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孟景得知沈清喻的決定,不免大喜過望,他身體還極為虛弱,說不了幾句話便又得回去休息,淩自初給沈清喻開了藥,說是要暫時壓一壓他體內的毒性,待取回入歧與秘籍時才能根治此症。
于是他二人便又一塊回來了,此時街上正是最繁鬧的時候,天氣雖冷,可走卒商販絲毫不少,沈清喻跟在岳霄身後,忽而見岳霄頓住腳步,他怔了一怔,還未來得及問岳霄怎麽了,便見岳霄匆匆忙忙回過頭,拉着他的手躲進道旁的小巷裏。
沈清喻好奇從巷口往外看,一眼便見着了那個衣着打扮均與旁人不同的江延。
他裹着貂衣,背上那柄雕金大刀更是奪目,怎麽看都不像是中原人士,街邊的來往行人也都忍不住悄悄打量着他,他仍是拿着畫像在四處尋人,只不過此次他身邊又多了幾個與他相似打扮的人,也在四處問尋着岳霄的下落。
看來江延并非孤單一人,他帶了許多人來,如今泰汝城四處均是江湖人士,不少人都識得岳霄,也知道岳霄在應府暫住,江延找到岳霄也不過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沈清喻看着江延,不由又想起了那件他刻意讓自己忘記的事情。江延是要抓岳霄回去成親的,岳霄已有了未過門的妻子,哪怕岳霄向他許下那個要求,他也該是個局外人。
沈清喻心中五味雜陳,壓根沒有再陪岳霄胡鬧的心情,他皺一皺眉,便賭氣朝巷子深處走去,一面道:“該回去了。”
岳霄覺察到他語氣變化,不由一怔,很快便明白了沈清喻的意思,忍不住憋笑,追在沈清喻身後道:“清喻,這條路可到不了應府。”
沈清喻頓住腳步,岳霄便拉住了他的手,笑嘻嘻問他:“清喻,你這是生氣了?”
沈清喻回首看向岳霄,挑眉道:“君子不奪人所好。”
他真是氣急了,說完這句話,便再也不管這條路是否能回到應府,轉頭便要離開,可不料岳霄又抓住了他的手,甚至用上了不小的力道,将他拽了回來,他鮮少如此粗魯,倒令沈清喻吓了一跳,而岳霄半抵着他在牆上,輕聲在他耳畔笑道:“什麽君子,你現在可是教主大人。”
他從未靠得這麽近,沈清喻幾乎都能察覺到他的氣息拂在臉上,他怔了片刻,心中慌亂,便要去推開岳霄,怒道:“岳霄,你要做什麽!”
不想岳霄只是抱了抱他,便松開了手:“回去吧。”
沈清喻一怔:“你……”
岳霄已轉而擡眸去看巷子的高牆,若有所思地說:“走屋頂也許能行。”
沈清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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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來憋了一肚子的氣想要發洩,可不想岳霄立即轉開了話題,他一時反應不及,錯過了那個發脾氣的機會,反倒是不知道該把氣撒在何處了。他見岳霄往巷子內走,便下意識跟上了岳霄的腳步,一面在心中思索着措辭,想自己究竟該如何回敬岳霄才對。
他畢竟缺少與人吵架的經驗,待到他想出該如何應對措辭時,他們已走到了巷子深處,岳霄停下腳步,回過身朝他伸出手,道:“走吧。”
沈清喻一怔:“走?”
岳霄主動牽住了他的手,堪堪攬住他的腰,足下發力,便施展輕功躍上了房檐。
沈清喻吓了一大跳,他這輩子從未爬過屋頂,哪怕前幾日偷溜出應府,也是趁人不備從側門跑出去的,此刻他随岳霄站在屋檐上,搖搖晃晃地膽戰,深怕一個失足掉了下去,還強壓着鎮定,問:“你……你到底要做什麽。”
他可是連聲音都發抖了,岳霄忍不住笑,也不回答沈清喻的問題,直接朝着應府方向趕去。
片刻之後,沈清喻顫顫巍巍地主動摟住了他的腰。
岳霄笑意更深,應府近在眼前,他卻故意繞了兩圈才回去,他想今日的沈清喻還是個不會武的大少爺,可再過一段時日,待他修煉了魔教的入歧功法,功成之時,也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這般耍賴的機會。
他帶着沈清喻從屋頂翻回應府,好容易落了地,岳霄還未來得及說半句話,沈清喻整了整衣冠,瞪他一眼,顯是真的生氣了,轉頭便走。岳霄追在他身後道歉,沈清喻充耳不聞,他們一路回到院中,不料迎面正撞上從院內出來的馮雲君,頗為訝然地看着他們,問:“清喻,你方才去哪兒了?”
沈清喻像是被吓了一跳,也只能勉強鎮定道:“只是出去散了散心。”
他不知道馮雲君是否看穿了他的心虛,而馮雲君只是點了點頭,囑托他多加小心,魔教現世,這些日子他還是不要到處亂跑比較好。
沈清喻一一應過,目送馮雲君離去了,卻仍不知馮雲君為何要來這兒尋他。
岳霄本就覺得馮雲君這人甚為可疑,如今馮雲君莫名來此處尋他們,他不由更加覺得古怪,正要同沈清喻說一說這件事,不料沈清喻已氣沖沖進了屋,應當是不會再理他了。
岳霄只好苦笑,這件事是他做得不地道,沈清喻生氣也是理所應當,他實在沒什麽好說的。
而沈睿文探頭探腦地朝院內看着,顯然對他們去見孟景一事極為好奇,可他自覺與岳霄關系不善,不好意思直言問他,站在廊下咳嗽了好幾聲,想要引起岳霄的注意。
岳霄笑吟吟地轉頭看他,道:“內兄有何吩咐?”
