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日常
莊笙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 他是在一陣食物的香氣中被餓醒的。睜眼的時候莊笙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處,又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意識越來越清醒,記憶慢慢回籠,莊笙的眼色變深沉起來。他心中有一個猜測,卻又別扭地不願去印證,甚至想鴕鳥般躲進被子裏不去面對。
門口傳來一聲敲門脆響, 莊笙猛地把被子從腦袋上扒下,擡頭望去,便看到身着淺紫襯衣的男人倚門而立, 笑吟吟望過來。
莊笙臉“騰”得紅起來,他讪讪地把被子拉下來在胸口放平,然後眨着無辜地眼睛向孟衍望去。
這副“我很乖,我什麽都沒做”模樣把孟衍逗笑了。小時候的笙笙每次闖禍, 都會用這招對付他,只要看着那雙大眼睛眨巴着, 充滿依戀地看着自己,天大的禍事也心甘情願給他兜着。
懷念的滋味襲上心頭,孟衍一時感慨萬千,眼裏的笑意淡了, 卻有種更深刻的感情印在其間。
孟衍走過去揉揉莊笙的腦袋,語氣溫柔含笑,“小懶蟲,起床了。”
莊笙眨眨眼, 慢吞吞地小聲說道:“……這不是我的房間啊。”
孟衍一本正經道:“給你準備的床單被套沒洗,先在我房裏将就一晚。等把你的東西收拾好,再搬過去。”
不知想到什麽,莊笙的臉愈發紅了,眼睛忽閃忽閃,裏面似含了最清澈的泉水。他不敢看孟衍,垂眸盯着被子,聲音更小了,“我也沒說要搬回來啊。”
孟衍不知是真的沒聽清,還是故意的,俯身下去挨得極近,鼻尖幾乎碰着鼻尖,呼出的氣息染紅青年臉上的肌膚。
“嗯?笙笙說什麽,我沒聽清。”
床上的青年已經快要縮成一團,想要努力削減自己的存在感。在男人灼熱視線的逼迫下,委屈巴巴地重申一次,“我沒說搬回來。”
似乎覺得這個樣子的莊笙有趣,無法控制的惡趣味從心底升起。男人更近一點,目光落在青年抿得紅潤的唇瓣上,眼神深沉。
“不搬回來,那你想住哪兒?”
毫不知危險臨近,只莫名覺得臉紅心跳加速,莊笙咬了下唇,委屈地眼裏泛出水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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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單位宿舍,我就住宿舍。”
小時候這個樣子笙笙覺得非常可愛,想抱在懷裏揉腦袋;長大了的笙笙,現在露出可憐委屈的模樣,他依然還是覺得可愛,想要抱進懷裏,然後——
孟衍打住自己肮髒的念頭,視線卻黏在那雙胭紅潤澤的唇瓣上撕不回來。
“我說過,從現在開始,要對你寸步不離。笙笙,你都記不住我說的話嗎?”
莊笙沉默下去,不知想起什麽,眼裏水色越來越清亮,睫毛輕顫,黑漆漆的眼瞳對上男人深沉的雙眸。
“可是,是你不要我的,是你把我趕走的呀。”發紅的眼眶一滴淚水滑落,帶着哭腔的聲音瞬間撞飛孟衍腦中所有旖旎思想,全數化為心髒處的絞痛。
手臂微一用力,将床上的人連人帶被摟進懷裏,緊緊摁在自己胸口,男人的聲音也帶上一點嘶啞。
“笙笙,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不要你,我怎麽會不要你呢。”
莊笙忍住眼淚,攥着他的衣服哽咽地控訴,“我說了不走,說了不要去國外念書,可你非要送我走,怎麽求都沒有用。”
孟衍的心都要碎了。
懷裏的人就算是控訴也沒有很大聲,帶着濕意的軟糯腔,細聲訴說着自己的委屈,卻始終帶着種小心翼翼。
或許是小時候就失去雙親的緣故,這個孩子比同齡人總是多出一分懂事。不管受了多大委屈,連狀都不會告,最多紅着眼睛原原本本把事情說一遍。
從小就不愛哭,可那樣拼命隐忍落淚的樣子,看得更讓人心疼。
這次一定是委屈大了,才會回來後都不願理自己。現在終于把心裏的委屈說出口,卻聽得他心髒一陣陣絞痛。
異國他鄉,八年以為被抛棄的孤獨生活。也不是沒有怨恨過,但最終留在心底的,還是只有被抛棄的惶恐和悲傷,以及對往昔的眷念。
“我以為是自己不好,所以媽媽不要我,爸爸也走了,最後、連你都要把我送走。我以為如果自己好好表現,變得很優秀了你就會接我回去。可是,你連看都沒來看過我一眼。”
莊笙眼裏的淚水終于還是沒忍住,順着臉頰滑落下來,滴到孟衍的脖子,燙得孟衍瑟縮了一下。心口好像被剜去一個大洞,只用拼命将懷裏這個人揉進身體裏才能填補上那個空洞。
