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骸骨(二更)
王琳一大早被莫問東帶出山洞, 因為眼睛一直蒙着,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被帶往哪裏。只是那個聲音好聽的小哥哥說,接她的人來了,不能讓他們在這裏見面,所以要把自己帶到另外一個地方去。
不知走了多久,期間王琳被背着走了一段路。當到了目的地後,手上的繩子和眼睛上的布都沒有解開, 那個小哥哥只對自己說了一句話就走了。
他說的是,“等着。”
既不能走動,又看不見, 時間變得非常難熬。王琳眼中一片黑暗,她要忍受不知名的恐懼,時間過得非常漫長。等的人一直沒來,而她越害怕, 越緊張,某個生理現象便越突出。
當她覺得自己就快要重溫一歲尿床時的恥辱時, 終于等來了解救自己的人。只是沒想到來人那麽婆媽那麽沒眼力見兒,非得她一個女孩子把這種事情喊出口才明白。
間歇性彪悍症發作過的王琳,在解決完個人三急問題後,期期艾艾回到史柯身邊, 用一臉劫後餘生的感激表情看着他,眼裏閃着崇拜光芒。
“警察同志,真是多謝你了,你救了我, 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表示感謝才好。”
“……”史柯一言難盡地望着她,實在不知該擺什麽表情來面對。
莊笙打斷兩人莫名的對視,問了王琳幾個問題。最後确定她是真的不辨方向,加上急于找到莫問東,便将人交給史柯,他與孟衍兩人繼續追捕。
史柯看了眼此時一臉柔弱狀的王琳,心裏一點沒放松警惕,默默掏出對講機。他叫來兩名警員,讓他們負責送王琳下山。
誰知王琳不願走。
“你們是不是要抓那位小哥哥?我跟你們一起。”
史柯皺了皺眉頭,不解地問:“你不是沒見過他人,怎麽知道他多大?”叫一個綁架自己的犯人“小哥哥”,這姑娘莫不是腦子有毛病?
王琳仰着頭望他,一臉認真地回答,“我能聽聲音啊,聲音好聽的小哥哥,不受年齡限制。”頓了頓,補充道,“警察同志的聲音很像大叔哦,不過你別擔心,就算是大叔,也是非常成熟有魅力的大叔。”
史柯:“……”
完全沒覺得有被安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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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抓壞人,很危險的,你跟去做什麽?”史柯越發覺得眼前這姑娘,腦子不是有病,就是有坑,更加不願讓她跟着。
王琳眯起眼,聲音淡淡地威脅道:“你如果強行送我走,我就到處跟人說,你偷看女生上廁所。”
史柯:“!”
天降黑鍋,無妄之災!
——現在史柯覺得,比起他們正在追捕的莫問東,這名叫王琳的姑娘更像有精神疾病的患者。
就在史柯心頭烈火熊熊燃燒,考慮着要不要幹脆打暈這姑娘先拖回去再說時,忽然一聲槍響,驚起飛鳥無數。
聽聲音離此地不遠,史柯臉色微變,眼神沉下來。
槍響意味着交火,交火則很可能有傷亡。
雖然之前匆匆一面,沒看到莫問東身上有槍,但就算是己方開的槍,史柯也不想什麽都沒問嫌犯就這樣被打死。
王琳悄咪咪看了眼史柯臉上表情,然後拔腿就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史柯頓時氣結,臉都黑了。
照這姑娘性格和行事作風,她不被綁誰被綁。
心中雖然氣怒,但作為公職人員卻不能不管,史柯只得認命跟上。
莊笙與孟衍默默對視一眼,剛才那麽一會兒時間,兩人都覺得自己有些多餘。
莊笙沒讓孟衍繼續背,自己跑着追上史柯。
現場一片雞飛狗跳,守林老人倒在血泊裏,那條土狗嗚咽着站在旁邊,時不時用腦袋去拱老人的身體。老人氣息奄奄睜着眼,眼珠轉動,似在尋找什麽。
他的視線落在莊笙身上,眸光微微一亮,手虛弱地擡起。
莊笙快步上前,在離老人一步時突然站住,想去握他的手卻而不敢,怔怔踟蹰地站着——老人腹被被捅了一刀,濃稠血色漫延開來,刺得人眼睛生痛。
孟衍靠過去胸膛貼住莊笙後背,輕握住他的手給予無聲支持。
莊笙抿了抿唇,稍稍施加力道回握了下孟衍的手,慢慢蹲下身。
“你想說什麽?”他握住老人骨瘦如柴的手,輕聲問。
老人此時已是出氣多,進氣少,嘴巴嚅動幾下,發出弱不可聞的氣音。
“不、不怪他,小莫、是、是個、好孩子。”
莊笙垂下眼簾,眼中悲傷彌漫。
最先跑來的王琳,看到這種情形,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她捂住自己的嘴,壓下沖之欲出的尖叫。
史柯在旁邊輕聲問明情況。
除了老人外,還有一位受傷的警員。只是相比傷重的老人,他不過手臂被劃了道口子,并不嚴重,此時也顧不得處理傷口,只拿手用力捂住。
“都怪我。”年輕的警員低着頭,語氣充滿愧疚自責,“大爺是為了救我,沖過來搶刀時被傷到的。如果我再警醒些,早點發現兇手,就不會被偷襲,大爺也不會為了救我而挨刀子了。”
“不、不怪你。”老人氣若游絲,卻還是努力轉動眼珠朝說話的警員看去,為他分辨,“他以為我有危險,為了、解救我才、才偷襲你,跟、五年前一樣。”
受傷警員聽得滿頭霧水,不解地問:“什麽跟五年前一樣?”
