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岳霄重病不起的消息傳到應正陽耳中時,已是次日天明。

沈清喻慌得六神無主,他正抱病在身,岳霄又倒下了,他不知該如何才好,天未亮便與沈睿文一同跑來敲應正陽的門,想請他幫忙。

應正陽也萬分驚詫,他想習武之人身體本就較常人康健,岳霄又正當盛年,應當不是什麽大病,可他見沈清喻慌得手足無措的模樣,不由又有些擔憂,匆匆披衣起身,着人去請大夫,自己親自跟着沈清喻到岳霄房中看了看,這才覺得是真的不好了。

岳霄臉色慘白,氣息虛浮,更是昏迷不醒,已沒有了半點知覺。

應正陽涉獵繁雜,略懂一些醫術皮毛,便先為岳霄把脈,卻看不出什麽,只覺得岳霄病得極重,這可不像是一夜之間便會發生的事,他覺得十分古怪。

再回首看沈清喻一副六神無主的模樣,也只得先勸慰他,定了他的心,再等大夫過來。

不多時,應正陽派人去請的大夫來了,他很快便篤定岳霄是中了毒,不過毒性猛烈奇特,他一時間找不出解毒的辦法,也虧岳霄內力深厚,暫且還能将那毒壓制下去,只是能拖上多久,就不好說了。

應正陽還覺得奇怪,昨日岳霄方好好的,怎麽今日就中了劇毒。那大夫也在詢問沈清喻昨夜岳霄可曾有什麽異樣,沈清喻想不出,沈睿文忽而一拍腦袋,有些驚詫道:“昨夜我與岳兄把酒言歡……”

應正陽訝然道:“可是青竹釀?”

沈睿文點頭,道:“可我二人還未來得及喝那酒,便被人打斷了,就沒了喝酒的興致,可後來岳兄說青竹釀難得一見,還是去嘗了嘗。”

那大夫蹙眉:“酒在何處?”

應正陽正要遣人去拿,一回過頭,便見桌上丢了酒盞,裏頭還有殘酒,他便拿過來,請大夫看了看,大夫斷定酒中有毒,又找來殘存的青竹釀,才發覺幾壇酒都被人下了劇毒。

應正陽坐不下去了,他慌忙召集城內名醫,又要着手調查此事,令人将淩空派的賀掌門請來,查清這酒經了幾人的手。

不多時賀逐風便已收到了消息趕來此處,他令高逸立即去查明此事,幾欲心急如焚,卻不知該要如何才好,只是緊蹙雙眉,滿腹憂愁。

而應正陽又将馮雲君請來了,他想馮雲君見多識廣,也許能看得出岳霄是中了什麽毒,可不料馮雲君也毫無頭緒,只暫且提出了個辦法,請應正陽與他一同用內力鎮住岳霄體內劇毒,這樣岳霄多少還能再撐一段時日。

他二人運功之時,沈清喻一直在留心賀逐風的神色。賀逐風的擔憂不像是假裝出來的,他好像并不知曉此事,只可惜張修遠張修明二人并未随行,他無法從中窺探出個什麽所以然來,只是仍覺得有些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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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他同岳霄商讨後便定下了這個辦法,他們連夜偷摸着将淩自初找來,請淩自初作假,助岳霄裝出一副中了酒中毒的跡象,為的便是引蛇出洞,想從中看出些端倪來。

如今他的确察覺出了古怪,照常理說來,賀逐風的武功遠在應正陽之上,可方才馮雲君提議要以內力為岳霄鎮毒時,卻并未過問賀逐風,而直接選了武功較弱的應正陽。

沈清喻不由又多看賀逐風一眼,這幾日賀逐風的臉色雖已有所好轉,可他仍記得那日賀逐風滿臉病容的模樣。江湖上無人知曉賀逐風抱病,那說明賀逐風并不想聲張此事,馮雲君卻好像清楚得很——

他皺起眉,又想起岳霄初見馮雲君那一日所說的話。

他說馮雲君這人有些古怪,切莫要多加小心。

可馮雲君與應正陽更為熟識,而淩空派有毒害岳霄的嫌疑,也許馮雲君是在提防賀逐風對岳霄下手,才特意選了應正陽。

沈清喻尚在疑惑,應正陽請的其餘大夫已經到了,衆人皆是無解。頭疼之時,高逸急匆匆跑來,身後卻跟着一同前來的張修遠,沈清喻登時警醒,他看張修遠神情自若,趁無人注意,更是湊上前去看了看岳霄的情況,不經意地轉過身時,還頗為古怪地對着沈清喻笑了笑。

沈清喻一陣膽寒,卻并未将目光移開,而是挑眉逼問般與張修遠直視,敵意甚濃,張修遠只好将目光移開了,沈清喻便也看向高逸與賀逐風二人,正見高逸附在賀逐風耳邊說了幾句,賀逐風臉色愈發不好,倒是篤定,輕聲道:“不可能是他。”

應正陽詢問:“可查出什麽結果了?”

