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孟景昏睡不醒,淩自初為他把了脈,才發覺他的身體虛弱至極。這些年的牢獄生活磨壞了他的身子,若岳霄再晚去幾日,也許他就扛不住了。

孟景顯然無法立即為沈清喻診治,淩自初只得暫請沈清喻回正氣堂等候。孟景自地牢中消失,正道必定會四處搜捕,淩自初已在城外備好了藏匿之處,他要立即帶着孟景出城養傷,待孟景醒來之後,再聯系沈清喻出城治病。

沈清喻知道孟景不過兩三日便能醒來,那時候恰是應正陽壽宴,張修遠也還未動手,時間不算太遲,他等得起,便答應下來。而後岳霄幫助淩自初送孟景出城,沈清喻與沈睿文先行一步返回應府。

事情到此都還算順利,也大致都是按着上輩子他所經歷過的事情發展的,可不知道為什麽,沈清喻卻忍不住憂心,像是有些不祥之感,總覺得這件事不會如此順利。

當日稍晚,岳霄回來了,沈清喻特意在門前等候,将今日遇見那個怪人的事情告訴他,沈清喻不過同他說了個名字,岳霄便已明白了,還有些尴尬地撓了撓頭,說:“你不必擔心,他不是壞人。”

沈清喻好奇問:“他尋你做什麽?”

岳霄低聲道:“大概是要抓我回家……”

沈清喻不由愕然:“他為什麽要抓你回去?”

岳霄注意着沈清喻的神色,故意長嘆了一口氣。

“幼時父親給我定了一門親事,那姑娘是他好友的女兒,生在雪中,便起名作雪兒。”岳霄唉聲嘆氣地往下說,“可我與她都不願意,我便從家裏跑了。”

沈清喻萬萬沒想到會是這麽一個回答,他從來不知道岳霄竟是訂過親的,可其實認真想一想,岳霄這年紀,家中催他成家立業倒也正常,只是既然岳霄已有了未過門的妻子,卻又鐘意自己,自己當時又那麽許諾,那他豈不算是插足了岳霄與她二人之間?

沈清喻正皺眉覺得不是滋味,忽而聽得岳霄噗嗤笑了,擡頭見岳霄促狹看着他,他怔了片刻,皺眉問:“你在騙我?”

岳霄不肯承認,挑一挑眉,道:“清喻,我何時騙過你。”

沈清喻不想再細想追究,他心中五味雜陳,像是結了個疙瘩,便扭過頭去,道:“最好如此。”

岳霄說:“沒想到他都已經找到這兒了,看來我以後要更小心一些。”

沈清喻沉默了片刻,他想大仇未報,無論如何也不是糾結兒女情長的時候,他決意先忘了這些事情,便問道:“我再問你一事,你要老實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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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霄笑:“是是是,沈少爺請問。”

沈清喻問:“你的刀,究竟叫什麽名字。”

岳霄的神色總算正經了幾分,他知道沈清喻好奇,便将腰側懸挂的那兩柄刀解了下來,放到沈清喻面前,好叫他看得清楚一些,口中一面說道:“我也不知道。”

沈清喻嘆氣:“你又胡說……”

“若是他人詢問,我定然會編個名字騙他們。”他拍了拍刀鞘,指着那兩把刀道,“比如說,岳一,岳二。”

沈清喻低眉去看他的刀,若非淩自初說這兩把刀是削金斬鐵的利器,他還只當岳霄的刀是滿大街随處可見的破銅爛鐵。這刀的刀鞘古舊,鞘上原有的雕花也已磨損了,若非細看,實在難以看出那花紋原本的模樣,沈清喻拿起較長的那一柄刀,想将刀拔出鞘來,這刀看着輕巧,可不想上手卻是極沉的,他拿得很是吃力,岳霄便幫他将刀自鞘中拔了出來。

這刀的刀身不過有二指餘寬,極薄,刀尖處帶了反刃,燭火下冷冷散着寒光。岳霄屈指在刀上輕輕一彈,刀身铮然嗡鳴,沈清喻不大懂刀劍,卻也能聽得出這絕對是一柄好刀。

岳霄撫着刀身低語:“叫岳貓岳狗也挺不錯。”

沈清喻忍不住了:“這既是你的刀,你怎麽會不知道刀的名字?”

“家父酷愛收集名刀,那些刀我雖摸過,卻不怎麽了解。”岳霄苦笑道,“我第一次從家中偷跑時,想着怎麽也得有利器防身,便順手偷了他兩把刀……”

沈清喻:“你……”

岳霄笑得尴尬:“後來我爹打了我一頓,就将這刀送給我了。”

沈清喻一時無言以對。

他想以岳霄的性格,的确很可能做出這種事來,岳霄應該不是在說謊,可這也正巧證實了沈清喻的猜測,岳霄的确出身名門,若是普通人家,溫飽尚不能夠,又如何分得出那麽多精力去搜集名刀。

對此事他僅是好奇,這不是他當下最先需要考慮的事情,他現在最該在意的,應當是應正陽的壽宴。

依照上一世的時間來推斷,張修遠對正氣堂下手,是在應府壽宴結束後的第七日,那時各門派的掌門高手都已離去,應家孤立無援,輕易着了張修遠的毒手。

如今應府之內高手雲集,有這麽多門派的人在此,張修遠肯定是不敢對應家下手的,他還有時間去思考之後要如何保住應家。

他越想越覺得頭疼,也不知能找誰商量,天色已晚,岳霄勸他早些休息,沈清喻回了屋洗漱歇下,躺在床上便覺胸悶氣喘,這是他多年的老毛病,他早已習慣了,反正要不了他的命,那便無所謂如何都好。