知道內情的史柯,聽後頓時更沉默了。片刻後,莊笙平板的聲音響起。
“五年前,有人跟他組隊進山找人,被莫問東當成‘喪屍’殺掉——就跟今日情形一模一樣。”
那警員聽後滿目愕然。
老人緩緩眨了下眼睛,眼神空茫地盯着虛空,聲音越來越低,“他只認得我,記得我,我身邊的,被當成怪物。小莫、很辛苦,別怪他,他只、生病了。”老人的眼睛慢慢閉上,聲音輕不可聞。
“我也不怪他,這是我欠……”
最後那個音沒有聽清,不知說的是“他”還是“他們”。
老人徹底閉上了眼睛。
黑子嗚咽一聲,頭朝老人方向趴在地上,再也不動,眼睛變得濕漉漉,流出透明的液體。
史柯讓受傷警員留在原地等待支援,自己繼續追捕。
“剛才那一槍他被打中了,一定走不了多遠。”莊笙指着地上的血跡說道。血滴一路向前延伸,他們只要循着血跡肯定能找到莫問東。
剛走出沒幾步,史柯轉過頭,皺着眉語氣不耐,“你還跟來做什麽?”
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奪走一條人命,史柯現在心情很不好,沒耐心再照顧小姑娘。
王琳咬了咬唇,有點不敢看史柯,但還是堅持開口說道:“我要親眼見一見這個人,還有、還有南南。”
被她這一提醒,想起中槍的莫問東還有個幼年妹妹,史柯眉頭不由皺得更緊。最後他沒再說什麽,默認了王琳的跟随。
路上,史柯問了王琳幾個有關小女孩南南的問題。但王琳一直被蒙着眼睛,只能靠聽的,所知有限,也問不出什麽。
想到一會兒不知怎麽面對一個或許從未見地外人在山林中寂寞長大的小女孩,史柯只覺腦袋都痛了起來。
莊笙一路沉默聽着,沒有插口,只是不知想到什麽,眼中先是閃過一抹驚愕,然後慢慢化作一種深沉的悲哀。
時刻關注着莊笙的孟衍,察覺到他情緒變化,沒有說什麽。只是拉着他的手,往自己身邊更靠近了些,之後也沒再松開兩人相連的手。
血跡間隔越來越短,落在地上泅開的範圍也越來越大——可以想見,往回走的莫問東,速度慢慢降下來,最後幾乎是拖着腳步前行。
莊笙的眼神越來越深,他變得更加沉默,一路上半個字都沒說。
暗紅色的血跡一路延伸,直到前方的洞口消失不見。
王琳愣愣地看着那個黑幽幽的山洞,喃喃低聲道:“就在這裏。”雖然沒有親眼看見過,但她被莫問東帶着進進出出幾次,憑直覺能肯定,自己這兩天待的地方,就是這裏。
史柯舉起槍,示意幾人跟在自己身後,微躬起身,警惕地向山洞慢慢走去。孟衍把莊笙拉到自己身後,将他擋得嚴嚴實實,安撫地摸了摸他的頭,便與史柯一前一後摸向洞口。
被丢在後面沒人管的王琳:“……”
洞中有微光,等到走近了,聽到裏面傳來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像是有人在讀書,只是氣力不濟,聲音顯得很虛弱。
“……可憐的皇帝幾乎不能呼吸,他的胸口好像有一件什麽東西壓着,他睜開眼睛,看到死神坐在他的胸口上。”
“死神戴上了皇帝的金王冠,一只手拿着皇帝的寶劍,另一只拿着皇帝的華貴令旗。四周有許多奇形怪狀的腦袋從天鵝絨帷幔的褶紋裏偷偷地伸出來,有的很醜,有的溫和可愛……”
走在前面的孟衍與史柯對視一眼,史柯頓了頓,把槍放了下來。
幾人繼續前進,終于看清昏暗燈光下的情景,腳步頓時停下,空氣仿佛在剎那凝固。
王琳走在最後面一時沒看到,見前面三人反應,心裏着急,推開擋在前面的史柯看過去,眼睛倏忽瞪大到極點,然後整個人就僵住了。
只見山洞最裏面,挂着一盞老式煤油燈,燈光昏黃如豆,照亮那一個角落。
長發散亂的年輕男人背靠山壁,身上的衣服被血水浸透,他毫無所覺,只是用輕柔的力道拍懷裏抱着的一團,語氣溫柔地講着,那則安徒生的童話故事。
——他懷裏抱着的,是一具小小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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