“對不起,對不起——”孟衍只能一遍遍道着歉,沉浸在自己情緒裏的莊笙聽不到,或者是好不容易說出了口,就要一次性說完。
“如果最終還是會不要我,當初又為什麽把我帶回來?所以、所以,如果你不要我了的話,我也、我也就不要你了。”莊笙抽抽噎噎地終于說完,他從孟衍脖頸處擡起頭,臉上滿是淚水地望着他。
最後好不容易放句狠話,卻因為發紅的眼眶與濕漉漉的臉,一點威懾力都沒有。
孟衍這個時候,恨不能有架時光機器,好回到八年前抽死那個腦子進水的自己。以為只要隔遠了就能躲開,以為躲開了對兩個人都好。
可最後事實證明,八年來受折磨的,從來不只是自己。
他擡手溫柔地拭去莊笙臉上淚水,而莊笙話說完,情緒穩定下來,便有些不好意思,想要躲開他。孟衍捧着他的臉,雙眼凝視着他的眼睛,不讓他逃避。眼神溫柔堅定,卻又有一種悲傷在其中彌漫。
“笙笙,你聽好,我從來沒有不要你。以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絕不會有。”
我所害怕的,是你不要我啊。又或者,我害怕承擔不起,那個要你的代價。但如果自以為安全的分隔會讓你這樣難過,那從今往後,只要你不說離別,我将永遠相随。
哪怕,那意味着将隐秘心事封印掩埋,獨守自己釀出的苦果,一輩子套在自己設下的枷鎖裏永不得解脫。
只要你能重展笑顏,喝一輩子自釀苦酒我也甘之如饴。
因為哭得太投入,情緒起伏太大,莊笙更加餓了。他本來懶洋洋賴在孟衍懷裏不願動,而孟衍這個時候,哪怕莊笙說要天上的星星,他也會讓孟氏財團發射顆衛星,把莊笙的名字刻上去。
就在這個溫情洋溢的時刻,莊笙的肚子叫了起來。
将近一天一夜沒吃東西,空腹發出的轟鳴聲非常響亮。莊笙的臉,一下子就紅透了,連耳根都染上一抹胭紅。他推開孟衍的懷抱,一下紮進被窩裏,不願擡頭。
為了不讓莊笙真躲進被子裏一輩子不願出來,孟衍控制好面部表情,好似沒聽到那聲腹鳴一樣,拍了拍被子下的那一團,眼神寵溺,含笑說道:
“我煮了面條,還買了你愛吃的灌湯包,再不起來吃,就都要涼了。”
莊笙一點點拉下被子,臉紅紅地看向他,不好意思地問:“有荷包蛋嗎?”
孟衍眼裏笑意加深,忍不住揉了下他的腦袋,又捏了捏那滑嫩嫩的臉蛋,點頭,“有,我親手煎的,要吃嗎?”
情緒發洩過後,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任性了的莊笙乖乖任揉腦袋,任捏臉,一點都不反抗。聽到孟衍的回答,他輕輕點下頭,更加不好意思地說了一個字,“要。”
比起外賣灌湯包,他當然更喜歡這人親手做的食物。
孟衍:“……”
眼神一下變得幽深起來,他凝視此刻臉紅撲撲乖巧任揉捏的青年,剛建立起來的自制搖搖欲墜。
不行,一定要把持住,不能再吓到笙笙了。
從今天開始的同居生活,對他而言已經不是期待,而是一種折磨。
非常能夠想像,在這之後水深火熱的日子。
但,即便這樣,他還是舍不得再叫人搬出去了。
畢竟是從小生活過的地方,莊笙轉了一圈,洗漱過後,從床上醒來時的那點不自在便徹底消失了。
莊笙坐在餐桌前,很新奇地摸了摸椅子,又摸摸桌子。在看到孟衍端着早點出來時,快速收回手。
孟衍眼裏閃過一抹好笑,他沒有戳穿莊笙的動作,只裝作不經意地說道:“椅子換過一次,之前的那套扔掉了。特意找的同款式,不過還是有細微色差,笙笙能看出來麽?”
莊笙在椅子上坐好,擺出小學生聽課的端正姿勢,“有點沒看出來,不過之前有把椅子,被我不小心倒上顏料,沒太洗幹淨。”他頓了頓,抿唇道,“這幾張椅子都很幹淨。”
孟衍坐下,把面條和包子推到莊笙面前,拿筷子放到他手裏,笑着點點頭,臉上露出回憶的表情,“是啊,那還是為了你參加市裏的油畫賽,我特意托人從國外買的顏料。”
莊笙正用筷子挑起面條,聞言眼睛一亮,“你還記得?”
孟衍頓了頓,朝莊笙看過來,“跟笙笙有關的事情,我都記得。”
莊笙低頭不說話了,乖乖吃面條。他吃面條的時候非常中規中矩,把碗挪到面前,身體微微前傾,每次挑起三根面條放進嘴裏,用筷子夾着一點點往嘴裏送。
孟衍自己沒吃,看他看得津津有味。電話鈴響起時,看也不看接起來放到耳邊,很快就又挂掉,繼續目不轉睛盯着莊笙。
莊笙有點吃不下去,咬着筷子擡頭疑惑地看他。孟衍面含微笑,用一種很自然随意的語氣說道:
“笙笙,大姐喊你回家吃飯。”
莊笙一下沒反應過來,完全怔住了,咬在嘴裏的筷子松開,表情呆呆的。
“——啊?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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