不待高逸開口,張修遠便已接口答道:“昨日送酒過來的那名弟子不見了。”

應正陽問:“送酒的是何人?”

“是燕陽。”賀逐風蹙眉答道,“他平日害羞怯弱,不可能有膽量做出這種事來。”

張修遠卻打斷了他的話。

“師父。”張修遠說,“別忘了他與誰有關系。”

馮雲君像是恍然想起了什麽,問:“燕陽?你們說的可是魔教天影堂主燕凜之的小侄?”

賀逐風道:“他雖是……”

“近日魔教死灰複燃,四處拿人祭刀,本欲覆滅沈家,卻不想逃了幾人出來。”馮雲君道,“ 岳霄一路庇護清喻與睿文二人,正戳了他們的痛腳。”

應正陽皺眉:“馮兄,你認為此事也是魔教下的手?”

馮雲君點頭:“除了他們外,還會有什麽人。”

燕陽身份本就敏感,馮雲君的猜測也算是有理有據,應正陽已有些信了,他捋着胡子思索此事,而馮雲君又一看賀逐風,道:“賀掌門,你應當不會包庇門下弟子吧?”

賀逐風挑眉:“此事尚無憑證——”

張修遠拽了拽他的衣袖,賀逐風驀地一頓,咬唇猶豫了一瞬,仍執着道:“賀某自會協助各位搜尋燕陽,只是此事尚無證據,決不可胡亂冤枉他。”

張修遠冷哼一聲,顯是很不認同賀逐風的看法。

應正陽點頭:“這是自然。”

沈清喻更覺有趣,這幾日他見張修遠的所作所為,都實在不把賀逐風放在眼裏。方才張修遠的舉動,可以解釋為想勸止賀逐風接下來的話,讓他思索清楚此事的利害,可同樣的,那個動作也像是在威脅賀逐風,不許賀逐風繼續把話講下去。

淩空派的人看起來實在是有意思得很,上一世他不曾注意,如今他仔細觀察了,便越發覺得淩空派內只怕大有蹊跷。

沈清喻裝着滿心着急,心下卻極為冷靜,他昨日便已與淩自初約好了,入夜之時,淩自初便會來敲應府的門,說是岳霄相識,聽聞他中毒,特意來看一看。

淩自初在江湖上極有名氣,岳霄又交游甚廣,與不少江湖奇人都是好友,張修遠應當不會生疑。

他們要引蛇出洞,便是要引張修遠等人出去,在外頭光明正大的鬥上一場,将張修遠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他們身上,讓他們明白自己已發現了他們的身份,如此多少也能令應家安全一些。

城內的大夫不管用,應正陽又派人出去請附近的名醫來診治,方到了夜中,便聽得下人來報,說是有一人自稱是淩自初,與岳霄有些交情,聽聞岳霄重病,便在外求見,要來為岳霄診治。

他們幾乎已到了病亂投醫的地步,淩自初在江湖上的名聲又極為響亮,應正陽立即讓人将對方請了進來,而淩自初裝模作樣地為岳霄把脈診斷,說這毒并不礙事,偷摸着看了一眼沈清喻,便開始故作玄虛,信口胡說道:“這毒雖不礙事,可解起來卻也麻煩。”

他好財在江湖上也是出了名的,應正陽頓時意會,急忙叫人去賬房取診費來,淩自初這才接着說了下去,道:“我先為他施針開藥,再佐以藥浴,不出三日,便可下床行走。”

衆人均松了口氣,不料淩自初卻又皺眉,故意擺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秘模樣,應正陽會意,便請其餘人先退了出去,只留下沈清喻與沈睿文二人,方說道:“淩神醫有什麽話,現在可以說了。”

“你們應當還不知是何人給岳兄下的毒吧?若那人再次動手怎麽辦?”淩自初難得正經,解釋道,“城外有一方靈泉,我前些年在那兒搭了一處藥廬,正好可将岳兄帶到藥廬內診治。”