他閉眼睡了一會兒,夜中起身時又嘔了一次血,這回他倒是沒有驚醒任何人,只是看着掌中的血跡發了片刻呆,又擡起眼,見屋中一點燭光微明,渾渾噩噩地披衣起身,将窗子往外一推。

寒風刺骨灌進屋子裏來,天上不知何時飄起了三兩小雪,沈清喻就這麽怔怔站在窗旁,許久,方大夢初醒般恍惚想起。

應正陽的壽宴,就在後日。

成敗就在這幾日之間,是重蹈覆轍,還是絕處逢生,也都在這幾日。

……

應正陽的壽宴排場甚大,府中大宴數日,來往的均是江湖人士。

應正陽一早就将沈清喻與沈睿文叫了起來,為他們引薦江湖前輩,他想得簡單,江湖行走不過俠義二字,如今沈家遭此大難,他希望衆人能夠出手助沈家渡過難關。報仇也許指望不上,可沈睿文若要學他父親一般開府立業,招些家仆門生,大家也許還能幫得上忙。

沈清喻早知衆人會如何反應,便沒了上一世的期待,只是在一旁看着,衆人知他抱病在身,一時也無人來煩他,只有岳霄在一旁磕着瓜子陪他。

他坐了片刻,淩空派的賀逐風攜徒送賀禮來了,張修遠等人都在其中,高逸捧着壽禮,這倒是與沈清喻上一世所見的一般無二。他特意注意了賀逐風的情況,賀逐風的臉色較前幾日已有些好轉,也許真的就只是生了病罷。

待衆人都入了座,沈清喻看見燕陽偷偷地朝他們揮手打招呼,他咧着嘴笑,額上又添了新傷,臉側青紫了一大塊,沈清喻以為他又受了人欺負,忍不住便過去将燕陽拉了過來,無視張修遠古怪的目光,小聲問燕陽是怎麽了。

不想燕陽卻對自己臉上的傷極為自豪,挺胸擡頭地拉住岳霄的手,興沖沖與他彙報這兩日的情況。

“前輩!我打敗景鴻了!”燕陽開心道,“現在他看見我就跑!”

沈清喻一怔,察覺到燕陽對岳霄的稱呼都已變了,他不由又看向聚集在一處的淩空派弟子,景鴻畏畏縮縮躲在人後,早沒了前幾日的嚣張氣焰,他身上的傷比起燕陽可慘得太多。沈清喻不由皺眉,回頭将岳霄拉開兩步,以免燕陽聽見他二人的交談,問:“你到底教了燕陽什麽?”

燕陽是淩空派的弟子,江湖上已有師門的人另學他人武功是大忌,就算岳霄不介意,可淩空派的人若是知道了,難免又要為難燕陽。

岳霄一臉無辜,答:“我可沒教他武功啊,我就是教了他點打人的技巧罷了。”

沈清喻微微挑眉,還覺得此事不當如此簡單,問:“什麽技巧。”

岳霄卻不肯說,尴尬咳嗽了一聲,扭開頭去,道:“小孩子打架用的辦法,燕陽可以用,可是上不了臺面,還是不說了……”

沈清喻大致已猜出岳霄教了燕陽什麽,好歹是名門大派的弟子,打架時用這些奇怪的手段,若是被門中長輩看見了,免不了又是一頓教訓。

沈清喻嘆了口氣,回身讓燕陽過來,摸了摸他臉側的瘀傷,見他果真未曾上藥,便又令人取了些藥來,幫燕陽将傷口處理了,一面與他道:“既然受了傷,自己也要多注意一些。”

燕陽偷偷地看沈清喻的神色,他見沈清喻是真心實意在關心他的,嘴角便又上揚了幾分,待沈清喻幫他處理好了傷口,他蹦下椅子,撲棱着眼睛乖巧地給沈清喻作揖,說:“謝謝沈少爺。”

沈清喻道:“你下次小心一些……”

說完這句話,他立即又閉上了嘴,什麽下一次,他為什麽覺得還會有下一次。

燕陽卻開心點頭:“嗯!下次我會更快打敗他的!”

岳霄在一旁朝他招手,有些怕沈清喻責怪,聲音還壓得極低,說:“燕陽,你過來,我再教你兩招。”

燕陽立即跑過去:“好的岳前輩!”

沈清喻:“……”

沈清喻無言将桌上的東西收拾幹淨,見岳霄與燕陽已經聊完了,便與兩人一同出去,外頭仍是熱熱鬧鬧的,沒什麽人注意到他們三個離開了片刻。

燕陽不好一直與他們待在一塊,不一會兒便回去找他的同門去了,沈清喻站得太久,略略覺得有些乏困,正想找個借口回去休息,忽見一名正氣堂弟子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口中還大聲叫嚷着。

“不好了!”他驚慌不已,“堂主,出事了!”

堂下一時靜極,應正陽皺還算鎮定,皺眉問:“出了何事?”

沈清喻卻知道那人要說什麽。

他嘆了口氣,眼前今生與前世的畫面漸漸重疊,全是那人手足無措地慌亂。

“魔頭逃了!”那人語無倫次道,“押着的那個魔頭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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