生氣。想着孟衍在電話裏特意交待,說這孩子自尊心強,要他最好別說出來,就算保護也盡量做到自然無痕跡——人家是博士,又不是真的小孩子,根本瞞不住嘛。

心裏抱怨又有些忐忑,如果莊笙非要跟去,史柯也沒什麽辦法了——總不能拿根繩子把人給綁上吧。

“小莊,你就在這裏給我們提供技術性支持好了,一有消息我會立馬通知你的。”最後安撫地說了這樣一句話,史柯便帶着其他人走了。

等到史柯離開,莊笙安靜地坐了片刻,掏出手機撥了個電話。

電話響了一會兒沒人接,最後自動挂斷。莊笙皺了皺眉,類似這種情況對他來說不算陌生,小時候,他經常面對,并不是什麽美好的體驗。

莊笙打了一次沒打通便将手機收了起來,不想他上山正好他還有其他事情可做。他把松縣歷年來發生的人口失蹤案做了統計,根據時間,地點,結果等進行篩選,看能不能找出有用的線索。

——

在莊笙給孟衍打電話時,他正拿槍指着一個男人的後腦勺。

昏暗的廢棄地下停車場,牆面剝落掉灰,到處還有塗鴉的痕跡。男人雙膝着地跪在水泥地上,兩手向後抱住腦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卻不敢用手去擦。

“我不知道,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求求你別殺我。”一個大男人,哭成這副慫樣沒有半點不好意思,相反,他看着拿槍的男人,眼睛裏流露出真實的恐懼。

孟衍臉上沒有半點表情,這人在他面前哭了快有十分鐘,他也沒有不耐煩,眼中只有一片漠然——這樣的他,仿佛抽離了身上所有感情,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動搖他的心志。

握槍的手穩如磐石,在男人的哭泣求饒中,孟衍開口說話的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波動,也沒有任何感情。

“再問一次,他在哪裏?”

男人哭得更大聲,“我、我真的不知道,他只是讓我彙報你的情況,我們都是通過郵件聯系,我不知道他人在什麽地方!”

孟衍的話更簡潔,“郵箱地址。”

男人一邊哭一邊哆嗦,臉上現出掙紮之色,似乎在痛苦死與痛快死之間做抉擇。孟衍拿槍的手向下微垂,男人頓時崩潰般大喊起來:

“我說!我說!”

孟衍收回槍,從口袋裏掏出鋼筆和記事本遞過去,男人抖着手在上面寫下一串東西。他一邊寫,嘴裏一邊低喊着,“他會殺了我的,他一定會殺了我的。”

孟衍神情漠然,毫不為所動。

等到接過男人遞回的記事本,孟衍放在口袋裏裝好。他一身銀灰西裝,皮鞋擦得锃亮,與這裏潮濕灰暗的環境格格不入,更像是去參加高端商務酒會。

皮鞋“噠噠”的聲音在空曠的地下車庫響起,由近及遠。

望着孟衍漸漸遠去的背影,男人呼出口氣,胡亂用袖子抹了把臉。

那個人的氣勢太可怕了,雖然有過心理準備,但真正面臨時還是控制不住身體本能的反應——剛才那樣,他有一半是演的,一半是身體的真實反應。

男人慢慢從地上爬起來,臉上方才緊張害怕的表情已經不見。他也不急着離開,從兜裏掏出根煙點上,一只手拿手機撥出一個電話號碼。

電話接通,他也不等那頭的人說話,語氣恭敬中帶着一絲谄媚。

“已經按您的吩咐告訴他了。”

電話那頭不知說了句什麽,男人的表情更加谄媚,說話時配上了點頭哈腰的動作。

“不辛苦,不辛苦,我的榮幸。”