他一句話話音未落,沈睿文已氣得翻過游廊跳來,一手将他的劍挑在手上,氣沖沖地道:“你這混蛋——”
岳霄反問:“如何?”
他也一副要拔刀的樣子,而沈睿文清楚自己不是他的對手,那一口氣哽在喉中,咽也咽不下去,好半晌方氣沖沖地沖過去踹了院內的青松一腳,不想樹上積雪撲簌簌地全都掉了下來,砸了他滿身滿臉,狼狽非常。
他又氣又惱,可實在無處發洩,又對他們去見孟景一事極為好奇,好容易将一口氣憋了回去,抖一抖身上的雪,還未曾開口,先聽得岳霄喚了他一句。
“沈兄。”岳霄改了稱謂,道,“你想喝酒嗎?”
……
院中的仆役下去溫酒,岳霄便與沈睿文在廊下搭了一張小竹桌,就坐在那回欄上,談起了今日沈清喻與孟景會面一事。
他二人絕不算是把酒言歡,将這件事說完了,便又沉默不言,甚至沈睿文根本不明白岳霄為什麽要拉他喝酒,他原以為岳霄是很不喜歡他的。
到最後還是岳霄先開了口。
“我看得出來。”他說道,“沈兄好像很厭惡我。”
沈睿文不由挑眉:“我當然讨厭你。”
岳霄:“總該有些理由吧?”
沈睿文:“你對我弟弟心懷不軌,這難道不是理由?”
岳霄卻反問他:“僅此而已?”
沈睿文又說:“你一路護送我們至此,也不過是希望清喻對你改觀吧。”
岳霄幹脆點頭:“的确如此。”
沈睿文極不喜歡他的直白,他自幼習慣了那些繁文缛節,遇到岳霄這樣不按尋常路數行事的人,便不知該要如何應對。
好在岳霄已接着說了下去。
“清喻對我有救命之恩。”岳霄道,“你就當我是在報恩吧。”
“令他許下那種諾言也是報恩。”沈睿文甚為不解,“就算是報恩,這一路拼死相護,你欠了十條命也早該還清了。”
岳霄輕輕嘆了一口氣。
婢女已将酒溫好端上,擺在竹桌上,那酒香清冽醇厚,而岳霄長久不說話了,沈睿文覺得尴尬,便去問那婢女這是什麽酒。
那婢女恭謹道:“是青竹釀。”
沈睿文很是驚喜:“可是淩空派的青竹釀?”
“是,老爺大壽,賀掌門親自令人送來的。”婢女點頭答應,道,“老爺聽聞岳大俠好酒,方讓人拿了幾壇過來。”
沈睿文不由又看了岳霄一眼,心想怎麽連應伯父都喜歡這混蛋,不由更加氣悶。
淩空派的青竹釀在江湖上極有名氣,說是掌門賀逐風寶貝得很,故而千金難求,如今有緣一見,自然要好好嘗一嘗。沈睿文心中負氣,将那酒在鼻下一聞,酒中的确有股竹香,他揮退婢女,正想要抿上一口酒,岳霄卻忽而又開了口。
岳霄:“我為淩自初尋藥,去了一趟關外雪山。”
沈睿文便将手中的酒杯放了下來,道:“你說過此事。”
“我說我在雪山上守了一年,可那藥草長成也不過只用了近兩月光景。”岳霄低聲道,“我想那雪山距我家中并不算太遠,便抽空回了一趟家。”
沈睿文點頭:“這是人之常情。”
岳霄卻苦笑。
“我回家後,師姐将我扣在家中八九月,這幾月我明明有數次逃跑的機會,卻未曾鼓足膽氣,始終不曾逃走。”岳霄道,“待我終于逃了,趕到沈家,卻已經來不及了。”
沈睿文:“你……”
岳霄低聲道:“是我來遲一步。”
沈睿文欲言又止,不知該要如何勸慰岳霄,他心知此事絕不是岳霄的過錯,來敵兇險,若岳霄當時在沈府,只怕早也跟着丢了性命。
可他也能理解岳霄的想法,岳霄傾慕沈清喻,因而對自己未曾全力保護他的家人而感到內疚。也許岳霄平日裏放蕩不羁,還有些乘人之危的嫌疑,可他的确是個有情有義的俠義之輩,沈睿文皺着眉,對岳霄的厭惡逐漸有了一些動搖。
岳霄笑了笑,也為自己斟滿了一杯酒,同沈睿文舉杯,問:“現在沈兄可否同我喝這杯酒了?”
沈睿文嘆一口氣,也舉杯,說:“卻之不恭。”
而他話音未落,忽聽外頭院中一片嘈雜,似是有人急匆匆地要闖進來,沈睿文訝然放下酒杯,往院外望去,不由好奇:“出了什麽事?”
岳霄已将酒杯舉到唇邊,一面笑道:“青竹釀難得一見,不管出了何事,這杯酒一定要……”
他這一句話還未說完,院外之人已闖了進來,不顧一切地朝他撲了過去,岳霄下意識側身避閃,未曾被那人碰着,手中的酒杯卻被打翻了,杯中酒濺了滿地,滋滋朝外冒着白煙。
沈睿文一怔,不由望向自己杯中的酒,挑眉道:“這酒……”
“岳前輩!”那人氣喘籲籲,像是一路狂奔而來,已連話都說不清楚了,只是喃喃重複道,“不能喝……這酒不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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