應正陽皺眉思索,他知曉淩自初在江湖上的名聲,除了喜好財物之外,為人處世倒也算得上是個正人君子,更何況他聽沈清喻說岳霄與淩自初二人相識多年,淩自初是信得過的,便答應下此事,而沈清喻主動提出要到藥廬中陪護,他便也應下,當下便叫人去準備馬車護衛。

可實際上淩自初哪來的藥廬,那不過是他與孟景的藏身之處罷了。昨夜岳霄另外替他們找了地方躲藏,他要暫借這地方與張修遠一戰。

他們離開應府,正氣堂的弟子一路将他們送到藥廬之外,淩自初借口岳霄需得靜養,不必留那麽多人在此處,便将應正陽派給他們的護衛都遣到了山下。

岳霄早已醒了,方才為了瞞過張修遠等人,他是真喝了那酒,全靠淩自初施針将毒壓在丹田,雖有毒發的症狀,卻并無大礙。如今他已服了淩自初配的解藥,沈清喻仍擔心此毒會對他造成什麽影響,稍有些着急地不斷問詢,而淩自初看沈清喻如此,忍不住出言調笑,道:“清喻,你信不過我的醫術?”

沈清喻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淩自初故意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道,“我懂了,你這是關心則亂。”

沈清喻:“我……”

沈睿文已咬牙跳了出來:“什麽關心則亂!你這人,成天坑蒙拐騙也就罷了,怎麽還胡亂說話污人清白的!”

淩自初搖頭道:“沈兄,此言差矣,如今你我都是清喻的兄長,我便奉勸你一句,弟弟長大了,有些事情,該随着他去了。”

沈睿文一氣便铮地拔出劍來,怒道:“你說什麽?!”

淩自初吓得退後一步,左右一看,毫不猶豫縮到岳霄身後去,道:“岳大俠救命!”

沈清喻無言。

他起身在藥廬內外走了兩圈,若他猜測不假,岳霄随淩自初離開應府上山靜養一事,很快就會傳到張修遠耳中,他們絕不會放任岳霄将毒解開,淩自初在應府說他只需三日便可為岳霄治好此病,那麽三日之內,張修遠必定會帶人來到此處,殺人滅口。

他将藥廬的布局與內外地勢牢記在心,再回屋時,卻見着岳霄不堪其擾地溜出屋來,心情甚好地與他笑了笑,問:“可曾想好接下來要怎麽辦了?”

沈清喻便問他:“對上張修遠,你可有勝算?”

“張修遠是賀逐風的大弟子,武功絕不會弱。”岳霄說道,“他那胞弟的武功還在他之上,若兩人聯手,或許會有些困難。”

沈清喻嘆氣:“他絕不會孤身一人前來的。”

他想上一世也是如此,張修遠身邊的喽啰下屬少說也有一二十人,人一多,就算岳霄武功蓋世也會應對得很辛苦,更何況張修遠張修明二人還算是江湖上的高手,接下來若只靠岳霄一個人,那必定會是一場苦戰。

“我有個想法。”沈清喻微微皺眉道,“若我們在此處布下陷阱,也許能困住一些人。”

他思及此處,便匆匆忙忙地進了屋,拉開還在鬥嘴争吵的淩自初沈睿文二人,将自己的想法告訴他們。除開陷阱之外,他還想向淩自初借些毒藥,他知道這些小計謀攔不住張修遠與張修明,可攔住張修遠手下的那些小喽啰卻已綽綽有餘了。

淩自初雖是神醫,私底下卻也喜歡琢磨些毒藥,他登時來了興趣,開始與沈清喻商量起該将那些毒藥布置在何處,沈睿文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終于回神,問:“清喻,你是從何處學到這些旁門左道的辦法的?”

是,正道中人自诩君子清高,絕不屑于用這些陷阱下毒一類的手段,沈清喻卻搖首,說:“兵不厭詐。”

沈睿文仍是有些吃驚,恍惚點了點頭,再看沈清喻的面容,不由便覺得這幾日自己的幺弟仿佛已變了一個性子,同以往的君子之風略有些不同了。

“我若不奸詐,他們便要我的性命。”沈清喻還是怕他多想,出言解釋道,“若他們來人過多,岳霄一人是很難應對的。”

沈睿文悶聲點頭,并不反對沈清喻的做法。

“旁門左道又如何。”沈清喻微微蹙眉,擡首望向沈睿文道,“大哥,你切莫忘了。”

他輕描淡寫地往下說道。

“本座如今,是邪魔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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