電話被挂斷,男人還有些意猶未盡。他吸了口煙慢慢吐出煙圈,像是完成一件什麽驕傲的事情般,雙手插兜,叼着煙搖頭晃腦地朝往走。

往外走着的身形忽然定住,然後緩緩向後倒去。

嘴裏的煙還含着,沒有掉出來。

男人雙目圓睜,直直望着天花板。

在額頭正中,有一個小小的洞,溫熱鮮紅的血慢慢流了出來。

——死不瞑目。

——

孟衍回到自己車裏,掏出手機一看,才發現上面有一個未接。他盯着上面的名字,嘴角微勾,神情不自覺放柔下來。前一刻身上那種淡漠孤絕的氣息頓時消散了,仿佛從某個陰冷黑暗的地底世界,重回灑滿陽光的人間。

猶豫了一小會兒,孟衍沒有馬上回撥,他先編輯一條短信發了出去。短信發送成功,然後才回到剛才界面,手指輕輕一觸,點亮那個名字。

電話剛響兩聲,便被接了起來。

孟衍眼中的笑意更加明顯,聲音溫柔得仿佛能滴出水來。

“笙笙,你找我?”

電話那頭的莊笙還沒回過神來,愣了一會兒,把手機拿到眼前看了看,确定是那個人的名字——他剛才查找資料太過認真,鈴聲響起時想也沒想下意識接起,聽到這個聲音才反應過來打電話的是誰。

這時的莊笙已經差不多忘了自己為什麽會打那個電話,現在聽到孟衍在電話裏問,便下意識應了聲。

“啊?”

——這個時候,他腦中其實充滿有關手頭案子的信息,習慣性高速運轉着,只分出一點精力應付這通電話,思維難免遲鈍了些。

“怎麽,想我了嗎?”随口調笑,唇邊的笑意一直沒有淡去——孟衍仿佛能想象得出青年此時呆愣的樣子,一定是像小時候那樣寫作業寫得太認真,嘴裏被喂進吃的也毫無反應,只是無意識地咀嚼。

“沒有,在想案子。”下意識答了一句,莊笙的思緒才終于慢慢從繁雜的案件信息中抽離出來,明白自己此時是在跟孟衍通電話。

“……案件棘手?”

“有點。”頓了頓,莊笙在電話裏問,“你要聽嗎?”

孟衍的聲音似含着清淺笑意,“笙笙說,我就聽。”

莊笙抿了抿唇,沉默一會兒後,開口簡單将案件陳述一遍。末了,語氣淡淡,帶着點倔強意味說道:“雖然聽起來荒誕,但我相信自己的判斷。”

“嗯,我也相信笙笙的判斷。”孟衍的回答那是一點遲疑都沒有,甚至都不用過大腦,他語調溫和輕柔,像在哄自家可人疼的小孩。

小時候一哄就好的莊笙,長大了就沒那麽好糊弄了。至少,幾句話後他終于想起自己給孟衍打電話的用意。

“是你叫史柯看着我的?”

電話那頭可疑的沉默一瞬,莊笙抿了抿唇,露出點不高興的樣子。

無論遇到何種複雜情況都游刃有餘的孟大組長,被莊笙一句話問得答不出話來,支吾一陣幹脆顧左右而言其他。

“笙笙,你既然回來了,到家吃頓飯吧,大姐想你了。”

對方擡出大家長,輪到莊笙沉默。他本來也不是要質問孟衍,當時想打電話,或許也只是想像現在一樣聽這個人說句相信而已。

“等忙完,我會去拜訪的。”

電話挂斷,想着對方最後那句明顯客套疏離的話,孟衍悵然若失。

八年的時光,還是改變了很多東西。

過了一會兒,手機響起信息提示音。孟衍臉上的惆悵還未完全散去,眼底的溫度卻降了下來。

他拿起手機點開看,是一串亂碼似的字符。

孟衍打開一個郵箱登錄界面,輸入用戶名,在密碼處輸入那串字符。

點擊登錄。

郵箱幹幹淨淨,只躺着一封未讀郵件。

看到這種情況,孟衍沒有露出絲毫意外表情,他打開那封郵件。

這封郵件和郵箱一樣幹淨,只有簡簡單單一行短字:

——I’mi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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